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往生幻鏡(2)】
他們的目光隨著僧人的前行在移動,孤獨的身影在這茫茫的草地裏顯得渺小。蘇衍剛往前踏了一小步,就覺得天一懸,腳下一軟,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泥團。念戈反手想要將他拉住,不料自己也被帶入了進去,接著是闕樓與那隻蜘蛛。
往生鏡的時光變幻之快,每一次都是一道流光之後,便是另一個時段。當念戈他們站穩腳以後,眼前的景象已換到了某個山穀間。斜陽打在山坡上,桔色的光芒將這一方大地,變得暖和起來。他們又看到了那個僧人。
“還是他。”闕樓指了指那個行走的僧人。
念戈往僧人的方向靠近,突來的羊群在見到念戈他們以後被嚇的四散逃離,她被蘇衍拉了回來。僧人同樣也停住了腳步,可他沒有看到他們一群人站在他旁邊,而是看著眼前趕羊的女子。兩張熟悉的麵容毫無疑問的告訴了念戈他們,這就是她與蘇若傾的前世。趕羊的女子便是那穆殷禾了。
“你幹嘛嚇走我的羊兒?不懂讓路嗎?”穆殷禾率先開口,她看著僧人,手中的鞭子對這些受驚的羊已然沒有威脅,索性也不再白費力氣了。
僧人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單手作了個揖。“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旁邊有路你不走,為何非要站在中間?”穆殷禾反問,羊群不是自家的,現在都跑了,怕是賣了她都陪不起。
“旁邊……”僧人看向了念戈他們這邊。他對上了念戈的目光,使得念戈一驚,隨後他又自然的將眼神收了回來。旁邊站了些看不見的人,他得給他們讓路。 "那就是小僧對不住施主了。"他繼續道歉。
“對不住有什麽用。”穆殷禾絲毫不理會他的道歉。“你叫什麽?哪座寺廟的?”她問道,像是要追根究底一樣。
“小僧法號啞桑,是個雲遊的僧人。”僧人依舊禮貌的回道。
他的斯文讓,讓她有些尷尬剛才的大吼大叫,於是接下來的對話便收斂了許多。
念戈看著他們,穆殷禾讓他幫忙找回羊群,僧人想也沒想就同意了。除了僧人,誰都不曾想到,這些羊群是因為他們的出現,才逃離開的。
念戈在腦海裏重複著“啞桑”這個名字,她怎麽也適應不了蘇若傾的容顏叫這樣的名字。隻是視線一晃,眼前的景象頓時消失不見,她看不清這些真實的樣子,四周如同隔了一層水霧,將他們包圍,仿佛有些不安與動蕩。四人一同環視著這渺幻的景象,不自覺的靠在了一起。
“為什麽會這樣?”念戈問著一旁的蘇衍。
蘇衍搖頭,他沒進入過前世,更不知道在前世裏麵會發生什麽。“我們得找地方出去。這些幻象像是要刻意的壓著我們。”他說道,嚐試著用手去觸碰這些看得到的景象,隻是稍微的一碰,如同被閃電擊中一般,讓他瞬間縮了回來。念戈同樣的試了一下。
“會不會是往生鏡外出了事?”蘇衍猜測。
念戈沉著臉,即便懷疑,卻也不敢妄加斷定。“我們再試一試。”她說著,雙手一齊向包圍他們的幻象推了去,隻是那股阻力像是突然的消失,念戈好似被什麽拉了一把,又像是把什麽東西推下了山穀一樣。
然而流光又一轉,她們換了某個地界站在了另一條小道上,叫啞桑的僧人在他們現身以後,對他們行了個禮,似乎是在刻意的等著他們。
如此靜距離的麵對讓蘇衍有些難以接受,像是偷窺被發現一般,內心下意識的劃過一絲不安。
“你把她推了下去。”僧人看著念戈,話語是平穩與淡漠的。
念戈皺眉,“推……誰?”
僧人將視線轉移到滾落山坡的人,念戈隨著他的目光也一同看著那腳邊的血跡,以及青草被碾壓的痕跡,好似真有人從這裏掉落下去了,是剛才衝出幻象的時候嗎?她猜想著。
良久,僧人回道:“牧羊的女施主。”
“穆殷禾?”念戈反問。
聽到她的名字,啞桑繼續抬眼直視著念戈。“你們是來找她的。”他直接說道,可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誰都不曾再開口。他們的確是來找她的。
“你們不該出現。”他繼續說道。隻是當念戈準備問些什麽的時候,卻見他隨著山坡上的那個印記跳了下去。
蘇衍又一次拉住想要跟過去的念戈。“我們不要參與這裏的任何東西。”他提醒道,內心的不安越來越明顯。他們的出現似乎改變了這世間的一些事,也更像是促成了某些事的發生。
“又怎麽了?”念戈看向蘇衍。
“他是佛陀轉世,能看得到這裏麵的輪回因果,所以他也知道哪些人是這裏的,那些人不是這裏的。我們不要去觸碰。”蘇衍說道。
聽著蘇衍的話,念戈若有所思的看著被密草遮蓋的山坡之下,眼神像是要穿透一切,她仿佛看到了僧人在為穆殷禾在施藥療傷,就如蘇若傾對她那樣,一舉一動都透露著他的溫柔和細膩。
“下麵.……”山穀下麵流光一閃而過,闕樓有些不可思議的指著下麵的景象。一座破舊的月老廟裏,僧人俯身吻向了昏死的穆殷禾。
念戈早已看到了這個景象,她不知道能說些什麽。這就是他們前一世的相遇嗎?是因為自己不小心的推撞,才將他們聯係到了一起?隻是,這僧人……
隻見穆殷禾突然的醒來,謹慎的向後退了幾步,不知說了些什麽,他便在月老石像前像是許下了某個誓言。
念戈的雙腿有些僵硬,此刻的感覺仿佛自己是個多餘的人,但又像是一個始作俑者,是不是沒有這一推,他們也不會如此?
