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又不聾,怎會不知?
「皇上,您到底想說什麼?若您找奴婢出來,只是想羞辱奴婢,那麼您已經做到了。」她幽幽一笑,泫然欲泣的美眸中星光點點,含著無盡的委屈與凄楚。
單薄的身影似在瑟瑟寒風中顫抖。
如此最容易引得男人動容的一幕,卻只換來帝王的漠然一瞥:「朕給了你那麼多次機會,還不承認是嗎?」
君墨影居高臨下地睥睨著她:「你把淺妃引入禁地究竟意欲何為,朕不想知道。但不管你是為了什麼,朕只有一句話——你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無論小東西是真沒看到還是裝沒看到,她不說,他不說,這件事就過去了。
「朕放過你這一次,可你若是再敢如此,看朕還會不會這麼寬宏大量!」
言罷,他看也沒看地上的人一眼,面色如冰地拂袖而去。
殊不知那每一個字,都如同一把尖銳的刀剜在憐汐心上,比當年那一場禍事還要來得痛。
「墨、影、堂哥……」
她顫抖著,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斷從眼眶裡滑落。
前方頎長的身影微微一頓。
可是憐汐等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帝王回頭。
「解藥的事已經有眉目了,你身上的毒,無需擔心。」
最後的最後,她只等來這樣一句似關心、卻非關心的話,在冷風中飄搖。
夢言舒舒服服地半眯著眼躺在榻上,一手舉著個話本子讀著,一手往嘴裡丟著花生米。
冬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想起方才院子里,主子聽到兩個奴才在說「西闕細作」的事兒,冬陽眼底便充滿了憂色。
「娘娘,都是些亂嚼舌根的奴才胡說八道,您別放在心上。」
「恩。」夢言繼續盯著她的話本子,神色全然沒有一絲波動,「本來就沒放在心上。」
冬陽蹙著眉:「娘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這事兒?」
夢言「恩」了一聲:「外頭傳得沸沸揚揚,我又不聾,怎會不知?」
「那娘娘……」
「為什麼裝著不知道?」
夢言挑了挑眉,終於在百忙之中抬頭看了她一眼:「我並沒有裝不知道,只是我知不知道,對這件事沒有任何影響。」
「可是娘娘您這樣,就不怕皇上……」冬陽眼神閃爍,卻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
「暫時還不怕。」夢言笑笑,眸中閃過瑩瑩爍爍的星輝,眉宇間的神色也突然柔和下來。
「若是他信我,那一切都會像現在這樣毫無改變。若是……他不信我,難道我解釋兩句他就能信了?反正不管怎樣,在事情發生之前,我都信他。」
冬陽張了張嘴,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一直覺得主子是孩子心性,可偏偏這種時候,主子又似乎看得比誰都通透——雖然她不知道這份通透到底好不好。
不爭不搶、不哭不鬧,給了就拿、不給拉倒。
或許就是因為主子這樣的性子和那份全然的信任,才讓皇上捨不得傷她半分吧?
冬陽嘆了口氣。
只希望,皇上永遠不會辜負主子這份信任才好。
隔著一堵牆,君墨影看不見她說這話時的表情,可即便看不見,他也能從她的聲音中分辨出那股恬淡的笑意。
心中不由一軟。
便是李德通聽了那些話,也不由暗暗佩服裡頭那小姑奶奶。
難怪帝王這麼護著呢,瞧瞧這話說的,讓人聽了多舒暢啊!
就算是帝王,那也是個人啊,是個人就喜歡這種被信任著、被全然依靠的感覺。
想想這麼些年,帝王何曾與哪個人交過心?
