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渾身散發著清甜蓮香的姑娘朝他虛虛張開了手臂,顧昀析嘖了一聲,旋即傾身,仍舊是那種滿不在乎的調子:「別亂想一些有的沒的,有我在,還能讓你手裡染血不成。」

  余瑤眯了眯眼,沒有說話。

  她本就是在萬人鮮血與白骨中滋生的黑蓮。

  生於至陰至暗之地,心都是黑的。

  顧昀析說完,自己都覺出些不妥來,他慢慢地眯了眼。

  在余瑤身上,他的初衷總是反覆橫跳,余瑤並不是他養在溫室里的花朵,不能修鍊,那就看書,看古籍,看六道錄,跟著他在六界走動時,有些不麻煩的角色,他會讓她自己解決。

  但是現在,又突然覺得,有他在,其實也沒有什麼需要她出頭充高個的時候。

  擁抱一觸即離。

  余瑤垂著眼睫,默默地朝他攤開手掌,白嫩的掌心中,赫然躺著三顆渾圓的暗黑珠丸,上面遍布著冰霜樣式的圖紋,溫度極低,她氣息都輕了些,道:「你先拿去緩一緩,這個有用的。」

  顧昀析本來還蘊著些淡漠笑意的眼瞳,倏爾間沉了下來。

  他眉頭擰起,言語鋒利:「什麼時候的事?」

  余瑤沒想能瞞住他,當即實話實說:「那日與九重天大戰,我能聚集的能量比平素多了許多,我是準備留下這三顆,等雷劫之後,給財神滋補用的。」

  她本就是掌管修復之力的神女,而聚眾生之力而起的蓮珠,則是傷后的絕佳補品。

  聚集蓮珠,所需靈力頗多,且需以自身精血為引,余瑤本就比旁人要虛一些,哪怕只是流失一滴精血,都需要她花費兩三年時間,才堪堪能補回來。

  難怪,前些天,她的臉色白得和糊了幾層脂粉一樣。

  原本只是以為靈力消耗過大,如今這樣一看,卻另有原因。

  「你精血有多的嗎?」顧昀析伸手重重摁了摁眉心,問。

  余瑤連連搖頭,像是早就料到了他會是這樣的反應,她道:「汾坷的最後一場雷劫,誰也說不準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看樣子來勢洶洶,不好應付。」

  「當日我被雲燁陷害重傷時,汾坷自身那樣的情況,都二話不說給我擠了好幾滴精血,我平時沒什麼用,靈力低微,能拿出的東西也都不是他現在所需要的,恰巧那日天族以十萬族人血祭成陣,你將他們生魂赦免后,我所能調動的力量達到了最高峰。」

  「所以你就藉機以精血相融,斬落三顆蓮珠,順帶著瞞天過海,絕口不提此事?」顧昀析的語氣有些涼,透著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氣勢。

  余瑤吶吶反駁:「我還挺慶幸當時斬落了這三顆蓮珠,你看,這不是用上了?生融閻池,那得多疼啊。」

  顧昀析頓時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

  「我教你的東西,怎麼也學不會,古籍上那些亂七八糟的術法,你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半晌,顧昀析將她手裡的冰珠攏回袖袍,不咸不淡地道:「我沒那麼容易動不動就受傷,也不需要用這種方式以防萬一。」

  說完,他又看到余瑤眼巴巴望著他的眼神,帶著些無聲的莫名的催促意味,顧昀析沉默了一回,捻起其中一顆服了下去,另外兩顆又滾回余瑤的掌心裡,他不耐地哂笑一聲,迎上那雙睜得圓圓的杏眸,到底還是開了口:「剩下的,留給財神補。他這次,不死也得脫層皮。」

  能讓他這麼說的,絕不同於一般的小打小鬧。

  余瑤張了張嘴,才想說些什麼,就見到顧昀析壓了壓唇角,側臉稜角鋒利莫名,「下次別做這種蠢事了。」

  余瑤明白,這大概率又是嫌她的蠢給自己丟人了。

  她不跟脾氣巨大的人論什麼高低長短,只是微彎了彎眼睛,過了好一會兒,問:「怎麼樣?好點了嗎?」

  顧昀析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余瑤想了想,又問:「那你現在徹底清醒了嗎?」

  顧昀析懶得回,只是捏了捏她小手指的指骨以示回答。

  余瑤遲疑了一會兒,乾脆沉了心,側首問他:「你還記得,天道之力顯化的那段時間,你說過的話嗎?」

  顧昀析漫不經心地睨了她一眼,道:「我只是靈力失控,不是智力失控。」

  余瑤沉默了一會兒。

  「你說的那些……」余瑤捂臉,「我其實可以當做沒聽見。」

  顧昀析步子微微一頓,過了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嗯字來。

  余瑤一顆心提上去,又落下來,現在他這樣的態度,她竟不知道覺得該鬆一口氣,還是該黯然神傷。

  但好像,這樣的顧昀析,才是她熟悉的那個。

  冷靜,涼薄,輕飄飄兩句話掐碎人所有希望。

  余瑤將剩下兩顆蓮珠收起來,她不說話,身邊走著的也不說話,氣氛一下子就有些尷尬。

  余瑤自從第一次和他見面,就沒皮沒臉的跟在他身邊,到現在五六萬年過去,頭一次,覺得有些不太自在。

  「瑤瑤。」男人眼色純黑,總是蓄著淡淡威壓的眼瞳里罕見的帶上了一絲不顯山露水的笑意,他長指挑起余瑤耳側的一縷長發,繞到手指上,又驀地鬆開,問:「你方才說,想我說些好聽的哄你?」

