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朝暮歲晚·逢君
去探望自己的衣冠冢，當真是一種奇妙的體驗。
陸錦年就帶著這種奇妙又忐忑的心情，走到了地方。
這是一塊空曠遼遠的空地，找人詢問一下，居然聽說，這一片居然是被一位公子購買下來的。
可買下來后，便始終閑置，不種地，也不蓋房，一年間只來逛幾次而已。
彼時日漸西沉，逐漸溫軟的日光勾勒起遠黛青山，微風自山而起，掀起林木，綿延劃過山腳下平地上的青草。
簌簌的風葉響動，給此處更添靜謐。
一個長滿荒蔓的小土包上，幾朵淺粉色的夕顏花微微顫動。
小土包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字跡洒脫的寫著：小啞之墓，生死交兄弟立之。
環顧四下，陸錦年沒有發現殷隨他們三人，不過也好，她定定的盯著眼前的冠冢，內心複雜，難以言述。
小啞確實死了。
是被陸錦年「親自」設計死的。
從小啞這個身份被被創造之初，便只是因為，陸錦年聽說她爹被匈奴人欺負，忿忿不平中，夾帶著讓明軒國繼續安定下去，好任她混吃等死的私心。
後來她以小啞的身份干翻了匈奴，保持了國界穩定，目的達成，算得上是功成身退，「死」得其所。
可她忽略了，小啞這個身份既然實實在在存在過，那小啞與人的交往、羈絆，是不可避免的。
伴隨著小啞的消失，這種羈絆的深淺也漸漸凸顯出來。
在有些人的記憶里，小啞只是橫空出世的一個奇才，隨著時間推移，小啞存在的痕迹會漸漸渺遠，頂多是偶爾想起的一聲感慨輕嘆。
可在有些人腦中，小啞卻是揮之不去的濃墨重彩，殷隨他們，便是如此。
故而，陸錦年越想，越覺得不知拿什麼樣的表情去看待他們。
小啞固然是她，但她為了隱藏身份，收斂了許多個性和氣場，所以說，小啞並不完全是她。
她能感受到殷隨他們對小啞的濃厚情誼，所以也更不願意欺騙他們。
他們與宋逸不同。
宋逸生在齊陽侯府里，聽的的忠軍，行的是報國，齊陽侯府和宋家軍佔了他生命里的太多，以至於在其他的有些方面，宋逸足夠耿直和缺心眼。
對於陸錦年就是小啞的身份，想想陸老將軍也就釋然了。
可殷隨他們雖然出身不俗，卻沒有宋逸那般拘泥朝廷，將君臣看得非常重要，他們擁有更多的是江湖習性。
他們輕生死，重然諾，奉得是義薄雲天，行的是快意恩仇。
陸錦年不敢想象他們發現她就是小啞，並且她這個「小啞」和他們想象中的不一樣的時候，會不會感覺受到了欺騙，因此對她產生芥蒂，甚至是仇怨。
但是，她確確實實不想讓這種事情發生。
陸錦年輕輕嘆了口氣，「罷了，假的身份，一個小啞都有過來，還怕再添個楚傾故？」
左右還沒有遇上宋逸，陸錦年決定先不告訴殷隨他們，自己便是小啞的事。
以楚傾故的身份與他們相交，等他們接受了「真實的她」的性格習慣，再提先前隱瞞的事。
大不了，到時候被他們多揍幾拳，出口惡氣？
陸錦年想得很開。
……
當殷隨、玄煦和和時奇遠，提著山雞、兔子和大塊的豬肉，背著燒烤架和炭火過來時，遠遠望見一道纖細的身影，矗立在冠冢的石碑前。
僅僅是一個背影，給他們的感覺卻陌生又熟悉。
玄煦和與時奇遠對視一眼，皆看到對方眼底的疑惑——這一塊地方，早就被財大氣粗的殷公子買下來了。
說是小啞喜靜，所以也沒找人來打理過，而附近的人都知道這裡安置著一座墳。
荒草蔓生中的孤冢……
想想就毛骨悚然，所以就算這塊土地的所有者殷隨什麼都沒說，此地也幾乎沒人敢過來。
是以，看見有陌生人出現，還站在小啞的墳前，怎麼可能不覺得奇怪。
三人中，玄煦和有勇有謀，時奇遠心思縝密，在發現奇怪后，下意識的反應是謀而後定，準備暫且上前，宣告此處為私人領地，並詢問來者是誰。
可殷隨卻完全是個行動派，尤其是這背影中的熟悉感，與他記憶中的重疊，當即運起步法躥了過去。
玄煦和和時奇遠連伸手拉他都沒趕上，就見殷隨如脫韁的野馬般跑到了那道背影旁邊。
「小啞？你是小啞對吧！」
語氣里濃濃的期盼和驚喜，讓陸錦年心頭微嘆，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的好，於是乾脆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
剛想說「在下只是偶然路過此地」，就見面前激動得臉頰發紅的人「啪嗒」一聲摔倒在地上，卻仍然倔強不屈的朝她爬去。
抱住她的腳道，「小啞，我就知道，心誠則靈，雖然為兄我沒能找到你的屍首，但做了衣冠冢，你一定能找過來顯靈的。」
「果然啊，你出現了！」殷隨眼眶有些發燙，根本沒有留意，若只是魂魄顯靈的話，為什麼能抱住實質的腳踝。
「小啞，反正事已至此，為兄也沒什麼好說不出口的，當初我畏畏縮縮生怕被你發現，若早知你會遭到意外，我必然大膽的向你表明心跡！」
「何至於困苦至今，」殷隨頓了頓，忽然鼓足全身勇氣般的，閉上眼睛，大聲道，「小啞，我、我……我喜歡你呀！」
「不是兄弟間的那種，是男女之情的那種喜歡！」
玄煦和跟時奇遠是萬萬沒想到，殷隨衝動至此，沒看出來人家是個活人么！連身份都不知道，就這麼說出去……
簡直沒眼看了。
但這也說明，殷隨一直壓抑的感情，已經融入骨血中，這次，是終於有了契機爆發了出來。
相對於這兩人的不知如何收場，陸錦年更是受了十成十的驚嚇，宛如遭到了晴天霹靂，呆若木雞。
她想過許多與君重逢的場面，獨獨沒有想過……會被表白？
有沒有搞錯！
陸錦年表情僵硬，卻不得不先整理心情，讓還趴在她腳下的人起來。
「這位公子，你好像認錯人了。」
殷隨聽見從頭頂傳來的聲音，呆愣的仰起頭，「小啞你會說話了？」
陸錦年，「……這位公子你能不能冷靜一下，先從地上站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