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於此同時,九重天,七十二重天宮沉浮,仙氣氤氳,夜幕下,宮燈點起百千盞,昔日繁華肅穆的天宮重地,此刻也只剩下說不出的蕭條和落寞。

  凌霄殿,天君面無表情坐在上首,在他左側站著的,是臉色慘白的太子云存,空曠的殿中,稀稀拉拉站著此番戰敗跟著一起逃回來的天將和盟友,錦鯉族族長一人尋了寬凳坐下,在心裡不知嘆了多少聲氣。

  早知道顧昀析那麼強大。

  早知道十三重天的余瑤能有那樣的能力。

  他說什麼,也不拉著錦鯉族淌這趟渾水。

  與他同樣想法的,還有不少人。

  雲潯就是在這樣的氣氛里,堂而皇之從天而降,他嘴角勾著笑,一身白衣凌世,配著那張俊朗的面孔,霽月風光,溫潤如玉,卻讓雲存一下子垮了臉。

  在天族太子的位置上坐了這麼多年,該有的眼力,一點沒少。今日戰場上,所有人都在拚命,就剩他這個好兒子,玩笑似的打打,見勢不對,就躲到了一邊,再也沒有出過手了。

  人啊,在不如意的時候,總是會將情緒最大化,恨不得將一切錯處都歸結到別人身上。

  雲存哪怕身居高位多年,自詡遇事遇人,都能做到冷靜自持,這個時候,也免不得動了真火氣。

  「逆子!」他喝了一聲,眼皮重重一跳,「你還回來做什麼?」

  雲潯自顧自尋了個位置坐下,氣定神閑,嘴角的笑從進殿開始就未消過,他伸手撣了撣衣袖上的金粉,眼也不抬地道:「自然是回來找威風凜凜的天太子說些事情。」

  四面八方都有隱晦的目光落到雲存身上,又是在剛吃了敗仗的境況下,天君目光一瞥,沉聲道:「既然回來了,就好好坐著,說說白日不戰而退的原因。」

  「沒有原因。」雲潯目光有些沉,聲音卻依舊是帶著淺薄的笑意的:「能有什麼理由?反正自今日後,六界百族都會知道,咱們九重天嫡係為了區區十個神位,是怎麼不擇手段屠戮十萬子民,並且還吃了敗仗,被天道斥回的。」

  事實是一回事,被後輩子孫當著諸多人的面駁斥又是一回事。

  天君眸光陰冷發沉,一字一頓:「住嘴!」

  他一動氣,就牽扯到了身上的傷,他作為天族的至高掌權者,不得不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強撐著來主持大局,再商計策,雖然有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但越克制就越來氣。

  他是真的有對這個嫡孫,抱有厚望。

  只要雲潯想,只要他能收心,好好留在天族,他甚至可以立刻下旨,改封雲潯為太子。

  但是很顯然,他引以為傲的嫡孫,並不能理解他的殷切希望,並且出人意料的,長了一身的反骨。

  不好控制。

  還危險。

  那麼,就等同於一枚廢子,不及時清除掉的話,反而會壞事。

  雖然有點可惜。

  雲潯對上天君隱晦又陰狠的目光,無所謂地擺擺手,側首,面對雲存,道:「我母親托我帶話給你。」

  「龍族與鳳族正式斷絕往來,從此鳳族女子,不再與龍族通婚,這天族太子妃的頭銜,鳳族之人戴不起,也不愛戴,請天族太子另娶賢德。」

  這樣的消息,讓雲存和天君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之意。

  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打頭風。

  說的大概就是這種情況了。

  雲潯拂了拂寬袖的銀邊,眸子里印著亮堂的火光,聲音里的寒意幾乎要將出口的言語凍結:「正好,大家一拍兩散,你也不必再苦苦維持著自己深情不移的形象,每生一個孩子,都要向我母親低一次頭,請求將孩子過在她的名下,何必呢?」

