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一夜之間,火神山周圍,都被改頭換面,山脈拔高,花草的種子一經種下,就飛快地生根、發芽、抽枝,九座山峰圍成一個半扇形,無數條溪流橫空出世,各季花卉爭相綻放,精靈孕育而生。
七十二層階梯之上,十張龍沉木坐榻隔著一定的距離,依次排放,向遠眺望,是一片無盡汪洋,海浪有風助勢,從四面八方而來,臨到山峰周邊,又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不得不倒流回去。
除卻主峰,其餘八座山峰上,都有風格迥異,零星散落的居所,到時候,可供客人按照自己喜好,自行選擇。
等天大亮,琴靈在此地設下禁制。
「我們先將自己的居所選了,免得到時候挑別人剩下的。」琴靈拍了拍手,然後將余瑤拉到一邊,低聲道:「你和帝子,還是得分開住,你們現在婚訊並未公開,住在一處,那些人見了,免不得又是一堆閑言碎語。」
余瑤瞭然,頷首,道:「放心,我心裡有數。」
有些事情,點到為止,琴靈也並不是那種喜歡管好友私事的,因而說了這句,便不再說什麼,她去到汾坷身邊,問:「幽冥澤那邊的帖子,我遲遲沒讓人送過去,你和她之間的關係,我理起來頭暈,這帖子你拿著,送不送由你決定。」
說完,她將手中精緻的描花金帖放到汾坷的手中,回頭,拉著余瑤從山腳下開始觀望,看到喜歡的,彼此拿個主意。
最終,琴靈尋到了自己喜歡的小樓,上下三層,簡單又大方,外面是桃林,桃花開得正旺,像是燃燒著的粉霞,「可以釀桃花酒。」她點了點頭,眯著眼,有些滿意地道。
「你還會釀酒?」余瑤從枝頭摘下一段花枝,聽了她的話,詫異回眸。
琴靈說得十分自然:「雲潯教過我,曾經會,現在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具體步驟,且看著吧,不會再學。」
乍一聽到雲潯這個名字,余瑤睫毛上下扇了扇,問:「百花會,雲潯會來嗎?」
「不知,應當是會的。」琴靈喜歡屋子後面的幾叢美人蕉,目光在上面流連,有些隨意地回:「天族那頭,我沒有送帖過去,但鳳族宣布和天族決裂,上回的大戰也並沒有幫援,便按照往年慣例,讓下頭的人送了幾張過去。」
「再說,雲潯這個人,向來不喜歡熱鬧,人多的場合,天族自家的宴會都從不出席,這百花會,估計也吸引不了他。」
余瑤將手裡的花枝做簪,綰住琴靈滿頭青絲,她道:「其實也不一定,雲潯到年齡了,他父親不關心,母親總是關心著的,百花會上來的,差不多都是頂極世家門派出色的女子,什麼類型,什麼身份的都有,他未來的夫人,十有七八,是在百花會上出現過的。」
琴靈低而疑惑地嗯了一聲,而後有些感慨地道:「他竟也要娶妻了,我對他的印象,卻總還停留在當初,他堵在我洞府門口,和我比武的時候。」
余瑤一雙好看的杏眸也浮上回憶之色,「我和他初相識的時候,他也正跟顧昀析叫板,要求比武。」
琴靈沉默了好一會,道:「他居然還好好地活著,也沒被顧昀析打得落下什麼暗傷嗎?」
「他那個時候,已經很強了。」余瑤微微眯了眯眼,清晨的陽光撒下來,她似貓兒一樣慵懶,「顧昀析第一次誇一個人厲害,說的就是雲潯。」
琴靈笑了一下,輕聲回她:「天族之人雖然品行不端,但和鳳凰一族強強結合,後裔子嗣血脈強大,天賦出眾,再肯勤些修鍊,比肩我等,也並非不可能之事。」
但在雲潯之前,其實就是不可能。
