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扶桑自六界隱退,不問世事已有數萬年,每日閑暇,就是逗逗仙雀,養養小魚,伺候花草,輕易不見外人。
除了活得久,知道的多,他還算得一手好卦。
像是早知道他們會來,財神的元寶船很容易就飛進了蓬萊的結界里。
遮天蔽日的大樹下,靈潭旁,一隻火紅的小雀踩著扶桑的中指與食指,發出稚嫩的唧唧聲。
「替換丹藥?」在聽到財神說雲燁將三清丹替換成了生死丹的時候,扶桑撫了撫小雀的頭,朝它輕聲道:「乖,自己去玩。」
許是活久了,心態好,再普通不過的青衣玉冠,落在扶桑身上,也格外的有韻味。
財神將今日發生之事添油加醋一說,余瑤就更沒臉。
扶桑挑了挑眉,衣袖一拂,在沾了一層黃葉的石凳上坐下,默不作聲地聽完了全程,而後不疾不徐開口:「前些日子我曾夜觀星象。」
「將有動亂起,魅惑生,六界不復太平。」
余瑤愣了愣,「其實我覺得,我應該還沒重要到這個份上。」能影響六界安危。
「阿瑤,近百年間,恐有神靈隕落,不可掉以輕心。」扶桑頓了頓,又道:「你的事,許就是個契機。近幾千年,天族越管越寬,手腳也伸得越來越長。此番若雲燁沒有天族在背後撐腰,又怎敢如此對你。」
不看僧面看佛面,余瑤平素再如何上躥下跳的鬧騰,那也是十三重天的小公主,萬沒有任外人隨意欺辱的理。
今日雲燁的舉動,無疑讓這位不問世事許久的扶桑神君動了一絲真火氣。
「我已將此事傳音給其他幾位,待人來齊,再翻閱萬族典籍,總能找到方法。」
他這麼一說,余瑤頓時生出一股子我命休矣的悲壯凄涼之感。她想,她莫不是真要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活不過七萬歲就被前對象害死的神。
這個死法,未免也太令人傷感了些。
財神一聽,急了,「有神靈隕落是何意?可有測出事因?」
十三重天上的神一共只有十位,無一不受天道眷顧,生命力不要太過頑強,萬沒有輕易隕落的說法。
扶桑搖頭,輕嘆一聲,道:「天道契機,哪是輕易就能勘破的,我也只隱隱生出些感應,具體如何,還未可知。」
「另外,還有一事,不知你二人可有得到風聲。」扶桑招手,那隻通身紅若烈火的仙雀撲著翅膀落在厚重的石桌上,他寬和地笑,長指點了點天際盡頭,「帝子蘇醒,七日後,蓬萊島待客,萬仙來朝,你們兩個,這幾日就莫出去亂闖了。」
說完,他又側首寬慰余瑤,「生死丹的事,帝子或有可解之法。便是實在沒法子,不過將那天族皇子拘起來關著養個十數萬年,不必太過擔憂。」
一瞬間,余瑤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誰蘇醒了?」
余瑤出聲,一臉大寫的懵。
扶桑眼皮微掀,似笑非笑地將話重複了一遍,又補充道:「我也是在你們來前才得到的消息,帝子已醒,不日即將降臨蓬萊,屆時諸仙眾神齊聚,也是時候與天族算算這筆賬。」
末了,他有些訝異地挑眉,難得反問:「上霄劍與帝子之間互生感應,帝子出世之事,劍靈竟沒與你說?」
余瑤想起方才元寶船上幾度欲言又止然後被自己拍回去的劍靈,深深沉默。
因為七日後即將來到的盛宴,扶桑這個閑散逍遙人也不得不忙活著張羅起來,在給余瑤留下一粒恢復身體的靈藥后便沒了蹤影。
他一走,余瑤就不忍直視般的用手捂住了臉。
天要亡我,她想。
財神繞到她跟前,隨手捉了只胡亂逃竄的小葯妖,用了些靈力編了個籠子關了進去,玩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又把它放了出來。
「你這表情,是開心,還是傷心呢?」財神有些迷惑地往余瑤眼前湊,「嘿,你我數萬年的交情,你若真與帝子有什麼,瞞著我就沒意思了啊。」
余瑤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去。
「你覺得我怕死嗎?」余瑤不堪其擾,正色問。
財神思索了一會,亦認真地回:「每回幹了壞事之後,一有什麼動靜,你都是跑得最快的那個,自然怕死。」
余瑤於是指了指自己,又問:「若是你,你敢和顧昀析談情說愛?」
財神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那……還是單著吧。」他搖了搖頭,又道:「若是帝子現世,那扶桑方才所說六界將有禍亂起,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顧昀析啊。
多麼可怕的名字。
余瑤不再說話,將扶桑留下的丹藥吞下,過了一兩個時辰,再睜眼時,臉上終於恢復了些血色。
蓬萊島沒有伺候的小仙娥,兩個頭頂長草葉的小妖將余瑤與財神請到了客人們住的洞天中。
蓬萊七十二洞天荒廢已久,但七日之後,必又將大大熱鬧一番,得了吩咐的小妖小怪很快逐一清掃了個遍。
余瑤是常客,熟門熟路的去了日前常住的那個。
窗前瀑布倒掛,絲絲銀線穿接,振聾發聵的聲音經了房內結界的過濾,也變得微妙而悅耳起來。
余瑤的肩膀垮了下來。
活了這麼多年,今年尤為致命。
雲燁的事暫且放到一邊不說。
顧昀析蘇醒這件事像憑空一聲炸雷炸響在耳邊。
八千年的時間太長。
長到她差點忘了有這麼個人,也忘了她曾經欠下的一屁股債。
現在聽說他醒了,她又不得不努力將一件件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記起來。
每記起來一件,便多心驚膽戰一分。
馬上要見債主了,然而根本還不清債務怎麼搞?
