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汾坷和余瑤等人說好,共赴魔域,但在此之前,他離開蓬萊,回到十三重天自己的財神觀中,準備取些東西。

  汾坷性子低調,不鋪張,也不像扶桑那樣,一心隱世,想著跟小紅雀過樸實無華的田園日子。他的財神觀就是個小破地,在十三重天最邊緣的地方,財神觀三個字上面的墨色掉了個七七八八,乍一看,就是個荒無人煙的小院子。

  院子外頭,圍著一層木籬笆,籬笆上,抽出新的嫩葉,是老舊的屋裡唯一的亮色。

  汾坷前腳才踏進院子里,房門就嘎吱一聲,緩緩地朝外開了,屋裡黑漆漆的一絲光亮也無,但看得出來,整座屋子彷彿有人的情緒,見到久違的主人出現,它在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喜悅和歡迎。

  借著天光,屋子裡,正對門的香案上,不知燃了多少年的香,齊齊熄滅。

  一絲淡淡的幽曇香蔓開。

  風起,汾坷猛的彎身,堪堪躲過了往他後背擲來的彎刀,他拍了拍袖子上莫須有的浮塵,模樣清俊,從容淡定,他攤攤手,有些無奈地道:「就知道你要跟到這裡,我在蓬萊那麼久,你又不敢出現。」

  他這話里顯而易見的帶上了些挖苦,但並沒有咄咄逼人的意思。

  半空中,身著古典盛裝的女子一步一生蓮,她頭頂戴著一頂小巧的白骨皇冠,舉手投足,皆是難以言說的大氣和威壓,她眼尾瞄著一朵純黑的幽冥花,玉足下,蓮花在水中起,又在水中滅。

  她看著汾坷,聲音空靈:「既然知道,為何來此。」

  汾坷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得開懷,絲毫不顧及插在泥土中仍在嗡嗡作響的彎刀,弔兒郎當道:「托始皇大人的福,這不,前段時間渡了劫才徹底想起來前塵往事,我尋思著,怎麼也要回來看看。」

  「一出蓬萊,你就跟著我,幹什麼呢?在人間朝夕相處,還沒看夠?」他似笑非笑地問。

  夙湟美,但是那種身居高位讓人不敢褻瀆的美,財神饒有興味地盯著她看了會,見她神情淡漠沒有開口的打算,擺了擺手,做出個慢走不送的姿勢,「行了,我才渡雷劫,身體有所損傷,但看你這樣子,也是才脫困不久,尚未恢復完全,且此處我的主場,你並不佔上風。」

  「退開吧,乘我沒發怒之前。」財神依舊是笑嘻嘻的神色,但淺色眼眸中,顯然蓄起了一些別的意味。

  「你現在,打不過我。」夙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她伸出手,女子的手掌纖細白皙,骨骼小,手腕上,掛著幾圈珊瑚手釧,又因為她的瘦,像是撐不住隨時要掉下來一樣。

  嗡嗡作響的彎刀破空,徑直回到她的手掌中,她抿了抿桃花色澤的唇瓣,道:「我今日,不想同你動手。」

  汾坷掃了她頭頂的皇冠一眼,饒有興味地問:「那你跟來做什麼?」

  兩人生來為天敵,聚在一起,除了打鬥,連現在這樣好聲好氣地說話都是頭一次。

  「你,跟我回幽冥澤。」夙湟伸出纖長的手指,點了點財神,「你奪了我的身子,按理,該成為幽冥澤的皇夫。」

  她的聲音十分空靈,好聽,但並不蘊含感情,說話時,帶著一股子居高臨下的下達命令的意味。

  又並不惹人反感。

  簡直是顧昀析二號。

  財神被氣得笑了兩聲,他看傻子一樣地看著跟前美得令人生不出綺念的女子,「你怕是被鎮壓之力鎮得傷了腦子,我次身去人間,潛伏在你身邊,是要封印你的,且,那也不是你之真身。」

  這真要這麼論起來,到底誰奪了誰的身子?

  這種事情,都沒有理可講。

  一講就是丟人,一說就是顯眼。

  「可你為我孕育了子嗣。」夙湟肌膚雪白,暴露在日光下,像是蒙上了一層神澤。

  任誰見了她,也想不到,這居然是掌管著幽冥澤侵蝕之力的女皇陛下。

  擁有著可與先天神靈媲美的強大破壞力。

  也擁有六界最神秘禁地說一不二,至高無上的話語權。

  汾坷沉默了好一會,像是記起來什麼不堪回首的東西,他伸手捂在眉心處,道:「始皇後宮三千佳麗,個個都能分得恩寵,誕下的子嗣,沒有一百,也有三十。」

  「而且兔妖的那個孩子,也被你下令腰斬。」

  「那時候,我剛恢復記憶。」聽著汾坷很像是在抱怨質問的話語,夙湟蹙了蹙眉尖,難得屈尊紆貴地接受了兩句:「其餘的孩子,都非我之血脈。」

  相比她的坦然自若,汾坷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第一次見綠帽子戴得這麼心平氣和的。

