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隔日,山脈中的禁制消失。

  琴靈將魔域的擔子徹底放在了凌洵一人身上,百花會不是什麼小打小鬧的場合,饒是她,都得分出全部心神來應對。

  晌午,幾個人聚在一起喝茶。

  山風徐徐,花香不絕,不知名的野雀嘰嘰喳喳地叫喚,飛上樹枝頭站著,成群結隊,拿眼偷偷看扶桑肩膀上神氣活現的渺渺。

  渺渺撲棱著翅膀,把它們趕到一邊,又趕回來,那副模樣,和從前那隻犯二又貪財的小紅雀完美重合。

  余瑤看得抽了抽嘴角,扭頭望向扶桑。

  扶桑沖她笑了笑,擺手,聲音里多少有些無奈:「從前就是這樣的性子,才恢復記憶這幾天,眼看著穩重了些,沒好上多久,就又剋制不住了。」

  余瑤看著向閃電一樣來回躥的紅色殘影,輕聲道:「這樣挺好的。」

  茶壺吊在半空,火堆慢慢地燒,時不時啪的一聲,炸開一朵火花,雅淡的茶香隨之散漫開來。

  蒲葉聽說顧昀析收了百花金帖,來興趣地湊上前問:「昀析這次還是上去露個臉就走嗎?」

  汾坷伸了個懶腰,道:「瑤瑤在呢,他走到哪裡去?」

  余瑤任他們說,她搬著個小凳子,挨著顧昀析坐著,有點犯困,後來,乾脆把頭蹭到他的肩膀上,有些愜意地眯起了眼睛。

  蒲葉眼睛里像是扎進了小針,但又發作不能,轉而問琴靈:「另外九位評審,都定了哪些人?」

  「就歷屆的那幾個,不過我將天族的名額給撤了下來。」琴靈拿出一紙金貼,在他眼前晃了晃,問:「接不接?」

  蒲葉長指夾住那份不輕不重的帖子,抬了抬眸,聲音清朗,蘊著些似有似無的揶揄笑意:「光十三重天,就佔兩個名額,那些老東西,不會又有意見?」

  「意見?對帝子有意見,還是對你有意見?」琴靈綁著高馬尾,一身勁裝,英姿颯爽,「誰有意見誰給我滾,擱在眼前看著都不舒服,一天到晚這人不對那人不行,也沒見他們干出點什麼事來,整日一張嘴不停,仗著活得久,什麼都想插一手。」

  「真要什麼事都讓他們去出頭充個,又得哭天喊地,倚老賣老,煩死人。」

  這話說得,蒲葉連著笑了兩聲。

  「我們這邊兩個名額,七大頂級世家,一人一個,還有一個名額,我給了南宮世家。」

  余瑤聽到南宮世家時,稍微來了些精神,她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問:「是我想的那個南宮世家嗎?」

  琴靈頷首。

  余瑤笑了一聲,聲音含著些微困意的啞:「南宮家的家主,有點意思。」

  晚些時候,就開始陸陸續續有人進入山脈。

  琴靈拉著余瑤站上首山山巔,她一身紅色勁裝,曲線窈窕,氣質絕佳,余瑤站在她身邊,也絲毫沒被比下去。

  一人如山柏青竹,一人如雲嵐流水。

  各有各的不同韻味。

  天色驟然暗下來,凶獸的喘息聲如悶雷,一條千丈龐大的蛟龍從極遠之地飛來,不過瞬息,就已到了眼前。蛟龍身上,還穩穩地站著十幾人,清一色的白衣長袍,男女皆有,為首者是兩名老嫗,每根頭髮絲都泛著銀光,很精神,看著慈眉善目,並不嚴厲。

  蛟龍在山谷外盤旋,縮小,化成人形。

  一行人步行入山。

  侍者前去問安,給他們引路。

  「祖母,何故下來步行?」老嫗身後的青年男子抱著劍皺眉,言語之中,隱有不解。

  這些世家貴族裡養出的天才,有眼界,有實力,有後台,唯獨沒有敬人尊人之心。

  那兩名老嫗並沒有先回答孫輩的問話,而是朝著山巔的方向略一頷首,像是行過一禮,後面跟著的子孫才注意到雲巔之上的兩抹倩影。

  「蛟龍為何不肯繼續前行,百花會歷來藏龍卧虎,是六界盛事,這次琴靈神女做東,比往屆更熱鬧,來時族長就再三跟你們囑咐強調過,萬事低調,眼比天高的毛病都給我收住,能來這的,哪家都不比我們弱。」說話的老嫗姓王,是族裡輩分較大的長老,她說話時,語氣並不嚴厲,可吐出的字眼,卻像是一根根針,成功讓心比天高的小輩們閉了嘴。