除了端王爺,還不曾見帝王這般為過誰。此番為了裡頭那主子,卻著實是費勁了心思。
李德通在帝王還是太子的時候就已在跟前伺候,一路走來,帝王在他眼裡素來是個冷情之人。
也正是這類人,一旦付出了真心,只怕再也收不回來。
這一晚,君墨影批摺子的時候,夢言在他邊兒上看話本子。
她也老實,知道這男人不喜歡她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那些個《青樓紀事》和《花間遊戲》什麼的都老老實實收了起來,捧了本《降魔記》在那兒讀著。
內殿中久久無聲,兩人各自忙著自己手裡的事,誰也沒有說話。
卻不知是不是被那暖爐烤的,淡淡的梨木清香中漾著一股柔和的暖意。
君墨影抬頭,就看到夢言身形萎靡地翹著個二郎腿,毫無坐相地倚靠在榻上看書。
想起先前她總喜歡躺著看書的壞毛病,心底不由無奈。
讓她別躺著,對眼睛不好,現在這樣子,也不知道和躺著有沒有什麼分別。
搖了搖頭,君墨影淡淡道:「明日就要出去了,東西都讓人收拾好了嗎?雖說天氣開始回暖了,但出門在外,保暖的衣物還是多帶些好。尤其是你這身子,成天涼的跟什麼似的。」
「恩?」夢言正看得欲罷不能,聞言,茫茫然地抬頭看了他一眼,「我不知道啊,冬陽好像都收拾好了。應該差不了多少,冬陽這丫頭心細如塵,不會疏忽的。」
「你這主子當的也真夠迷糊的。」君墨影嘆了聲。
「得虧碰上冬陽那樣的,要是運氣不好招了個惡奴,小心被人騎到頭上去。」
「這怎麼可能?我是那種忍氣吞聲的人嗎?」夢言撇了撇嘴,知道這男人是嚇唬她呢。雖說在小說里看了不少惡仆欺主的事兒,可夢央宮的人還不至於這麼大膽子,敢在皇帝眼皮底下犯二。
「再說了,有你在,誰敢欺負我呢,對吧?」她笑眯眯地補充了一句。
君墨影不禁微勾了唇角,這小東西,還真是什麼時候都不忘拍馬屁。
「來,過來。」君墨影放下手頭的東西,朝她招了招手。
「幹什麼?」夢言擱下她翹得老高的腿,笑容靨靨,拍拍屁股朝他走過去,手裡還拿著本書一晃一晃的。
那模樣,十足就是個拿著書裝文藝的市井小混混。
君墨影捏了捏眉心,搞不懂明明就是同一個人,性子怎麼就能這麼瞬息萬變的?
「這個東西,好好收著,可能會有用。」
夢言的視線落在他手心裡,赫然一枚金色令牌,刻著一個「免」字。
夢言瞳孔微微一縮,面上的反應不是很大,心裡卻是極為震驚。
免死金牌。
雖然這只是她的猜測,畢竟她沒有見過這個時代的免死金牌長什麼樣,可單是猜測,就足以讓她無法平復自己的內心。
這東西她知道,專門賞給那些有功大臣的,為的就是在出事時候保住一條命。
而她,何德何能?
「發什麼愣,還不快接著?」君墨影蹙了蹙眉。
「這是……什麼東西?」
「保命的東西。」君墨影也不直說那是何物,像是隨便給了她一件首飾似的,淡淡道,「若是哪天有人欺負你,只要把這個拿出來,就不會有人敢對你怎樣了。」
他沒法保證自己時時刻刻都能看著她,這是他唯一想到的不讓母后隨便動她的辦法。
夢言強壓下心頭愕然,故作輕鬆地問道:「那些人裡面,也包括你嗎?若是有朝一日是你欺負我,是不是也能用這個?」
「恩。」君墨影點頭,過後又像想起什麼似的,補充:「朕不會欺負你的。」
「那好吧。」
夢言吁了一口氣,柔和了眉眼,彎唇一笑:「既然這麼好用,我就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她伸手,甫一沾上那塊金牌,掌心一膈,金牌就猛地被人塞入手中,順帶著裹住她的手。
而後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扯過,腳步倉惶地摔在男人身上。饒是夢言膽兒肥,這會兒也不禁被嚇得心跳漏了一拍。
「你就不能不搞突然襲擊嗎?」她憤憤咬牙,瞪著近在咫尺的男人。
君墨影眉尖一挑,只道:「沒忍住。」
「……」
夢鳴宮。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
太后出神地盯著眼前那張滿地繁華開遍的畫兒上,一遍遍地吟著這兩句詩,保養得當的手顫抖著覆在上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從前她是皇后,如今她是太后,她這一生平坦令所有人艷羨——當然,不包括後宮里那些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不過憑她的本事,也不是不能應付。
只可惜,她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卻從未能達成。
入宮之前,她也曾懷揣著一顆少女之心。
還記得第一眼見到先帝的時候,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了——先帝本就俊逸出塵,加之身上那股傲然王者之氣,那樣完美的丈夫,哪個女人見了不動心?
