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漫天遍野的人影,將原本空曠遼闊的荒沙平原填補得滿滿當當,從高處望,一眼不見盡頭。
焚元古境的開啟之門千萬年隱沒,唯有帝子能觸碰啟動,令守護古境的層層禁制暫停,這才有了為期三個月的古境機緣。
世家貴族,修仙門派,自髮結隊的散修,包括一些成名已久的隱世人物,現今,不論種族,不論修為,都融洽地擠在一起,難得沒有爆發打鬥事件。
每個人都想保持最好的狀態,進古鏡尋找自己的天大機緣。
也因此,在空間法陣徹底消散之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隔著朦朧的光影,為首踏出的那個身影甫一出現,便驚起天地間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他從容不迫,一步踏出,便是百十米的距離,身後的人也各有姿態。
一行人姍姍來遲。
遠處的酒樓上,溫言蒙著面紗,隔著搬開的窗,目光隱隱落在了他們的身上,她的身邊,是恢復了儒雅清潤公子樣的雲燁,他伸手摸了摸溫言的發頂,道:「言言,不要擔心,來前,我們不是都商量過細節了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們有方法的,你別總蹙眉。」
雲燁輕輕撫平她的眉頭,緩聲道:「你每回蹙眉,我都覺得是我沒做好,哪兒惹你不舒心了。」
溫言舒展眉頭,朝他笑了笑。
「三哥哥,你跟從前不一樣了。」溫言聲音很小,帶著股子軟意,像是說情話一樣,「從前,你是天族三皇子,身邊總是有許多紅顏知己環繞,你那時候很忙,從不會這樣溫和地同我說話,我總覺得,你心裡像是沒我似的。」
雲燁愣了一下,旋即寬和地笑,他眯了眯眼,隨著她的話,想起了從前金玉環繞,尊貴無匹的日子,而這一切,現在都沒了。
他現在像個過街的老鼠,好容易得了避身之所,小心翼翼地躲著,輕易不敢露面。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余瑤。
「言言,從頭到尾,與我訂婚之人,定下的都是你,我心裡怎麼可能沒你?」雲燁說得情深,他縱容地笑著,又似無可奈何地點了點溫言的鼻尖,道:「你啊,就是容易瞎想。」
溫言睫毛微顫,低著頭,一副害羞的模樣。
雲燁這才放鬆下來。
他抬頭遠眺,隔著久遠的距離,看到跟在顧昀析身後的窈窕身影,忍了再忍,才剋制住自己氣息沒有波動外泄。
這個女人,他早晚要徹底廢了她的修為,百般折辱,讓她感受一下從神壇狠狠跌落的滋味。
但現在,還需隱忍。
萬人矚目之下,顧昀析輕飄飄地掃了一眼酒樓方向,印著銀輝的寬袖如水般流動,他白得透明的手掌重重地印在半空中,像是遇到了什麼阻礙一樣,漫天的光影倒流,天地之間,異象重重,光怪陸離。
陣陣仙樂傳出,顧昀析側目,聲音冷厲:「封閉五感。」
余瑤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蒲葉和汾坷等人稍好一些。
而其他人有的不聽信,仗著距離遠,不以為意,偏生修為又不夠,很快就被那仙樂誘惑著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十分邪氣。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馬上有人嘶的一聲,捂住了口鼻,不敢再直視天空中飄落的潔白花朵,也不敢再貿然轉動身子,去尋找仙樂的源頭。
過了半晌,顧昀析驀然收手,長身玉立,清雋無雙,他低眸,見余瑤還閉著眼,編著的幾條小辮子上,沾上了好幾片瀅潤的花瓣。
怪傻氣的。
他眼裡流瀉出微不可查的笑意。
焚元古境開啟之後,顧昀析等人首當其衝被捲入了巨大的空間漩渦之中。
