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蓬萊的飛雪停下,萬籟俱寂,飛鳥藏匿。
顧昀析和余瑤回了重華洞天,收拾東西。
主要是余瑤在收拾。
前幾天,顧昀析說留在蓬萊有些事,魔域之行就被耽擱了下來,今天,顧昀析突然又說,事情已經解決了,她想去魔域,明日就可以啟程。
重華洞天的天材地寶不少,還有些顧昀析自己帶來的神葯仙芝,種下了,生了根的,余瑤不打算動,它們在這靜長個成千上萬年,也能生出神智來。
但有些珍稀的物件,例如那口溫泉池下鑲嵌著的火珠和冰珠,上好的成色,看著就不是凡物。
余瑤讓顧昀析收起來。
他掀了掀眼皮,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不要了。」
余瑤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手指上戴著的空間戒,為自己的貧窮,沉默了好一會。
她抿了抿唇,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拉著顧昀析坐到床邊,從空間戒里一樣一樣地把東西拿出來。
「火靈芝,秋月水,鬼菊球……」她眼睫毛低低地垂著,將空間戒里好好用玉瓶封著的東西推到顧昀析身邊,道:「這些都是你沉睡前放在我這的,都沒動,現在正好,物歸原主。」
顧昀析隨手將鬼菊球握在手中掂了掂,聲線懶散:「給你的,就收著。」
「給出去的東西,你要我事後收回?」
余瑤悶聲不吭,把東西往他懷裡推。
「鯤鵬族的沉睡,一生只有一次,對吧?」她問。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道:「有兩次。」
余瑤其實想到了會有兩次,但總是心存僥倖,六道錄上記載,鯤鵬一族,血脈之力越強大,沉睡的時間越久,涅槃之後,修為更盛。
顧昀析這樣的天賦,一睡八千年,在意料之中,情理之內。
「下一次,大概在什麼時候。」余瑤聲音低了下去,「不會是要接著二次沉睡吧?」
顧昀析依舊是懶洋洋的模樣,渾身上下每一條稜角都像是散的,軟的,余瑤每次看到他這樣,都會忍不住地想,鯤鵬的原形,會不會跟深海中的無骨魚很像,滑溜滑溜的,沒有骨頭。
他身上時時刻刻都帶著沁涼的冷氣,夏日還好,冬日的話,余瑤就不太敢靠得很近,但顧昀析很喜歡親近她。
他漫不經心地傾身,寡白的長指微伸,將余瑤鬢角邊的一縷碎發挽到了耳後,她的每一根頭髮絲都帶著淡淡的香,纏在他的手指上,溫順又柔和,一點兒也不像她,生了個跳脫愛惹事的性子。
「不會。」顧昀析氣定神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傷感什麼。你以為,我再次沉睡的時候,你還能在十三重天上,天天盯著白衣翩翩的男子發獃,嗯?」
一個嗯字,從他嘴裡說出來,余瑤心都顫了一下。
她免不了為自己辯解兩句:「我可從未說過喜歡白衣翩翩的男子。」
「嗯,你只喜歡長得好看的。」顧昀析語調平平地接了句,而後笑了聲,微眯了眯眼。
余瑤不說話了。
「怎麼不動這些?」顧昀析目光在堆到自己跟前的奇寶上掃了掃,道:「我記得,有幾樣,雲燁一直在找。」
提起那個名字,余瑤下意識地蹙眉,她含糊著幾句話帶了過去:「這些東西本就是你的啊,只是放我這存著而已,沒有你的准許,我自然不能動用。」
這些東西,和上霄劍、鯤鵬令是不一樣的。
所以哪怕她當時被下了咒引,也還是下意識的認為那不是自己的東西,不能隨意動用,更無法做主將它們都獻給雲燁。
哪怕她用鯤鵬令,去替雲燁借。
也不會動一樣顧昀析的東西。
「手伸出來。」顧昀析聲音清淺涼薄。
余瑤哦了一聲,乖乖地攤開了手,她的手生得小,手掌小,手指也小,沒骨頭一樣,捏著都是軟的,還帶著好聞的香氣。
顧昀析眼底浮出了些難以察覺的笑意。
他將今日妖祖獻上的空間戒套到余瑤的小指上,仔細看了看,又有些不滿意地皺眉,道:「這個丑,等到了魔域,買個新的。」
余瑤神識掃了一眼空間戒里的東西,一時之間,話都說不出來。
簡直被那一座靈石山給亮瞎了眼。
「天族真的是大手筆。」
這空間戒里的東西,才佔了總賠償額的十分之一不到,已然不可小覷。
余瑤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數額靈石,毫不誇張地說,靈石真堆成了山,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都疼,還有許多的奇珍異寶,形形色色,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都能找得出來。
余瑤抓了兩顆靈石在手裡拋玩,側首,問顧昀析:「這些東西,不分給其他人嗎?」
「我懶得管這些。」顧昀析懶懶地闔了眸子,「你去和他們分,剩下的都留在你那。」
這活余瑤接得開心,幹勁十足,也不扣扣搜搜洞府里的一些小物件了,天色稍晚,就一個人披著斗篷跑出去了。
纖細窈窕的身影消失在餘光里。
重華洞府中,所有的光亮都滅了下去。
極致的安靜與黑暗。
顧昀析放鬆身子,靠在牆上,忽的閉眼笑了聲,那笑聲輕薄又寒涼,讓人不寒而慄。
他活動了下手腕。
感受到了另一半天道之力的召喚。
召喚他,回去。
顧昀析掀了掀眼皮,咧了些嘴角,聲音帶著些涼薄的笑意。
「要打,現在就打。」顧昀析手掌微握,上霄劍脫鞘,猙獰的劍氣將結界切割得七零八落。