可她卻忘了,並非她愛了,對方也一定會給予同等的愛。
說真的,其實她也沒奢望過。
畢竟,嫁進帝王家,誰還敢奢望一份愛情?
只是她沒想到,先帝並非無情,反倒還是個情種,只不過重情的對象不是她而已。
眼前這一幅,是先帝留下的唯一畫作,沒有半個人影,卻處處芳菲、遍地而居。
是想說明那個女人是他世界里的全部么?
太后彎唇,眼底閃過一絲嘲諷,旋即又是痛心。
她萬萬沒想到,皇上不止繼承了先帝的風姿與才華,同樣的,還有那顆情種的心。
終於到了出宮狩獵的日子。
皇家御輦,官員私駕,長長的車隊,後邊還跟著浩浩湯湯的隨行兵士。
馬車裡,夢言懶洋洋地倒在君墨影腿上。
本想一邊啃點心一邊看看小說,可剛一躺下,手裡的話本子就被男人抽走了。
夢言掀起眼帘,瞥了他一記。
見他正用一種涼颼颼的眼神盯著自己,夢言聳聳肩,「行了行了,我不看還不行嗎?瞧你這眼神兒,都要吃人了。」無奈地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著。
「要是再敢這樣,朕倒不介意見一回吃一回。」
「……」
「我要養只老虎!」夢言憤憤道。
「你說的隨我喜歡,這次去狩獵,你給我找只兇猛的大老虎來。」看這男人還敢欺負她!
君墨影嗤然一笑,輕飄飄地扔出兩個字:「不準。」
「為什麼?」
「在宮裡養那種東西,你是嫌打你主意的人太少?」
先不說宮裡的規矩能不能允她養,那種危險的畜生,若是隨便磕了碰了宮裡的人,那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到時候有她好看的。
就算他護著,母后那邊也不好交代。
或者那猛獸乾脆把她給傷了,那還不得悔死他?
「你嫌棄我了。」夢言扁扁嘴,換了表情,一臉凄凄楚楚地看著他。
君墨影眉毛直跳:「朕什麼時候嫌棄你了?」
「哼,你肯定是覺得我煩了,所以才會這麼說。我成天給你惹事,你現在還能勉強有點耐心,再過段時間肯定就不耐煩我了。」夢言抽了抽鼻子,說著說著眼睛里就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襯得一雙亮閃閃的星眸愈發瑩爍,莫名讓人生出一股想要狠狠欺負她的衝動。
喉結滾動,君墨影眸色一閃,立刻錯開視線不去看她。
該死的!