  「恢復記憶前,始皇只中意你,而恢復記憶后,我自然不可能讓尋常凡人誕下我之子嗣。」

  汾坷嘴角抽了抽,不知該不該回一句,承蒙你看得起。

  「那個孩子沒死。」夙湟涼涼地瞥了他一眼,綉著紅芍的袖擺一拂,幽曇的氣味頓時在空氣中炸開,汾坷眼皮掀了掀,然後發現,那個孩子,呈未出世的嬰孩狀,眼睛都未睜開,靜靜地蜷縮在夙湟嬌嫩的手掌心中。

  很小,也很神奇。

  汾坷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斂了些。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孩子,你得負責。」夙湟一字一句說得清楚,絲毫不拖泥帶水,「當初,是你趴在我身上,讓我別忍,我們可以要個孩子的。」

  汾坷聽得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十分暴躁。

  他無法回想當時的情形,想想都窒息。

  分離個次身出來,那是他這輩子做過最愚蠢和傻逼的事,簡直是人生的黑歷史。

  「我怎麼負責?」他怒極反笑,一身銀月衫被突如其來的風颳得微微向上揚,露出他突出的手腕骨,意氣風發,丰神俊朗,絲毫一絲看不出小兔妖怯懦的影子。

  夙湟露出些為難的神色,手一揮,一朵巨大的幽冥花將她掌中的孩子包攏,而後合起,「她將成為我幽冥澤下任女皇。」

  汾坷眼皮跳了跳,問:「還是個女孩?」

  「皇脈,只出皇女。」夙湟昂了昂下顎,如實道。

  汾坷頭疼得要炸開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他也沒問孩子的性別怎麼變了個樣,畢竟,他和夙湟下凡,性別都是反著來的,只是這個孩子,說到底,確實有他一半的血脈,還繼承了夙湟一半的幽冥破壞力,未來,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可偏偏,他天生就以封印幽冥澤女皇為使命,現在,不僅和夙湟春宵幾度,還生下了個帶有幽冥澤皇女血脈的孩子。

  這孩子,還是他生的。

  怎麼想,怎麼諷刺。

  「你走吧。」半晌,汾坷無力地揮了揮手,最終鬆口妥協,退了一步,「你和她,從此別出現在我眼前,我希望,你能約束臣民,少行惡事,若有一日,犯到我手中,我依舊會封印你,也希望你好好教導這個孩子。」

  夙湟未置一詞,一步步朝他逼近,等到了跟前,馥郁的幽曇香在眼皮子上起舞,汾坷不習慣和人靠得那樣近,才要退開,就被她伸手,扼住了手腕。

  「六界的男人,都如你這般多事嗎?」她十分不解,好看的眉蹙起,「你我正經打一場,誰輸誰贏都不好說,怎麼就喜歡說大話。」

  她的手掌很小,還很軟,摸著像棉花一樣,還帶著辨識度極高的花香,只是嘴裡的話語,像是帶著刺,汾坷退開兩步,拉開距離,斂了先前弔兒郎當的浪蕩公子樣,他道:「你今日來,到底是想說什麼,做什麼?」

  夙湟好看的眉眼蘊著淡淡的寒煙,道:「孩子該叫什麼?我雖為幽冥之主,但做事還講些道理,你若是有想法,說出來,我可考慮參詳。」

  畢竟是自己的血脈。

  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汾坷到了嘴邊的拒絕話語,愣是拐了個彎,他沉默了好一會兒,糾結又無奈,還是問:「可有暫定下來的名?」

  「未有。」夙湟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幽冥澤歷任女皇,都名夙湟,她出世即為皇女,我隕落之後,可承我之名,任女皇之位。」

  汾坷表示自己不同意。

  雖然極不想承認,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出身條件身份等又不差,做什麼連個名字都要從上一輩那頭傳下來用著?

  豈不委屈?

  汾坷揉著太陽穴想了好半晌,也想不出什麼好的名字,想到不錯的了,又覺得太匆忙敷衍,亦或者寓意還不夠美,配不上她。

  「你且想著吧。」夙湟手掌微收,包裹著孩子的幽冥花便縮小成一顆晶瑩剔透的種子,她捻著這顆種子,放到了財神的掌心中,道:「等孩子出世,我會來接。」

  汾坷飛快反應了過來:「你要把她放在我這?為什麼?」

  夙湟說了好些話,現在聽到他一迭聲的問話,有些忍耐地皺眉,仍是如實回答了:「在凡間,孩子從誰的肚子里出來,未出世前,就得跟在誰的身邊,你若不想自己照看,可跟我回幽冥澤。」

  汾坷這才知道,她才脫困,轉身又來找自己的原因。

  汾坷傻眼,頭疼欲裂。

  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這個時候,他不禁想到了扶桑。

  這位,專門負責照看才出世的神靈,扶桑樹的本體,令萬物都跟他親近。

  還未等他有所應答,一陣風過,極具古韻的女子已然消失,半空中,一朵水蓮泛開。

  而同時,小巧的種子在汾坷的掌心跳了跳,很是愉悅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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