余瑤當即睜開了眼睛,沒有反抗地放鬆了身體,知道他們這是進入了焚元古境的內部空間。
場景轉換,曜日變成黑夜,星月瀅光交相輝映,襯得一片黑幕像是蒙了層青朧的晨色,與外界不同的是,這裡的月亮圓一刻彎一刻,給原本就靜謐的空間增添了幾許神異。
余瑤飛快地看了下周圍環境,發現他們在一棵古樹下站著,古樹高達千丈,遮天蔽日,樹冠撐開,就像是一個巨人,向著天空張開了長臂。而巨樹周圍,都是交錯纏繞的藤蔓和荊棘,根根尖刺在夜裡也泛著寒光,稍往遠看,是一個面積不小的水潭。
這個地方,有些熟悉。
像是曾經來過。
又不能夠確認。
主要是這棵樹,辨識度實在不低。
余瑤記性十分好,她稍一思索,就尋到了相關的記憶,又不太敢確認,因此下意識地仰著小臉,拽了拽顧昀析的衣袖,蹙著眉尖問:「這是巨像神坐化的地方嗎?」
汾坷看了一眼高聳入雲的巨樹,搖頭:「不像。」
「瑤瑤怎麼會想到巨像神?」蒲葉見識過余瑤毒辣的眼光,並沒有立刻反駁,而是問了問她的依據來源。
余瑤抿了抿嘴角,手掌心裡托起一顆碩大的夜明珠,目光在那棵巨樹上來來回回遊移,心中的不確定隨著吻合的特徵越來越多而減少,到了最後,她的口吻比起方才,又多了一分篤定:「我修鍊不行,析析就抓著我狠補古籍古典,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看著書頁紙張就犯頭暈,但也實實在在記下來一些東西。」
她頓了頓,道:「傳聞,巨像神在世時行事低調,難覓蹤跡,愛好在六界之內行走遠遊,沒什麼好友,也沒什麼人見到過他的真容貌,外界因他巨像神的稱謂,推測他的真身乃是一座巨石像,但我看六道錄中的記載,發現真相併非如此,他的真身,是一棵巨樹。」
聽到這,幾人都十分默契地看了一眼扶桑。
扶桑正在揪著落渺碎碎念,那副模樣,也辨不出是無奈更多,還是縱容更多。
察覺到幾人的目光,扶桑看了巨樹兩眼,搖頭,道:「按理說,坐化過去的神靈,就算化為本體,也該是一顆仙種,埋在土裡,沉寂幾十百萬年之後,抽出類似於神草的植株。」
按理說,是不會有純粹的本體存在,幾十萬年之後,仍青蔥翠嫩,宛若活物的。
余瑤蹙著眉尖冥思苦想,她下意識地望向顧昀析,男人面容清雋,閑散公子模樣,面對她的求助,他只挑了挑眉,骨節分明的長指點了點太陽穴的位置,聲音清冷,音節清晰:「自己想。」
余瑤乖乖地哦了一聲,側過頭,又盯著暗夜中那棵巨樹觀察。
她的樣子有些乖巧,看著既精緻又可愛,不似在外邊人面前表現出的落落大方,高貴得體,夙湟有些抵擋不住這樣的反差,忍不住對汾坷道:「瑤瑤一直都這樣乖巧聽話嗎?」
說自己想就自己想。
汾坷看了余瑤一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壓著聲回:「你再多與我們相處一段時日便懂了,瑤瑤和昀析是這種相處模式,從小到大,都這樣的,昀析說讓她自己想,她便是從白日到夜深,不眠不休,也得將問題想出來,倔得很,就為了昀析能誇她一句。」
說著說著,汾坷的話語里便不可控制地帶上了明顯的酸意:「只是,我們沒有這種待遇。」
夙湟好看的眉眼舒展,她眼瞳里流出幾分笑意,道:「瑤瑤眼光不錯,一挑,便挑了個最好的。」
這樣毫不含蓄的誇讚。
讓汾坷的臉險些當場就垮下來。
蒲葉笑著對夙湟道:「沒事,你是女皇,多的是機會慢慢挑好的,眼光不必拘泥在一人身上。」
汾坷抬眸,瞥了他一眼,認真道:「焚元古境結束之後,你就儘快回西天吧,你出來這麼久,門下的徒弟該要擔心了。」
蒲葉似笑非笑:「這是惱羞成怒,要趕人了?」
「不過照我說,你這魅力,確實降了不少,這回恢復過來,我都沒見有小姑娘圍著你轉了。」
夙湟微微挑眉,問:「從前,總有人圍著他轉?」
蒲葉笑了兩聲,道:「從前他長得俊,戰力又強,十三重天,就數他最有名氣,那些小姑娘嘛,喜歡他這樣的,只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算是錯付了。」