  「我這十二萬歲生辰馬上就要來了,趕在這之前,想成個親。」他一邊說著,又一邊將手指上繞著的烏髮綰到她的耳後,神情極認真專註,黑髮黑瞳,聲音帶著些天生的涼意:「沒哄過別的姑娘,你教教我,嗯?」

  余瑤神情有些發愣,而後不知想起什麼,驀地回神,遲疑地伸手在他眼前招了招,問:「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啊?」

  她雖然不敢明說,但言語和動作都刻著一行大字:我懷疑你又被邪氣入侵了。

  顧昀析臉色變戲法一樣黑了下來。

  他笑了一聲,將大半個身子都重量都壓在余瑤的肩上,對上她有些疑惑的目光,男人扯了扯嘴角,懶洋洋地回:「方才被蒲葉掃了一掌,有點疼。」

  余瑤垂下眼睫,一邊攙著他一邊小聲道:「先前才說沒那麼容易受傷呢,這不是,隔三差五的就出事,我老早就跟你說了,越厲害的人越得低調,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我都懂,你總是不聽。」

  顧昀析被她蠢得徹底沒話說了。

  他閉了閉眼睛,在回到正殿坐下之後,伸手將凌洵勾了過來。

  余瑤想聽他們說些什麼,就見顧昀析抬了抬眼皮,指著無語望天的財神,道:「諾,你會說話,就多開導開導,別雷還沒劈下來,就把自己先鬱悶死了。」

  余瑤看過去,發現財神的臉色確實不好看。

  她一走,凌洵全身就繃緊了,他悄無聲息地離顧昀析遠了一些,扯了扯嘴角,道:「上回的事情已經過去了,打也挨了,這幾天我可沒幹什麼事。」

  顧昀析頷首,示意他別緊張。

  「說說,平時你是怎麼哄琴靈的?」半晌,他調整了下坐姿,問。

  兩人之間布了個小結界,其他的人都聽不到他們的對話。

  凌洵一臉疑問:「我為何要哄琴靈?」

  「你喜歡她。」顧昀析絲毫不覺得這是什麼需要避諱的話。

  凌洵頭皮發麻,飛快地否定:「沒有喜歡,我拿她跟瑤瑤一樣,都當妹妹看。」

  顧昀析這下蹙眉了,他將凌洵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問:「還沒行動?」

  凌洵再一次否認:「我真不喜歡……」

  顧昀析伸出手指打斷了他的話語,他說:「行了,你回去吧。」

  凌洵:「???」

  呵,就這種狗脾氣,難怪連小傻子余瑤都追不上。

  能追上才奇怪。

  凌洵回到自己的竹椅上,才坐上去,琴靈就過來問他:「顧昀析和你說什麼了,是不是和瑤瑤有關,我剛剛看她和財神都心不在焉的,互相安慰,我都插不上話。」

  「沒事。」凌洵目光有些複雜,「瑤瑤就不用我們開導了,汾坷是怎麼了,突然就頹了,這馬上就要渡雷劫了。」

  琴靈原本綁著的馬尾散了下來,長發如瀑,溫順地落在肩側和腰際,不知名的暗香浮動,凌洵不由動了動手指,垂眸笑道:「能有什麼原因,你看蒲葉,直接癱在那趴了,你要是告訴他也有結道侶的心,他只怕能當場撒潑。」

  琴靈也跟著淺淺地笑了一下,冰雪消散,滿目溫和,「那還是算了,我就不刺激他了,實在也這麼大的歲數了,這性格真是一點兒也沒變,我還以為西天修佛,多少能改改的。」

  凌洵:「他那可不是修佛,那純粹是在盪游六界呢。」

  說話間,沉悶的雷聲開始以某種頻率聚集,顧昀析目光微凝,開口道:「來了。」

  財神瞬間將余瑤推開,飛身掠到半空中,蓬萊島的後邊,是一望無際的輪渡海,那是扶桑多次測過的,最適合財神渡劫的地方,湖中的生靈早早得了消息,能上岸的上岸,不能上岸的就搬到旁邊小一點的湖泊里。

  第一道驚雷成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炸開,眨眼間已至眼前。

  小兔妖緊緊跟在財神的後頭。

  整個天穹都被紫青的雷電給霸佔,暴雨傾盆而下,扶桑開啟了蓬萊島的護島大陣,堪堪擋住了第一擊。

  財神轉身,面色凝重至極,他隔空,朝他們喊了幾個字。

  ——別開大陣。

  余瑤看懂了,她似有所覺,抬眸細看天穹,發現已有雷電,隱隱朝著他們的方向匯聚。

  「他的雷劫,還得他自己抗。」在場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

  扶桑嘆息一聲,沒有再開護山大陣。

  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集在暴雨如注,攪動著墨色浪潮的輪渡海上,財神和兔妖化作兩個小小的黑點,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大浪掀翻。

  第二道雷劫,蓄足了力,順勢而下。

  余瑤的耳邊只剩下轟隆隆的雷聲,她眼睛也不敢眨,沒過多久,又好似過了很久,耳朵上突然傳來冰涼的刺骨的寒意,她後知後覺地抬眸。

  顧昀析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別看。」他聲音有些低,又像是壓抑著什麼難言的情緒。

  余瑤的心,咯噔一下,懸在了最高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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