不能怪他怎麼要她都要不停,只能怪她自個兒太勾人,隨便一個眼神就像只妖精似的。
君墨影一遍遍在心裡複述這則論斷。
「不會!朕的世界里只有看得上和看不上兩種可能,一旦看上,哪怕再艱難曲折,朕也不會放棄。這一點,以後你就知道了。」
窗樞上鏤刻著梅花圖案的隔欄,精緻的花紋配上高貴的紫檀木紋理,奢華異常。
隨著馬車的顛簸,明黃的織錦雲紋帘子輕輕盪開,漾出層層漣漪。
夢言微眯著眼,莫名地看著他。
窗外的夕陽斜射進馬車裡,淡金色光暈打在他背後,白衣出塵,風姿綽約,就好像那些光華都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
籠罩在這柔和的暖色中,他就如神祗一般,褪了傲然的肅穆,多了幾分神聖的冷貴。
夢言笑笑,在心裡默數「一二三」,突然沒有任何支持力地支起身子,猛地撞向他稜角分明的下顎。
吧唧一口,又重又響。
君墨影明顯一愣。
「快抓著我!」
還不等他從這份愕然中反應過來,忽聞這急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下意識地將她撈了個滿懷。
夢言吁了口氣,靠在他身上咯咯咯地嬌笑不止。
君墨影臉色一沉:「笨東西,起來的時候不知道扶著點兒,摔了怎麼辦?」
「這不是有你抓著我嗎?」
夢言的腦袋埋在他胸口,一蹭一蹭的像只撒嬌的貓兒:「再說摔回去也就摔在你腿上嘛,不會出什麼事兒的。」
天知道她剛才是被哪只鬼迷了哪門子的心竅,見不得這男人不苟言笑的樣子,唯一的想法就是打破他那張淡然疏離的面具,把他惡劣的本質揭露出來,完全忘了別的茬兒。
「要是馬車剛好在這時候顛一下,等你被甩出去的時候,就知道什麼叫痛了。」君墨影還是板著臉。
夢言撇撇嘴,哪兒有那麼巧?
盡會騙她。
「你不讓我養老虎,那我養只狼崽子總成吧?要是馴養得好,一般都不會亂咬人的,說不定還很忠誠呢?」夢言決定退而求其次,軟下語氣好好跟他商量。
小貓小狗什麼的,她倒是寧可不養了。
一方面太普通,她沒太大興趣,一方面她覺得那些袖珍小動物不適合她霸氣威武的形象。
君墨影沒說話,就這麼眯起眼一個勁兒盯著她瞧。
夢言果斷從這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不樂意。
「說好的隨便我,現在我喜歡啥你都說不成,分明就是尋我開心的嘛!早知道當初你別哄我呀,現在給了我希望又讓我失望,真是討厭!」
夢言撅著小嘴,一頭撞在他胸口。
不過沒像意料之中地撞疼他,倒是先把自己的腦門兒撞紅了,「嗷」的一聲叫喚出來。
奶奶滴,這男人是鐵板做的吧!
「胡鬧!」君墨影沉著聲音,嚴厲道。
當初確實說了隨她喜歡,可他哪兒知道這小東西口味這麼獨特,不喜歡貓貓狗狗的也就算了,甚至連兔子、狐狸也不說,直接就跟他要巨型猛獸了?
正常人誰能事先想到!
可是看著她委委屈屈的小模樣,君墨影又覺得心裡的一角坍塌下來,軟得不像話。
「乖,咱們不養那些兇猛的,要是不小心被它們咬上一口多不划算。朕給你找些好的,銀狐、火狐,哪怕是麋鹿、羔羊,都行,好不好?」
小心地用掌心揉著她紅通通的額頭,君墨影輕聲細語,言辭間帶著一股誘哄的意味。
夢言怒瞪他,不滿意也改變不了這個既定的事實好嗎?
長途跋涉,終於到達邊境的皇家狩獵場。
侍衛們安營紮寨,奴才們整理營帳。帝王帶著幾位官員前去巡視,夢言則留在營帳休息。
此時已入早春,草木都冒出了青綠色的嫩芽兒,一派生機勃勃。
夢言剛到這兒的時候就覺得空氣不錯,這會兒也不禁想出去透透氣。
走了一小段路,最後停在一片視野開闊的地方,身後不遠處就是他們的營帳。
她也不怕出事兒,反正到處都是巡邏的士兵,隨便喊一聲就會有人趕來。
「小七……」
剛想坐下歇會兒,忽聞身後一道驚訝的男音傳來。
帶著些許疑惑不確定,更多的卻是掩藏不住的激動與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