第四十二章

  陳醉準備就寢的時候,外頭傳來了敲門聲,秋華進來,說:「文良辰要見殿下,殿下見么?」

  陳醉披上袍子:「讓他進來吧。」

  文良辰便走了進來,朝他行了禮。

  「秋華,你先出去吧。」陳醉說。

  秋華出去以後,順便合上了門。

  陳醉朝文良辰走了過去,直接開口問說:「你是要替於懷庸報仇么?」

  文良辰說:「都說於大元帥是殿下殺的,我總是不信,還是要請殿下清清楚楚告訴我。」

  陳醉就笑了,說:「我早知道你是他的人,只是不清楚你到底是不得不不替他辦事,還是心甘情願替他辦事的。如今看,是後者了?」

  文良辰說:「於元帥對我有再造之恩,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死在人渣的手裡了。」

  「人要先明是非,再報私恩。於懷庸濫殺無辜,喜怒無常,這樣的人死了,於大家都有好處。何況死了的人已經死了,你如果為了他犧牲自己的性命,豈不是太可惜了。」

  文良辰沉默了一會,問說:「殿下還記得當初在於宅看的那場表演么。那是於大元帥的故事。」

  他說:「於元帥原來只不過是普通少年,只因想給自己餓死的母親一把糧食,卻被奸人迫害,他的哥哥因此被折磨成了殘廢,他殺了人,帶著他哥哥遠離故土,最後落到妓院里做雜役,卻因為生性俊美,被客人看上。你知道他的那隻眼是怎麼瞎掉的么?」文良辰說:「那是他自己划的,本只想劃了自己的臉,平平安安地做一個最卑賤的雜役,卻因此惹怒了權貴,被關在黑屋裡不見天日,傷口因此化膿,瞎掉了一隻眼睛。」

  文良辰說:「他原也不是這樣的人,是吃夠了窮人的苦,受夠了奸人的罪,才變成了後來的於懷庸。」

  「既然自己吃了這麼多窮人的苦,位極人臣的時候,就該多為百姓謀福利,而不是為了一己私慾,犧牲這麼多無辜性命。」

  「凡事不破不立,你們這些貴族,享盡了人間的富貴好處,如果不把這國家翻天覆地,百姓又怎麼能翻身做主?」

  這話說的,倒頗有社會主義的精髓。

  「凡革命必有犧牲,確實如此,但絕不是犧牲無辜百姓的性命為代價。」陳醉說:「他如果講信義,有原則,我還敬他是條漢子,然而他嗜血成性,言而無信,在我面前濫殺無辜,我殺他,固然是情急本能,但如果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出手。」

  文良辰冷笑:「真是虛偽至極,說到底,不還是因為他掐上了你的喉嚨,你才想除之而後快。」

  「人如果不珍愛自身,又怎麼會仁愛他人。我想活,有什麼不對。」陳醉說:「你也不用給於懷庸戴高帽子,他是為了讓自己成為貴族中的一員,而不是為了老百姓推翻權貴。你如今站到我面前,也不是為了正義,而是為了私情。我還是那句話,你身為藝術大師,年輕有為,不好好搞你的藝術,卻參與到政治中來,是想為於懷庸報仇?」

  文良辰說:「此刻在殿下看來,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可笑,簡直自不量力。」

  「你最好心裡只是想想而已,」陳醉說:「如果讓我發現你對我動手,或者對我在意的人動手,我絕不會手下留情。」

  文良辰就笑:「你看,若為自身顧,誰人不狠毒。」他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把刀子來。

  正是於懷庸送給陳醉的那一把。陳醉也是用這把金刀,劃破了於懷庸的喉嚨。

  「這把刀怎麼在你手裡?」

  文良辰說:「它落入泥淖之中,被大雪掩埋。上天讓我無意間撿到它,或許自有上天的意願。」他幽幽地說:「殿下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害怕么,會做夢么?躺在床上的時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麼都捂不住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文良辰說罷屈膝鞠躬,轉身便走了出去。

  這個文良辰,果然是個蛇蠍美人。

  秋華從外頭進來,說:「他對殿下說什麼了?」

  「不過是威脅而已。」陳醉說:「只是他如果常伴在新帝左右吹耳旁風,只怕將來會成為心腹大患。」

  「殿下如果想要除掉他,其實也不難。」秋華說:「新帝帶他在行宮作樂,大家不能把新帝怎麼樣,但是一個戲子,很多人都能了結了他,看不慣他的人太多了。」

  「先不急,我總覺得,他或許還有別的目的。」

  秋華疑惑問:「別的目的?」

  「他如果只是想與我同歸於盡,盡有的是機會,為什麼不動手呢。如果想殺了我,又想全身而退,我身邊這麼多人,恐怕他也沒這個機會。他現在就跟我撕破臉,倒不像是要殺我了。」