憤怒的情緒從另一邊傳遞過來。
顧昀析徑直站起了身,危險地眯了眯眼,一字一句道:「不打,從哪裡來,就滾回哪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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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瑤先去找了汾坷。
一方小院,幾竿冬竹,還有幾棵掉光了葉子的老樹。
汾坷小心翼翼地端了個盆,正在把手裡散著漂亮七彩光澤的種子種下去。
余瑤很驚訝:「你這是準備把你閨女活埋了啊?」
汾坷朝她擺了擺手,這樣的天氣里,他額頭上布了一層細密的汗,可見是有些緊張,他聽了,也覺得離譜:「扶桑說的,我聽著也覺得不對。」
余瑤:「那你怎麼還聽他的準備種下去?」她的目光落在汾坷握著鏟子的右手上。
汾坷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將幾本古籍拍到她的手上。
「古籍上說,將種子種下去,孩子出世得確實要早一些。」
余瑤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她眼皮跳了跳,「你種下去之後,怎麼用靈力溫養她?每天澆水,還是施肥?」
汾坷才要挖土的手僵住了。
「那你說怎麼辦?」汾坷無助得像只沒地可去的鵪鶉,眼皮耷拉著,多情的桃花目中,滿是困惱。
「你別看我,我們兩半斤八兩。」余瑤又默默地道了句:「你好歹還生過孩子。」
汾坷沒理她了。
余瑤把空間戒亮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將東西清點完,均等分成十份,每人拿一份,有什麼特別中意的東西,私下再交換,這樣好分配,也方便。」
汾坷現在是萬事不關心,自然沒有別的意見,一口就應下了。
等余瑤清點完。
汾坷剛巧把種子種在盆里。
把汾坷的一份交到他手上后,余瑤問:「你還去不去魔域?我們明日就走了。」
汾坷:「去啊,我都答應琴靈了。」
他不僅是個好父親,還是個信守諾言的好兄長。
接下來,余瑤又跑了躺首山,給扶桑送了他的那一份。
回重華洞天的時候,顧昀析正靠在床榻前假寐,聽到她的腳步聲,睜開眼,聲音裡帶著些困意引起的沙啞,他問:「送完了?」
余瑤自然而然地坐在床榻邊,三千青絲像是水流,順著她的動作漾起一個大的弧度,像是在撒嬌一樣。
顧昀析垂著眼,幽邃的視線落在她放在膝蓋上的纖細小手上。
余瑤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將自己的手伸過去,聲音裡帶著點點愉悅的笑意:「吶,捏吧。」
顧昀析頷首,心情顯而易見的好了些。
很奇怪。
明明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
他突然就有些想親親她。
總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應該近一些,再近一些。
毫無間隙都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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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冥澤。
六界最偏僻隱秘的角落。
生活在這裡的人大多兇狠弒殺,骨子裡流淌著狂熱的血液。
從外面流浪進來的,也是一群窮凶極惡,志同道合的歹徒。
能壓制住他們的,只有站在血脈最頂峰的女皇。
那是他們終生的信仰。
是此地說一不二的主宰。
女皇脫困歸來的消息,宛如拂開堅冰的春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幽冥澤。
幽冥宮堆金砌玉,屋檐樓閣,極具鋪張,饒是如此,一踏進殿里,森冷的氣氛還是一下子沖淡了其他情緒。
夙湟沐浴完,隨意披了件薄紗在身上,滿頭的青絲隨著步伐曳動,屏風外,侍女不敢多看一眼。
「王上,蘇老求見。」侍女如實稟報。
夙湟皺了皺眉,原本準備去偏殿歇息的心思淡了下來。
五百年的時間,幽冥澤等待她處理的事情,幾乎堆成了山。
蘇老是個鶴髮雞皮的老嫗,她說話有板有眼,十分乾脆利索,「王上,昨日您回宮的消息才傳出去,今日,天族的使君就到了。」
「來做什麼?」夙湟聲音空靈,情緒並沒有明顯的波動。
「天族使君想親自與您交談。」
夙湟皺了皺眉,手一揮,吩咐左右將人傳召進來。
簡單的寒暄問候過後,夙湟神情淡淡,天族使君也知道現在自家的狀況,說是人人可欺也不過分,自然也沒有平時的傲氣,他將姿態放得很低,很快的直入正題。
「天族和幽冥澤幾世交好,只要這次焚元古境之行,幽冥澤能助天族拿到無暇神草,天君當即退位讓賢,天君之位,我天族拱手相讓,從此奉您為主,享萬世之福。」
「與此同時,我天族四皇子,可入贅幽冥澤。」
夙湟秀氣的眉頭擰起。
「孤雖早想將天族收入囊中,卻也不是傻子。」
「其一,無暇神草,孤也眼饞著。」
「其二,天族四皇子,丑,孤看不上。」
「其三,孤已有皇夫,嫡女正統,不欲享齊人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