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4
邵凱的那份郵件,是不希望易宣對過去那五年心存芥蒂。辛月雖然在那五年裡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可那都是因為愧疚和補償。
他在郵件里寫:
【她帶我出國,一是為了避免你繼續犯錯,也是因為她真的受了傷。】
如辛月之前在醫院裡對易宣說過的話,其實無論易宣做過什麼,只要他肯哪怕一次對她說一聲對不起,辛月根本就沒辦法對他硬起心腸。
他是易宣,是和她相依為命,她視若眼珠一樣疼愛的易宣。
不管他是否長大,不論他是黑是白,在辛月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個會倚在她肩膀上和她撒嬌的易宣。
她始終無法真正對他狠下心。
真正讓辛月覺得受傷的,是他一次都不曾對她坦白。
在她知道他跟蹤自己的時候,他分明可以告訴她,是因為他沒有安全感,他想要將她牢牢鎖在自己身邊,他可以向她坦白他一切的陰暗與偏執,但他沒有。
他仍如從前那樣,辛月生氣了,他賣乖賣慘,哄她心軟,隨意敷衍翻篇了事。
但他不知道,辛月已經不想再繼續被騙了。
她怕的從來都不是易宣的黑暗面,而是他將那一部分真實的自己隱藏起來。她無法確定究竟怎樣的易宣才是真的易宣。如果真的易宣,沒有像她想象中那麼愛她,她要怎麼辦呢?
邵凱還說:
【她是在替你贖罪。】
無論是高非,還是邵凱,他們在辛月那裡便都是這樣的角色——被易宣傷害,由她去償還。
她給高非錢,彌補易宣曾經對他造成的傷害,這樣她就可以說服自己,兩兩抵消,易宣還是那個易宣。
但辛月可以用錢解決高非,卻不能同樣對待邵凱。
邵凱於她而言是親人,是摯友,如果真的因為易宣而對他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她就沒辦法再繼續說服自己原諒易宣。
那個時候看著邵凱躺在病床上,辛月真的很怕他會就這樣一直躺在床上醒不過來,更怕他隨時會沒了呼吸。
她下意識地抗拒是易宣造成這樣的局面的事實,卻又在潛意識裡拚命地想要做點什麼來替她和易宣挽回。
一旦真的有一條人命橫亘在他們中間,那她和易宣便真的永無回頭的可能了。
這五年,她那麼努力地陪著邵凱在國外輾轉治療,除了想讓邵凱好起來,也是為了如若日後重逢,她和易宣能夠毫無負擔。
【即便你讓她失望透頂,你差點親手斷送掉你們的未來,她卻還是要維護你。】
在美國的那五年,辛月和邵凱過得都不算輕鬆。
沒有醫療保險的邵凱,要在美國長期治療,期間所需的龐大的醫療費用幾乎是個天文數字。
辛月不得已賣掉了D&M,甚至還想將青羽山的那套房子也賣掉。
後來是有人出了雙倍的價格接手D&M,才解了一時的燃眉之急。
那個人,是易宣。
在醫院裡的時候,辛月看著手機上的匯款簡訊,許久不曾發聲。
邵凱問她為什麼明知道是易宣買下了她的店,她還要接受這筆錢?
對易宣,邵凱那時候心裡是有恨的。易宣是導致他像個廢人一樣躺在病床上的罪魁禍首,他以為現在給的這點錢能彌補什麼?
但辛月只是放下手機,起身替邵凱掖了掖被角。
『邵凱,我們需要這筆錢。況且,他總算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是么?』
她這樣對邵凱說。
但分明對他這樣寬容,可真正面對他的時候,她給他看的,卻全是冷情。
得知劉勢光要將D&M賣掉,他想不想地伸手接住,然後親手把這顆dreammoon打造成了blackmoon。
他不是不明白辛月的傷心,可他也同樣難過啊。
不論她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苦衷,他只看見她和邵凱遠走高飛。
她這樣待邵凱,那他又算什麼呢?