十三重天的眾神,在六界同年齡段的人中,就是遙遙領先,不可超越的對手。
雲潯打破了這個不可能。
他這個人,絕非外人所見那樣簡單。
余瑤選的地方,在主峰旁邊的第三峰山腰上,一個不大的小院子,前邊一大片地,種著茶葉和芍藥,因為有神力蘊養,茶葉抽出鮮嫩的芽苞,芍藥也開得正艷。
小溪就淌過院門口。
風景不錯。
琴靈見她喜歡,手指頭一點,在院子東南面鑿了口不大不小的池塘,很快,荷葉浮出水面,花苞齊至人腰,勾得余瑤身上的蓮香味越發濃郁。
「就定在這吧?」琴靈問余瑤。
余瑤挽著她的手臂,撒嬌似地搖了搖,琴靈便將一個「瑤」字光團貼在了院門口,問:「接下來一月,你是想住在這,還是回明粹宮?」
余瑤指了指院門,道:「就住在這吧,我們在魔宮,影響你處理事務不說,日常出行,也不方便,容易暴露身份。」
琴靈也沒有勸她,只是道:「四日後的拍賣會,別忘了就行。」
這樣的事,自然不可能忘。
經過近半月的暗中打聽,余瑤等人將各方訊息探聽了個七不離八,妖祖手裡拿著的那塊殘圖,是排名在末的神草,他們不需要,自然和江沫沫的交易,也沒談成。
而另一個隱世世家,手裡拿著的殘圖,也不是有關千秋草的。
那麼,拍賣會上將出現的那塊,極有可能,就是扶桑所需要的。
臨近月末,自然得去走一趟。
因為一場拍賣會,魔域最近湧進來不少人,龍蛇混雜,為此,琴靈不得不多派幾隊魔兵維持城中秩序。
二月二十七,天色轉暗。
余瑤換了身輕紗裙,裙身描著一圈金藍的小花,腳步挪動時,像是活過來了一樣,在風中微微曳動。
旁邊就是顧昀析的院子。
竹籬笆上,青澀的嫩苗將將探出頭來,就被余瑤攏在了掌心中。
院子里,顧昀析正在和妖祖喝茶。
旁邊還站著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男子,青衣,長發,氣度不凡,妖祖與顧昀析品完一杯,他便略略彎身,再給倒上一杯,姿態放得恰到好處,卻又不顯得低微。
余瑤不知道妖祖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止住步子,小綠芽蹦跳著從她掌心裡跳了出來,飛快地隱入綠籬笆叢中,再看過去,已經沒了蹤影。
「哈哈哈,小神女也過來喝一杯。」妖祖性情粗獷,蒲扇一樣的大手朝余瑤招了招,又對著身側的男子道:「清源,給小神女倒茶。」
顧昀析長指摩挲著杯側凸起的圖樣,抬眸,漆黑的眸子里印著小小的穿著碎花長裙的人,他往後一靠,眉目神情柔和些許,聲音醇和:「瑤瑤,過來。」
余瑤其實不太喜歡這樣的場合。
但既然是熟人,顧昀析又開了口,她還是走過去,才坐下來,就聽妖祖給她介紹:「小神女,這是吾兒清源,沫沫的兄長。」
余瑤抬眸,見清源不卑不亢地站著,身子修長,面如溫玉,見她望來,沖她拱手,而後彎身,給她倒了杯茶。
余瑤頓時如坐針氈。
清源此人,她略有耳聞。
妖界少主,天賦了得,是妖界最出彩的一批人的領頭羊。
他給妖祖倒茶,那沒話說,自家長輩,佔了年齡和輩分這一茬,在顧昀析面前降低姿態,也沒話說,帝子的身份擺著,別說他了,就是妖祖本人,那也只能是倒茶的份。
但是給她倒茶,就確實是沒理的。
如果她沒記錯,這妖界少主,比她還大個兩萬歲。
妖祖又向長子介紹余瑤:「十三重天的小神女余瑤,和沫沫是舊相識,哈哈哈哈,亦是帝子的掌上珠。」
余瑤有點兒不自在了。
兩句介紹里,扯出兩句江沫沫。
自家女兒打的什麼主意,妖祖難道就一點兒也沒察覺的嗎?