汾坷有些心虛地抿了抿唇。
他那個時候,光一天到晚搗鼓著怎麼封印她了,自然沒有那個空閑和精力,去談情說愛。
又過了一會,余瑤還沒理出完整的思緒來。
尤延擔心神草被人捷足先登,開口建議:「阿姐,不若我們先去找神草吧,天族那群人手裡還有殘圖,我怕去晚了,就沒了。」
他說得有道理。
事有輕重緩急,他們此行最大的目的,就是無暇神草和千秋神草。
余瑤才想點頭,餘光就瞧見了黑暗中被月光沁得發亮反光的樹葉,她像是被控制了一樣,足尖一點,輕飄飄躍到樹榦上摘下了兩片綠葉。
葉脈紋路清晰,入手溫熱,像是在外面鋪了一層易碎的琉璃,余瑤有些詫異地出聲:「怎麼是熱的?」
那兩片綠葉卻像是遇到了剋星一樣,在她的手掌中蜷縮起來,化成了兩滴水,又慢慢的成了點點光影,螢火蟲一樣飄遠了。
「我們被困住了。」余瑤深吸了一口氣,終於理順了一些東西,她抬頭,細嫩的手指頭指了指頭頂的天,又指了指身後在風中簌簌抖動的巨樹,道:「這些都是幻象,我們現在,在巨像神營造出的空間里。」
說完,她走到顧昀析跟前,眼眸眯成了兩輪彎月,腮幫子微鼓,有些驕傲地說:「我都想明白了。」
那副神情,活脫了像要糖吃的小孩兒。
顧昀析懶洋洋地揉了揉她柔順的髮絲,聲音低醇:「比我意料中的快了一些,不錯。」
一聽他們確實找到了巨像神的坐化地,尤延也不催著離開了。
巨像神,同他們一樣,是遠古時期的先天神靈,修為不可估量,真要能得到他留下的機緣,那它的價值,不會比神草小。
畢竟神草,也是由先天神靈的肉身和靈魂凝聚而成的。
巨像神坐化后留下的東西,自然也不會差很多。
只是,怎會如此容易?
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們還沒開始找東西吃,就有個餡餅,哐當一下自動送上了門。
驚喜之餘,也有遲疑。
不太敢接這份大禮。
「天族的人被傳送到了南邊,離神草的位置很遠,短時間內趕不過去。」顧昀析見余瑤有些意動,但又不敢在這裡多費時間的樣子,慢悠悠地安撫她:「巨像神的機緣,適合扶桑,也適合你,留下來破局,不是壞事。」
巨像神的本體是巨樹,掌管修復與生長之力,對扶桑和余瑤都有不小的好處。
「神草不一定能找到,這個機緣,卻是實實在在的。」夙湟也說了自己的看法。
也是多數人的意見。
余瑤看了顧昀析一眼,問:「天族之人,是按照我們之前說的路線在走嗎?」
顧昀析眸色深深,半晌,頷首,吐出一個字來:「是。」
余瑤便不再猶豫,她拉過顧昀析的小指,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道:「那便開始破局吧。」
「幻象對我來說,影響並不大,我若有什麼發現,會第一時間知會你們。大家注意聽,務必保證自己的安全,幻象空間若是實在排斥,記得不要強闖,停下來告訴我一聲。」余瑤認真地道。
哪怕巨像神和他們一樣,都是先天神靈,留下的機緣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給他們,一般這樣的情況,它主動現身,肯定已有了中意的傳承人選。
只是這個傳承人,能不能通過他的考核,便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不可能隨便來個人,就能將這天大的機緣收入囊中。
「我不進去。」顧昀析掀了掀眼皮,一派懶散怠慢,「這巨像神的意念,有些怕我,我再深入,所有的幻境都會崩碎。」
這裡頭的機緣,誰也得不到。
蒲葉不經意看了他一眼,神色晦暗莫名。
汾坷噎了好一會兒。
光是靠意念比拼就能碾碎巨像神幻境的人,是不是有點太可怕了。
這樣。
下次他再激動。
誰還敢去勸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