  方才喚她祖母的青年,這會沉下心來認真感應,神識擴散出去,發現東南西北,無論哪一邊,都有像山一樣無法撼動的氣息,他不信邪地向中間方向試探。

  然後直接被打了回來。

  他身軀一震,哇的一聲吐出血來,其他人一愣,緊接著將他圍住。

  王長老手中握著的龍頭拐杖猛的觸動,她伸手,扼住青年的手腕,將他強硬地拉起來,朝著主峰的方向彎身欠腰,面上一片凝重,她聲音有些難聽,像是沙礫相互摩擦一樣,「小輩不懂事,冒犯大人,請大人見諒。」

  良久,也沒有聲響。

  王長老這才拉著自己那得了教訓的長孫起來。

  「幸而大人不同你一介小輩計較,並未下狠手,再有下次,你這條命,就交代在這裡了。」她恨鐵不成鋼,怒聲道。

  這邊的動靜,驚動了山巔上的琴靈和余瑤。

  琴靈:「又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這些世家子弟,說了也聽不進去,被打了才老實些。」

  余瑤遙遙看了那邊一眼,手指上開了一朵小花,又很快的消失了,她問:「方才那是誰?」

  「汾坷。他心情不好,在屋子裡修鍊,方才那個人非要將神識探進去,不被打回來才怪。」

  余瑤想起顧昀析昨夜說的那句有得吵,知道他為何心情不好了。

  問就是一句話。

  美人難養。

  到了晚上,該來的基本上都來齊了,就更為熱鬧。

  山峰上,各人選下住宅后,就開始按照自己的心意布置,花朵肆意開成了扭曲的姿態,有的甚至有百丈龐大,將整個屋子攏了進去,有的乾脆施展法術,搬著被褥歇在空心竹里。

  深夜,犼聲撼天震地,余瑤被吵得在床上滾了一圈,抱著軟枕去了有結界的隔壁。

  顧昀析正在修鍊。

  她也不去吵他,直接揉著眼睛去了塌上歇息,沒過多久,感覺身側的位置,沉了下去。

  冰涼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眼。

  余瑤伸手打開,旋即,將臉捂得嚴嚴實實。

  「脾氣倒是越來越大了。」半晌后,顧昀析長臂一攬,抱了抱陷在被褥里的小姑娘,聲音清冷,帶著些微的笑意。

  翌日一早,余瑤醒來的時候,顧昀析還未睜眼。

  難得,他並未徹夜修鍊,合衣陪她歇了一宿。

  「析析。」余瑤吸了吸鼻子,不想動彈,手指卻像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去勾了勾他垂在身側的小指。

  無人應答。

  余瑤艱難地翻了個身,掩唇打了個哈欠,透過窗子透進來的光亮,她往外一瞅,發現天已然大亮。

  百花會,正式開始了。

  外面應當很熱鬧。

  但屋外設了結界,什麼也聽不到,十分安靜,只有小院樹上的山雀不時啾啾地叫喚兩聲。

  余瑤想著出去幫忙,睜著眼睛看著頭頂默念了無聲,才艱難地起身,才坐起來,就被一股力道帶得又趟了回去。

  「去做什麼?」顧昀析蹙著眉頭,將頭蹭在余瑤溫熱的頸窩處,聲音十分沙啞,帶著些晨起的困意和被鬧醒的惱意。

  余瑤被他蹭得有些癢。

  她手腕骨纖細,顧昀析身子一動,如綢緞般的長發就傾瀉下來,濃墨般的顏色鋪就在耀目的白上,現出一種重彩染寫的驚心動魄來。

  「我怕琴靈一個人忙不過來,去幫會忙。」余瑤嗓子有些不舒服,她咳了一聲,又接著道:「你再躺會吧,外面肯定鬧翻了天,你不喜歡,便別去了。」

  顧昀析便又躺了回去。

  他眼皮動了動,最終,伸手摁了摁跳動的眉心,道:「我和你一起。」

  余瑤想了一會,也沒再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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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回的百花會,都是六界的盛事,青年一輩對此熱衷,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也樂得給個面子,來湊這麼一回熱鬧。

  究其原因,不過也是為了後輩的親事。

  能來百花會的家族,都是在六界排得上號的,族中子弟天賦異稟,血脈純正,一旦結親,便是門當戶對,沒有高攀不配之說,彼此都知根知底,免了許多的麻煩。

  因而一些貴族掌權的夫人,也都會親自來相看。

  雙方覺得合適,兩人也滿意,那便成了一樁美事,從下帖到成親,沒有那麼多繁文縟節的講究,就是一兩月的功夫。

  百花會一共三日。

  分為兩個大環節。

  即才藝,比武。

  才藝,大多是舞劍,音律。

  比武是將願意玩的世家公子和姑娘的名字刻在竹籤上,搖到誰,便對上誰,男女不忌,大道之路上,姑娘們十分出色,上一屆新人實力排行榜上,前五名便有三名是女子。

  更有性子烈的姑娘,直言不諱,誰贏了,便跟誰議親,結果愣是將一干起鬨的青年挑飛,又美又颯,實力還強。

  音律也不是人間宴會那樣單純的吟詩作賦,彈琴歌舞,而是實打實的硬碰,拼的是音律之道,南宮世家的一名少年天才,便是以音入道,一根玉笛,殺人無形,被奉為年輕一輩音律第一人。