顧昀析輕飄飄地瞥了清源一眼,將杯中的清茶一口飲盡,喉結上下滾動一圈,他有些懶散地順著妖祖的話接:「嗯,我的寶。」
清源目光微凝。
旋即釋然。
父親有意讓他迎娶小神女余瑤為妻,跟十三重天結秦晉之好,將來,這股力量,將會成為他最有力的左膀右臂。
而且小神女雖然本體有傷,戰力不高,但血脈依舊強橫,生下的後嗣必將更強大。
這樁婚事,其實算是江家高攀了。
看帝子這個態度,也不像是會輕易鬆口的樣子。
不過,足夠珍稀之人,入江家,方有利可圖。
妖祖顯然,也是這樣的想法。
妖祖走後,顧昀析無比自然地尋了余瑤的手捏著,他每次情緒不好的時候,都喜歡做這個動作,余瑤側首,問:「怎麼了?方才喝茶時還好好的。」
顧昀析眼裡慢慢現出一種純粹的陰戾,他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余瑤的指骨,姿態懶散,話語卻沁著一股直入心扉的寒意,他鋪平直敘,道:「那個清源,不老實。」
余瑤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慢慢地笑開了:「我知道,他方才看了我好幾回。」
顧昀析伸手,捏了她的下顎,逼她與自己對視,他問:「你呢,怎麼想的?」
余瑤眼睛睜圓了,眸中的顏色溫柔,笑起來的時候,眉目時時刻刻都像含著水,不由自主的,就令人心腸百轉,亂了情緒。
此刻,她將一張精緻得不像話的小臉湊到男人跟前,語氣自然:「我不是你的掌上珠嗎?你還打著將我送人的主意?」
顧昀析鬆開了對她的禁錮,俯身,剋制地親了親她光潔的額心,聲音稍沉:「不送,捨不得。」
余瑤現在發現了,才學著談戀愛的顧昀析,特別好哄,一兩句好聽的話,心情立刻就能由陰轉晴。
傍晚,幾人在魔池拍賣會的高級雅間里重逢。
琴靈和余瑤都蒙了面紗。
蒲葉頭上貼了龍角的裝飾,看著倒真是那麼一回事;尤延一身白衣,清俊非常;汾坷這些天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反正進來的時候,臉色不是很好。
看上去,就扶桑和落渺正常些。
眾人才坐下沒多久,汾坷就出去了一趟,再回來的時候,夙湟也跟著進了來。
對這個給了天大人情的幽冥澤女皇,余瑤和其他人這次都打了招呼,就連一向不理會他人的顧昀析,也懶懶掀了掀眼皮,道:「幽冥澤一眾看上什麼,今日都劃在余瑤賬上。」
余瑤笑容垮了一瞬,趁著諸人扭頭開拍賣大場的時候,捏了捏顧昀析腰間的軟肉,她用氣聲問:「划我賬上沒問題,主要是,我這一百多萬靈石,連株仙藥都買不起啊。」
她窮啊。
以物換物還行,但這個拍賣場買單,豪言放得太早,眼見著就要打臉了啊。
而且她分明見著,夙湟是笑著點了頭的。
顧昀析嗯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問她:「那你是希望,她買東西,你的道侶來結賬?」
「還是我給的空間戒,你用來當擺設?」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但雅間里的人都是什麼修為,每一個人的耳朵都是暗自豎起的,他這一聲道侶,把三個人都引得回過頭來。
夙湟美目中湧起訝異的意味,她看了看兩人交疊的手,接受得比較快,她沖著余瑤頷首,不緊不慢地道:「外界皆傳帝子與小神女感情甚篤,堪比兄妹,今日才知,原是我們都走了眼。」
「兩位預備何時大婚?我幽冥澤的禮,必準時奉上。」
坐在這裡的,都是關係不一般的人,余瑤再厚的臉皮,也有點遭不住了,她強自鎮定,臉上漸漸的染上桃花一樣的色澤。
「焚元古境之後,將由鯤鵬洞的四神官公布婚訊。」顧昀析目光汾坷和夙湟之間轉了兩下,聲音聽不出什麼情緒:「你們兩個的事,我本不想多說,但我這人,不想欠下人情。」
「今日我只問一遍,你們,到底是何想法。」
雅間里,頓時安靜下來。
別人過問,那是私事,可答可不答。