  「那些登堂入室的玩意,身上的一半血液,不過來自小小水草仙,就這樣,也配說是我母親的骨血?你們不怕污了龍族的血脈,我還怕他們污了鳳族的名聲。」

  「你放肆!」雲存拍案而起,滿臉怒容,胸膛急劇起伏兩下,那些隱隱瞧過來的目光,像是一根根細小的插入骨頭縫裡的針,刺得他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滿口胡言,你母親就是這樣教導你的嗎?」

  雲潯笑得更歡:「不敢當不敢當,比不得天君和太子殿下教導有方,天孫三殿下雲燁下咒迷惑小神女,應該就是你們背後指導的吧?」

  天君揉了揉太陽穴,淡聲吩咐左右:「雲潯目無尊長,狂妄悖逆,將他拿下,收入仙牢,等候發落。」

  四名長老領命,雲存抽出腰間的軟劍,對他最有出息的兒子動了手。

  父子關係,最終還是走到了刀劍相向的地步。

  然後被一道遮天刀影逼退了數十步。

  他的修為本就在雲潯之下,又經歷了一天的苦戰,身子各處都受了傷,此刻自然不敵,天君受的傷更重,不然此時,斷然容不得他在凌霄殿大放厥詞,當眾放肆的。

  雲潯又與雲存硬碰了幾招,看他踉蹌穩住步伐,道:「我母親讓我來天族走一趟,傳達鳳族的決定,唯一的要求,便是我不能背上弒父弒君的罪名,這也算是留給你的最後一絲體面。」

  雲潯手掌一翻,將閃爍著微光的記靈珠收到了袖袍中。

  自小到大,別人皆言,他的父君和母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兩人成婚後,琴瑟和鳴,恩愛不移,而他繼承了兩族最頂尖的血脈,天生強大,是令人艷羨的一家。

  唯有他知道,他的母妃,有著能遨遊九天的羽翼,卻被一句太子妃,困在七十二重天宮之中,明明有著最驕傲的性子,卻不得不為了年幼的他,一再忍氣吞聲,退讓底線。

  現在,他羽翼已成,雲存干下的這些骯髒事,總算可以水落石出,他的母妃,也終於可以放開手,去做自己一直以來想做的事。

  就這樣,挺好的。

  記靈珠從他袖袍中飛出,落在半空中,無數不為人知的陳年舊事一幕幕被翻出,將雲存錘得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雲潯看戲一樣的回顧著,看到最後,記靈珠復又落回到他的手中,他眯了眯眼,笑著對試圖和幾名長老再圍上來的雲存道:「其實我一直想見見這個水草仙,但奈何父君藏得好,金屋藏嬌的地點太過隱蔽,因而一直未能如願,希望日後的天族太子妃名頭,能落在她的頭上,方不負父君有始有終之名。」

  經此一鬧,六界之中,但凡有些突出的族群和世家,都不會再考慮將自家未婚女子嫁入天族,而真要將一水草仙扶上天族太子妃的位置,天君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這樣一來,天族的血脈將不斷變得稀薄,這等同於是在自取滅亡。

  天族現在,真的是一大堆破事纏身。

  「攔下他!」見雲潯想走,天君再一次下達了命令,又有幾名長老圍了上來,天君的手掌穩穩放在膝蓋上,也已經開始蓄起力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雲潯將那兩顆記靈珠帶出去,經此一役,天族的名聲本來就已壞得七七八八,不能再出什麼醜聞了。

  「我想走,誰也攔不住。」雲潯笑得和煦。

  「是么?」天君不怒反笑,低喃:「外族人尚且不論,原來自家的,都已經如此看輕天族實力了。」

  雲潯與他對視,攤了攤手,淡淡地接:「還有品行,也十分堪憂。」

  天君正要出手,就感知到了黑夜裡,雲層上,一股強大的氣息蟄伏,像是一頭絕世凶獸,馬上就要施施然睜開眼睛。

  這股威壓,除了帝子顧昀析,天君再未在第二人身上感受過,他居然來了九重天!