他被強留在國內,秦丞把證件全都放在他面前那天晚上,他便飛去找她。
醫院的病房裡,他看見辛月那樣溫柔地照顧邵凱,已經挖空的胸口好似被整個洞穿。
有那麼一個瞬間,他害怕她是真的愛上了邵凱。
即便他曾經那麼篤定,她愛的人是他。
他每天都去找她,可她從來都不肯和他正面相見。
他想她想到快要瘋掉了。
趁著她去繳費,他終於有機會將她從醫院裡擄出來。
彼時的易宣已經徹底落下了眼疾,他左眼裡霧靄濃重,精緻的面龐也同樣被陰霾籠罩。
他們在醫院對面的公園裡對峙,周遭皆是金髮碧眼的外國人,他們都在盯著他,可他只能看見辛月。
辛月那時不眠不休地照顧邵凱,深怕他會出個什麼意外,她瘦了一大圈,纖細的腰肢彷彿輕輕一折就會碎掉。
易宣三番兩次地到醫院來鬧事,辛月惦記還在危險期的邵凱,著實無暇和他爭辯。
更何況,他和她說了那麼多,沒有一句是她想聽的。
辛月被他逼得實在無法,狠心扯下脖子上的項鏈,冷情道:
『別逼我,否則我會讓你永遠都找不到我。』
她扔掉了他送給她的項鏈,決絕地轉身離去。
她說永遠,可易宣卻連一秒都不能失去她。
他安慰自己,她只是在說狠話,她不會真的這樣做……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他真的永遠也找不到她……
那他寧願自己已經死在那夜的鐵軌之上。
辛月再也不肯見他。
那時正逢巴爾的摩時局動蕩,街上持槍巡邏的大兵隨處可見。
易宣在街上幽魂似的走,一個漂亮憂鬱的亞洲男人在異國街頭,不知引起了多少人的注意,有幾次甚至有人拿槍指著問他的來歷。
無論外人如何看他,但他滿心裝著的,卻只有辛月。
後來,辛月帶著邵凱轉到麻省總醫,她不知道易宣竟還逗留在巴爾的摩。易宣最後一次到醫院去找她,看見那間熟悉的病房裡已經沒有了她的身影,他慌了。
他發了瘋一樣在找她,語言不通,他便讓秦丞給他在當地找了留學生當翻譯。
當那個留學生告訴他,醫生說邵凱已經轉院的時候,易宣才驚覺,辛月沒有騙他,她真的可以讓他找不到她。
他登時就後悔了。
他匆忙地收拾行李回了國,把自己關在青羽山那套房子里整整一個月。他很想讓辛月知道,他知道錯了,他不該倔強地去打擾她,他會乖乖待在國內,只希望她能留給他哪怕一點點關於她的線索。
他不想找不到她。
易宣卑微的祈求著能有人將他的心意告訴她。
最後是羅彪去找了劉勢光,帶回了辛月的新號碼。
這個號碼彷彿是一株救命稻草。
沉寂了一整個月易宣,眼裡終於又有了生機。
隔著山川海洋,他的勢力還夠不到那麼遠的地方,他振作起來將精力全部投入事業,玄月錢莊和賭場全都被他收回,星月更是在短短五年間搖身成為Z城的龍頭企業。
專心經營公司之餘,易宣也沒有忘記派人去打聽到辛月的消息。他每隔三個月飛一次波士頓,只為能遠遠地看她一眼。
在她的學校里,在邵凱住的醫院裡,在所有辛月可能經過的道路上,易宣常常一等就是一天。
和在國內一樣,她很少和人結伴同行。易宣每次看見她,她多半都是自己一個人,帶著耳機,抱著書本,面容和從前一樣清冷。
他不敢去打擾,就只遠遠地看著。
只要能看見她,他就能重新擁有將生活繼續下去的動力。
他偷偷將她的身影拍下來,和在當地買的明信片一起寄回青羽山。
五年,一共二十一張明信片。
每一張背後,都有相同的兩個字。
想你。
*
辛月在家裡做大掃除,偶然在易宣從前的房間里翻出一個黑色的木盒,比手機大些。
裡面不知道裝著什麼,他竟放在衣櫃頂上。
像是經常會用到,盒子上沒什麼灰塵。
她第一次看見這個盒子,有些好奇。但想到這是易宣的東西,又放在這樣隱蔽的位置,說不定他不希望被她看見。
想了想,辛月還是沒把它打開,只略擦了擦上面的灰。
正想將它放回去,放在客廳里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這個鈴聲,是易宣。
她著急接電話,拿著盒子往外跑,不小心撞到了門框。
「哐當——」一聲,木盒掉在地上,裡面的東西散了一地。
辛月彎腰去撿,卻在看見自己照片的一瞬愣住了。
落在她眼前的那張照片,是她去參加畢業舞會的時候。
她本不想去,可架不住她有一個喜歡和學生玩在一起的導師。
導師親自給她挑了一件煙灰色的禮服裙,薄紗的裙擺彷彿墜著星光。
這張照片的背景,是她從公寓去往學校的必經之路。
那條路上有一家鮮花店,那天她臨時想起自己沒帶手花,便請老闆臨時為她做了一個。
照片里,她正彎腰挑選花朵,高大的男店主站在她身邊,正熱情地為她推薦。
看拍照的人似乎誤會了什麼。
辛月將和這張照片黏在一起的明信片翻過來,寫字人所用的力道之大,筆跡似乎要將明信片的紙給戳穿。
【你忘了我嗎?】
辛月驀地想起,便是在那天舞會結束之後,她接到了易宣給她打來的電話。
電話里,易宣的聲音很弱,完全不像寫這封明信片時的用力。
他說:『我是易宣。』
她說:『我知道。』
他問:『你會不會忘記我?』
她答:『不會。』
他再問:『你還會回來嗎?』
她再答:『我不知道。』
此後,電話兩端的人沉默良久。
彼時的辛月以為他們正隔著千山萬水,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她下意識地心跳加速。
卻不想,他原來竟和她近在咫尺。
在掛電話之前,易宣對她說:
『你會回來的。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
這個電話,是他們這五年間唯一一次通話。
卻也是這唯一一次通話,讓辛月在心底作出了要回國的決定。
邵凱說的沒錯,清能是她的幌子,什麼機緣巧合,這一切她其實早就作了決定。
手機一直在響。
辛月從回憶中驚醒,不知何時,她竟已淚濕了臉。
接起電話的那一刻,易宣焦急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怎麼這麼久才接電話?」
眼淚砸在手背上,辛月咬唇對他道:「你現在回來。」
聽出她語氣不對,易宣也明顯跟著緊張了起來:「出什麼事了?」
辛月不答,只提高音量重複:「我要你現在回來!」
「……好好,我現在回,你別急,我馬上回!」
放下手機,看著明信片背面上的最後一行,辛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摩挲著那明顯變得溫柔的字跡。
【想你。在我每一次心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