穆殷禾的記憶從來就沒有與她共存過,她不知道他們有這樣的一場相識,也回憶不起啞桑。此時她腦海中唯一有的是那張與蘇若傾相似的容貌,就如她之前和穆殷禾相似的樣貌一樣,可她並不是她。也許他們也不是同一人.……念戈心中這樣說道。她不承認穆殷禾是她的前世,可偏偏內心潛移默化想著那個僧人又是蘇若傾,她不想蘇若傾去吻別的女人,然而她也不承認自己在心動這樣的人。
忽來的一陣風,帶來了雪花,將他們吹到了斷崖邊。他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變幻,畢竟是個虛擬的時空。站在崖邊隔山而望,空桑寺在另一端,重岩疊障的山峰依舊擋不住它耀眼的金光,警鍾聲一聲聲的傳來,梵唱在同一時刻也響了起來。
“空桑怕是有急要的事。”蘇衍看著聲音的來源,與念戈對視一眼,他們的想法是一樣的,於是又朝著空桑寺的方向前去。
時空的跳躍早已轉變了世間的模樣,穆殷禾已經是穿上了一身嫁衣,然而她卻跪在空桑寺的門外,執杖的法僧一絲不苟的禪定在她的周圍。她無聲無息的叩著那長頭,是在祈禱有人能出來見她一麵,然而一心期待的人卻遲遲不肯出現。而那些悲涼,在念戈他們看來,也是如此讓人的心痛。
“施主還是回吧。”門內傳出熟悉的聲音。妄言一活千年之久。已經聽過的聲音,在念戈他們的耳中自然辨別的出。
“我要見他。”穆殷禾望向那扇門。
“見了又能怎樣呢?”妄言反問。
“他答應了,要娶我的。”
“他有他的選擇。”
“那就讓出來做選擇。”穆殷禾說道。他有他的選擇,那就讓他選擇好了。她抱著最後的希望,隻是想見一見就好。
寺內的人沉默著。良久,山門被緩緩地拉了開,啞桑臉色泛著蒼白,鐵鏈捆住了他雙腳,每走一步沉重萬分。這是帶她上空桑的啞桑,是他的心魔,她知道真正的啞桑在那山門之後。
妄言跟在他的後麵走了出來。“我將戒身尺留在這裏,看他是留下心魔陪你下山,還是毀掉心魔皈依佛門。”
此刻的穆殷禾無心理會妄言口中的話,她將淒楚的目光投向啞桑,隻是他木訥的神情看著就讓人心酸犯疼。
“這就是師父曾說的那段故事嗎?”蘇衍不禁說道。即便已經知道佛陀會滅掉自己的心魔,將她推入忘情崖底,可當自己真正的見過以後,那佛門的定律對他來說太過絕情了。到底是渡劫還是在結仇,他有些不確定這樣的修行了。
念戈不語,她忍了忍心口的疼痛。‘不決絕,隻會陷的更深。’不知何時響起過的話語在她腦海裏重複。她看到過蘇若傾對素蘿的絕情,直到現在看來,她才敢將他們重疊。
重新回到斷崖處,陰風吹得刺骨,啞桑閉著眼,像是關上了所有塵世之門。穆殷禾在風中笑得淒涼,眼中的淚花在他伸手將她推出去的時候,化成了偏偏雪花飄落。
這就是她無時無刻都在經曆的墜落的感覺,那種溢於言表的傷痛。念戈泛了一聲苦笑,她在夢境裏永遠也記不起這個僧人的樣子,是真的記不起,還是她壓根不想記起。她分不清誰是啞桑,誰又是蘇若傾。
隻是稍微的晃神,就見那灰衣的僧人一同跟隨的跳了下去。
被傳說的故事中,誰都沒提起還有這樣的一幕,所有的絕情,在這一刻像是被無形的攻破。隻是,即便跟著跳了下去,卻也是來不及了。
崖底傳來藍色的戾焰,直直的逼上了崖麵。
“小心。”蘇衍一驚,迅速舉起手中的劍抵擋住這團邪變的戾氣。“我們得趕緊離開。”
穆殷禾成魔的瞬間是戾氣最重的時候,現在除掉她更不是時候。蘇衍也不管念戈如何反抗,情急之下從布袋裏找出一塊瞞天布,將他們裹在裏麵,一同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