蓬萊島封閉萬年,如今因帝子現世,客宴萬仙諸神,的確是轟動一時的盛事。
很快,六界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收到了一紙燙金宴請信,當下,個個皆像是捧了個燙手山芋一般,接也不是,丟也不是。
帝子出世的消息不過兩三日,便已傳遍了八荒六合,隱隱的,倒是將這段日子傳得沸沸揚揚的天族三皇子、余瑤、錦鯉族聖女三人之間的愛恨糾葛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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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宮,凌霄殿上,瑞氣紫霞自一根根聳入雲霄的琉璃柱上涌動穿梭,七彩祥光像是一匹匹柔和的雲錦緞子,鋪就在三十三座天宮,七十二座大殿之間。
九十九層階梯之上,天君眼前垂下十二道冕旒,玄色的朝服上,五爪金龍像是活過來了一般盤旋游曳,威壓逼人。
作為天族的掌舵者,天君為尊十數萬年,平素再平易近人,此刻臉稍微一綳,也叫下頭站著的幾人大氣不敢喘。
當然,前來報信的洛河妖君除外。
天君雖為天界至尊,但洛河妖君隸屬妖界,並不聽命於天庭。這次會親自來九重天走一趟,也僅僅是因為大管事的吩咐。
洛河妖君是妖族中難得的和平性子,不論面臨何事,皆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所以才成為前來報信的當仁不讓的人選。
換成別的妖君,怕是三句話沒說完就和天族打了起來。
在人家的地盤上,那肯定打不過。
輸了吧,又丟人。
「四日後蓬萊開島,天君可會前往?」妖族天性使然,不喜拐彎抹角,洛河妖君摸著鬍鬚笑問。
「帝子出世,按理說,本君自然要親自走一趟,跟著一起熱鬧慶賀一番的。」天君先是說了一番漂亮話,而後話鋒一轉:「可最近閻池沸騰,天族事務纏身,本君實在脫不開身,天族的心意,將由我兒帶到。」
天君自然不可能前往。
說起來,他比帝子顧昀析還年長個十幾萬歲,又身居至高位,前往蓬萊島朝拜,豈不明擺著告訴六界眾生,他九重天就是低十三重天一等么。
洛河妖君的視線便跟著落在了天族太子云存的身上,後者面色自然地朝著天君微微躬身,笑得比洛河妖君還無可挑剔,「兒臣領父君旨意。」
天君滿意地點頭,而後狀似不經意地問:「妖君今日專程前來,就是為了問這個?」
洛河搖頭,突然意味深長地笑了兩聲,開口道:「確實另有一事要告知天君及太子殿下。」
雲存怎麼看,都覺得他笑里幸災樂禍的意味幾乎要溢出來。
「聽聞天孫三殿下與錦鯉聖女定親后翻臉不認人,追至十三重天打傷了神女余瑤及財神?」
他唇畔笑意漸深,「還想將帝子的上霄劍佔為己有?」
天君:「???」
「妖君慎言,莫要聽有心之人的傳播造謠。」雲存不咸不淡地回,對雲燁的實力還是有所了解,「上霄劍乃帝子本命神器,八荒六合無人不知,我兒亦曾睹其風采,定不敢生出如此野心。」
「神女與燁兒之事,說到底是兒女情長的私事,父君與孤皆不好插手。只有一點,那日燁兒從十三重天上歸來時,口鼻淌血,身負重傷,卧床修養至今才有所好轉。」
言下之意,誰傷誰還不一定呢。
洛河咧嘴,裝模作樣朝作了個揖,「天君見諒,非我信口雌黃,乃是上霄劍有靈,與帝子互有感應,此番話語,皆出自帝子之口。」
「帝子希望,四日後的蓬萊宴上,可以看到天族三殿下的身影。」
說完,他也不多留,黑霧一閃,人已沒了蹤影。
凌霄殿里,太子云存的目光一點點陰鬱下來,許久之後,方輕聲道:「妖界現在越來越不將我天族放在眼裡了。」
天君搖頭,聲音噙著些許的威嚴,「不將我天族放在眼裡的,何止妖界一個?」
帝子現世,呵,真是好大的陣仗。
雲存眼裡蓄起濃重的陰霾,他微微欠身,詢問天君:「父君覺得,該不該帶燁兒去?」
天君卻已經閉了眼,一副疲累的樣子,朝他揮了揮手,「帶著去也好,他如今處事仍不見沉穩,這回的事,若不是他太過自以為是,不至於惹這樣多的麻煩出來。」
「索性,將老五老六也帶出去走一趟,讓他們多見見世面,看看各族各界的天驕,別做個只會依仗父輩威名的井底之蛙才好。」
「後輩都得快點挑起擔子啊,我們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
雲存恭敬頷首,無聲無息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