  而第一天,基本都是相互接觸,熟悉,跟著長輩們到處串門,拜訪完一個長輩,又奔赴下一處,反正一天到晚下來,都在行禮和問安。

  余瑤今日穿了件水藍色長裙,裙角被風吹得動蕩,衣裳襯得她肌膚雪白,脖頸修長,再加上她並不顯眼的修為,不認得她的人,都會以為是哪個世家的年輕小姐。

  而事實上,真正的年輕一輩,見了她,還得行個長輩禮。

  顧昀析站在她身邊,神情慵懶,滿身風華,清貴出塵,是那種一眼,就能令人傾心的長相。

  余瑤看著他,突然就有些難過,她壓了壓唇角,道:「我都七萬歲了。」

  「析析,我老了。」

  「我年輕的時候,怎麼就從來不知道有這麼一個百花會呢。」

  顧昀析眼珠動了動,而後落在她的身上。

  「但是看到你,我又不難過了。」余瑤踮著腳,拍了拍他的肩,有些感慨地道:「你比我大了五萬歲,也照舊不顯老,乍一看,還是很年輕。」

  顧昀析闔眼,突然笑了一聲。

  「余瑤,欠打了你。」

  余瑤一愣,轉身就跑。

  又被提著揪了回來。

  「析析。」余瑤將一張小臉蛋送到他跟前,看著楚楚可憐,隨時要哭一樣,圓圓的杏眸里卻盛著滿滿的笑意。

  顧昀析捉了她的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聲音低沉,慢慢悠悠地道:「比你大五萬歲,又如何?」

  他頓了頓,狹長的眼尾眯了眯,罕見地給她科普,「以鯤鵬一族的壽命來算,我才成年不久。」

  說這麼多,無疑是在向她傳遞一個訊息。

  他不老,相反,還是年輕人。

  「嗯,不久,也才成年兩萬年而已。」余瑤笑得將臉埋到他的衣襟里,肩膀連連聳動,「在別人眼中,都是活了無數年的老祖宗了。」

  這下,顧昀析徹底懶得理她了。

  隨她鬧。

  越理越來勁。

  ——

  另一邊,汾坷的院子外,無聲無息地站著一個人。

  紅衣,長發,身邊還蹲著一隻憨態可掬的白色小獸。

  沒過多久,汾坷就走了出來,他親自拉開一扇帶刺的荊棘門,臉色雖然不好看,但語氣是溫和的,他道:「進來說話吧。」

  秋女頷首,將垂下來的碎發挽到耳後,又半蹲下身,拍了拍身邊的小獸,道:「八兩,你自己去玩一會。」

  那隻小獸人性化地點了點頭,嗖的一下跑沒了影。

  荊棘門開,又很快地關上了。

  「汾坷神君。」秋女拉開裙擺,沖他盈盈一拜,保持了不遠不近的距離,她眉目間滿是風情,卻又給人一種清冷疏離的錯覺。

  汾坷昨夜和夙湟吵過,回去之後就不得勁了,先是才長出一片小嫩葉的閨女不讓摸了,一碰,就猛的縮回去,好半天都不再露頭,擺明了不想理他。

  緊接著,修鍊的時候,老是覺得自己身邊有很淡的幽冥花香,就像她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看著一樣。

  險些走火入魔。

  最後倒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的就是合不上眼。

  見了鬼了。

  「坐吧。」汾坷挑了個離她不遠不近的椅子坐下。

  秋女神情坦蕩,問:「神君準備何時公布與女皇的婚訊?」

  言下之意,什麼時候澄清我們沒關係。

  一提到女皇和婚訊這兩個字眼,汾坷就有些頭疼,他伸手壓了壓突突跳動的太陽穴,道:「婚訊還早。」

  「明日,音律之爭結束后,不知神君可有時間出面?」秋女撩了撩長發,聲音婉轉動聽。

  對於這個天道亂扯的姻緣,汾坷顯然也是有心想要早點結束,他二話沒多說,點頭,說了句行。

  「我……」秋女才說了一個字,就見夙湟淡漠著臉,倚在門外,準備踏步進來,顯然也是有事說。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

  秋女彎了彎紅唇,接著說方才沒說完的話:「我年齡也擺著了,拖了這麼久,突然想成親了。」

  夙湟轉身就走。

  秋女朝汾坷略施一禮,招來那個叫八兩的小獸,身影消失在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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