  為什麼,他想做什麼?天道的退字,他就當沒看見嗎?

  不,誰也不能這麼肆無忌憚。

  天君注意到雲潯似笑非笑的神情,凝神,一字一句地問:「你找他來的?」

  雲潯笑而不語,晃了晃手中的兩顆記靈珠,揚聲問:「還打不打?不打我就走了哈!」

  天君眼裡跳動兩下,不得不重重咽下一口氣,問:「你就這麼見不得天族好嗎?你也是在天族長大的,這裡是你的家!」

  雲潯斂了笑意:「我是在我母親身邊長大的,我母親在哪,哪就是家。」

  最終,雲潯來得囂張,走時更囂張。

  也算是,終於做了一回自己最想做的事。

  七十二重神宮之外,琴靈和顧昀析現出身形,雲潯一臉雲淡風輕,目光在琴靈身上頓了一下,又若無其事地轉開,訝異地挑了挑眉,問:「瑤瑤居然沒跟著來?」

  他饒有興緻地轉向顧昀析,問:「你和她吵架了?」

  眼前之人,一臉的興奮,藏都藏不住,那神情,活像嗅見了肉香味的癩皮狗,又八卦又丑。

  這要是放在以前,顧昀析根本懶得搭理他,但今天不一樣。

  他和余瑤是吵過一架。

  「沒有。」顧昀析冷硬地回。

  雲潯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先是從懷裡取出兩顆記靈珠,裡面的影像在頃刻間消失不見,然後伸了伸懶腰,眯起了眼:「天族現在,可真是臭名昭著,人人喊打,我聽說,已有三界大能聯合,即將上九重天,向天君討問閻池。」

  一步錯,步步錯,天族這回,怕是要真正元氣大傷。

  「壞事做多了,報應如此,再說這其中,也有你的功勞。」琴靈淡漠出聲:「希望你真有本事,能煉出結元丹,不然,下場也不會太好。」

  三更半夜的,他們跑來這裡,震懾天族,不是聽他唏噓感慨人生的。

  十三重天沒有會煉丹的,但是財神渡劫,還需一味結元丹,算是保命的又一重手段。

  恰巧,雲潯會。

  於是才有了這一幕。

  余瑤不來,一路上,雲潯面對著兩重冰山,悶了半天,悶不住了,問顧昀析:「瑤瑤為什麼沒跟著來。」

  顧昀析:「余瑤。」

  雲潯摸了摸鼻樑骨,裝作沒聽見:「我還是跟瑤瑤有話說一些。」

  顧昀析瞥了他一眼,再次重複:「余瑤。」

  「行。」雲潯笑了一下,換了個稱呼,問:「那余瑤她為什麼沒來?」

  顧昀析一曬,半晌,屈尊紆貴地解釋了一句:「她睡著了。」

  雲潯的目光頓時不太對了,就連臉色,也幾經變幻,最後湊近了些,問:「吃到了?」

  顧昀析蹙眉,不明其意。

  雲潯說完,自己也覺得不對了,余瑤倒像是會被美色迷惑的人,但情愛這個詞,放在顧昀析身上,怎麼看怎麼違和,甚至稍微一想,就帶著七分的褻瀆之意。

  他腦子裡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兜兜轉轉的,居然心疼起余瑤來。

  顧昀析再怎麼好,人家也沒心,人家也不了解女人的心。

  末了,他拍拍顧昀析的肩頭,語重心長地囑咐:「還是節制一些,瑤瑤身子不好,經不住你胡來。」

  顧昀析的注意力又被親昵的瑤瑤搶走了,他比雲潯還高一些,黑髮黑眸,真正的神祀風采。

  他默不作聲地與雲潯對視,開始思量稱呼的問題。

  他都還連名帶姓地叫她呢,這群人,什麼時候開始親昵地稱呼瑤瑤的?

  細細一回憶,好像都在叫。

  這麼一想,他的眉頭,便無法剋制地皺了起來。

  回去,要好好跟她說說這個事。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