  他固然是殺了於懷庸的直接兇手,但於懷庸最大的敵人,一直都不是他。

  是趙准。

  他倒要看看,文良辰要幹什麼。

  秋華覺得陳醉越來越難以捉摸了,人也越來越堅定,有主見,蹙著眉深思的時候,哪裡還有一點初入宮時單純稚嫩的樣子。

  「憂思傷身,殿下身上的傷還沒好全,早點休息吧。」秋華說。

  陳醉點頭:「你下去吧。」

  秋華說:「我心裡不踏實,多叫幾個警衛過來守門。」

  秋華說完便出去了。陳醉脫了衣服上床,腦子裡卻又突然想到文良辰說的那句話來。

  「殿下午夜夢回的時候會害怕么,會做夢么?躺在床上的時候,殿下不妨想想,血怎麼都捂不住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於懷庸,是他殺的第一個人。

  他閉上了眼睛,心中砰砰直跳,見過再多的殺戮,自己動手,還是會留下極大的陰影。

  於懷庸曾那麼鮮活張揚地活在他跟前,還曾問他說:「想要我的命么?」

  那時候的於懷庸,強勢,略帶輕浮,哪裡會想到有一天會真的喪命在他手上。

  陳醉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竟做了一場噩夢。

  夢中又回到了那一日,耳邊槍聲震耳欲聾,他趴在地上,看於懷庸倒在他跟前,鮮血染紅了泥土,而於懷庸的眼睛,則一直死死地盯著他看。

  他從噩夢當中驚醒過來,身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傷口也隱隱有作痛的感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幻覺。

  他就開了床頭燈,在床上坐了好一會。

  先帝大喪以後,陳醉跟隨大部隊返回京城,當日還是住在了皇廷的小玫瑰宮。

  這一來一回,卻彷彿已經仿如隔世,皇廷的一角,有一處角樓被炸毀了,據說是兩軍交戰的時候,炮彈落到了這裡。

  這偌大的皇宮,即便建築也是無價之寶,差點就被戰火毀壞了。

  秋華一邊收拾房間一邊說:「殿下聽說了么,紫薇宮親王夫婦,如今也住到皇廷里來了,就住在百花殿後頭的秋靈宮。」

  陳醉愣了一下,問說:「親王不都是別府而居么?何況他們夫婦一直都住在紫薇宮的。」

  「聽蕭文園說,這是陛下的主意。」

  他這是囚禁了吧?

  竟然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放過。

  陳醉說:「看來我得儘快搬出宮去住了。」

  「郁中將說了,殿下的住所已經準備妥當,咱們隨時都可以搬過去。」秋華道。

  她也想搬出去了,新帝這個樣子,她心裡也不踏實。

  陳醉點頭:「明晚國宴過後咱們就走。」

  好在趙准並沒有反悔,依舊允許他出宮別居。只是他一旦住到郁家去,基本就算是和新帝徹底對立了。

  想到這裡,他反倒有些興奮。

  此次回宮,趙准還帶了一個人進宮,這個人就是文良辰。

  其實不止朝野非議,民眾議論,聽說就是太后姚元英也頗為不滿。新帝登基,第一件要事便是娶親,如此寵幸一個戲子,傳出去實在影響新帝擇親。

  「不過我聽陛下身邊的人說……」秋華壓低了聲音:「陛下只是喜歡聽文良辰聽戲,並沒有和他……之所以帶文良辰入宮,是因為文良辰說他在行宮唱艷歌,穿紅衣,得罪了朝野上下,若沒有皇帝庇護,必然再無立足之地,痛哭流涕了好一番,才讓陛下帶他入宮,還封了個貼身武官的職務……他那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竟也能做武官。」

  陳醉笑了笑,說:「他倒是聰明的很,這話說到趙准心坎上了。」

  「是啊,新帝登基,最看重的便是威信。文良辰到了這個地步都是因為他,他自然會保文良辰平安周全。」

  「我看太后不是個好惹的主兒,他還有太后那一關呢,他們斗他們的,咱們先看個好戲。」陳醉說:「屬於皇家的東西,你們一律全都放回原處,屬於我的東西,如果已經打包的,就不要再拆開了,一律送到新居去。」

  文良辰果然被姚太后叫去問話,站著進去,卻是被人抬著出來的,卻沒抬到百花殿,半路上就把他撂下了。

  雖然已經初春,但外頭還是冷的很。文良辰從地上爬起來,瘸著腿往百花殿去,結果在走到百花殿外頭的時候,昏倒在了地上。

  姚元英聽說以後,氣的摔了杯子:「妖孽,戲子就是戲子,這麼會做戲!」

  不管是不是做戲,總之趙准心疼了。

  文良辰如今無處可去,人人看不慣他,他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了。

  這叫趙准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也是人人刁難,人人看不起。他是個孝順的人,不會和姚元英對著干,卻叫了大夫給文良辰醫治,准許文良辰住在百花殿。

  儼然是男寵的態勢了。

  作者有話要說:文妲己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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