可現在問這話的人,是顧昀析,鯤鵬帝子掌萬族,有過問任何事的權力,但他從來懶得上心,能讓他主動過問的事,一手都能數過來。
他這樣一問,連余瑤都跟著緊張起來。
汾坷才想答話,想到空間戒里躺著的才發芽的閨女,閉嘴了。
夙湟一身古裝,像是從畫里走出來千嬌玉貴的人兒,她側首,望了汾坷一眼,頭上的流蘇簪子顫動,她垂下眼睫,半晌,方才認真出聲:「他若願意,我的皇夫正君位置,肯定是留給他的。」
「幽冥澤注重血統和門當戶對,我的身子是他拿的,按族中規矩,是要在一起的。只是他不願,便算了,我會找個能好好撫養的正君,待孩子長大,也可以由幽冥澤和十三重天共同撫養。」
汾坷掀了掀眼皮,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別說得這麼詳細?」
夙湟美眸一掃,聲音冷了些:「你不認?」
汾坷滿肚子的話都噎在喉嚨口。
「這場拍賣結束之前,拿個定論給我。」顧昀析沒耐心聽他們爭論,當即闔了眼,淡淡地道。
汾坷低聲罵了句髒話,起身,拉著夙湟出了雅間。
拍賣會前頭,都是些小玩意,入不了他們的眼,大家姿勢各異,蒲葉直接閉著眼找了個舒適的地方躺了下來。
余瑤倒是認真。
每拍賣一樣東西,都能從她臉上看到諸如心動,掙扎的情緒,最後伸手摸了摸自己小指上的空間戒,沒有出聲競價。
顧昀析起先還以為拍賣的東西,有多稀奇,結果強打著精神看了兩樣,發現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
他的空間戒里多得能當白菜送人,她就是不用。
顧昀析眉頭一皺,突然發現了這麼個事。
余瑤此舉,說好聽點,就是為他省錢,說不好聽些,就是和他劃清界限。
拍賣進行到半途。
顧昀析突然把余瑤拉到身邊來。
余瑤不明所以,眉尖蹙著,面紗遮住半邊臉龐,眼瞳里倒映著他的面容,水一樣的溫婉柔和。這樣的人在身邊待著,胸腔里的戾氣都彷彿被洗滌一空。
顧昀析突然有些想不起來,拉她過來的初衷。
「析析,怎麼了?」她湊到他耳邊,很自然地問。
一句析析。
雅間里的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樣。
蒲葉瘋狂地給余瑤打眼色。
琴靈想著,等下稍有不對,先把余瑤拉出去。
顧昀析自己倒沒什麼表示,他勾了勾唇角,聲音很是漫不經心:「沒什麼,這個稱呼,還挺不錯。」
余瑤旋即彎了彎眉眼,溫柔的杏目中,滿是溢出來的笑意,她昂了昂下巴,道:「是吧,我也覺得好聽。」
析析,是笑著的意思。
顧昀析扼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長毯的一側,他長臂一攬,一個隔絕結界憑空出現。
半點動靜都聽不到了。
結界里,顧昀析伸手,不緊不慢地捂住余瑤的眼睛,瞳孔中的黑純正到了極致,顯得有些妖異起來,他聲音裡帶著些亢奮的危險之意。
「怎麼辦。」
「想親你。」
余瑤睫毛在他掌心裡顫動了好幾下,而後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我來。」
顧昀析挑眉,鬆開了手。
余瑤從他一側起身,攀上他的肩頭,在他有些詫異的目光中,唇瓣輕輕貼上了他的眼皮,她就著這個姿勢,頓住,吐氣如蘭:「析,在神語中,是陽光普照的意思。」
「析析,讓我做你的太陽。」
鯤鵬洞,常年無光,而他肩負眾生,生於至陰至暗之地,承擔的都是負面情緒,太陽和歡笑,好似都與他無關。
但是沒有關係,有她在。
她會把所有的歡喜,愉悅,滿足,感動,加倍傳遞給他,他不懂,她就慢慢說給他聽,說多久都可以。
「不論發生什麼事,你都會告訴我的,對嗎?」末了,余瑤聲音有些啞,她像是在沖他撒嬌,但又執拗地想等到那個答案。
「傻。」顧昀析伸手,揉了揉她一頭烏髮,笑得漫不經心:「什麼事都說給你聽啊?那你連睡覺的功夫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