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洪水滔滔

  一  洪水滔滔

  蘇玉出生那年蘭山口鎮遭遇了一場百年不遇的洪災。


  那一年他們蘭山口鎮死了不少人。


  蘇玉的母親柳芽是那場洪災的親身經曆者,直到現在,每每提起那年發大水,柳芽還會心有餘悸。


  那年夏天,暴雨如注,連下了一個多月,沂河的上遊,北方的沂蒙山區也是連降暴雨。洪水滔滔,似脫韁的野馬一般咆哮、翻滾、洶湧而來。


  沂河裏的水翻著白花花的泡沫往上漲,沂河下遊鰾草湖的水位也超過了警戒線。


  河水幾乎與堰頂齊平,沂河大堤多處出現險情。蘭山口鎮這一段大堤已經搖搖欲墜。


  這條六十年代築成的土堰被洪水浸泡了得太久了,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此時一個小小的蟻穴就可能讓大堤潰決。


  一旦沂河大堤潰決,第一個遭殃的便是位於渡口旁邊防洪堰下的河灣村……


  村裏的人便開始向山上逃……蘭山口鎮的北麵有一座山,叫紅崖山。為何叫紅崖山呢?因為山上的山崖是紅色的,當地故老相傳就稱為紅崖山。


  蘇玉上學之後學了地理,知道這種地貌在地質學上被稱為丹霞地貌,是紅色砂礫岩經過長期的風化剝落以及流水的侵蝕作用而形成的。


  但那個時候蘇玉還沒有出生,她還在柳芽的肚子裏。柳芽即將臨盆,在村裏的人都往山上逃的時候,她的肚子疼的下不了床。


  產婆張婆婆見蘇玉的頭冒了一下,就是不出來,急得直跺腳。此時村裏的人差不多跑光了,產婆又按了幾下柳芽的肚子,見蘇玉仍然不出來,也丟下柳芽往山上跑……


  蘇保貴先把自已的四個兒子送到了山上,回來後就聽見蘇玉的第一聲啼哭,而為她接生的張婆婆此時已無影無蹤……


  蘇保貴把剪刀在油燈上燎了燎,剪斷臍帶,把柳芽和蘇玉抱在他們家的小船上。


  此時,防護在河灣村外的沂河大堤潰決,兩三丈高的水牆卷地而來,所到之處,雞犬不留。


  他們的小船象幹瓢一樣在洪水中漂流,蘇保貴在小船被衝到葫蘆口的時候,將船上的繩子繞在堰上的一棵大柳樹上,死死地拽住。


  在船上,柳芽親眼見到了好多的村民被肆虐的洪水奪去了生命。


  一些人在逃跑的途中被電線鐵絲纏繞勒死,一些人被洪水衝入涵洞後窒息而死,而更多的人則是在翻越紅崖山五裏坡時,跌入洪水的漩渦淹死。


  因為這件事,柳芽很感激蘇保貴。人家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可是蘇保貴在洪水來臨的時候沒有飛走,他跑回來救了柳芽和剛出生的蘇玉。


  那時候柳芽剛剛嫁給他不久。


  蘇保貴是鰥夫,老婆剛死不久。柳芽是寡婦,其實也不是寡婦,她曾經與一個知青結了婚,但知青回城之後,把她拋棄了。她就這樣變成了寡婦。


  好心人便把他們兩個人撮合到了一起。


  而在這場大水中生下的孩子也不是蘇保貴的孩子,柳芽和他結婚還不到一個月。這個孩子是柳芽和那個知青的孩子。


  迷信的蘇保貴覺得這個孩子有些來曆,有可能大富大貴。


  蘇玉長到六、七歲,模模糊糊懂些人事的時候,曾聽村裏人議論過她的身世。從斷斷續續的道聽途說當中,蘇玉對自已的身世有了初步的了解。


  母親柳芽曾和一個下放的知青結過婚,並且有了一個兒子。在柳芽剛剛懷上她的時候,那個知青就回城了。


  知青回城帶走了她的哥哥,拋棄了柳芽和她肚子裏的孩子。柳芽後來改嫁到蘇家,生下了知青的遺腹子,就是她。


  那個知青應該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蘇玉常常會在腦海中想象著他的樣子。


  他應該長的眉清目秀,還有一臉的書卷氣。


  那個年代的女孩就喜歡這樣的男孩,就象小時候看的電影《劉巧兒》裏唱的那樣,過了門,他勞動,我生產,又織布,紡棉花,我們學文化。他幫助我,我幫助他,爭一對模範夫妻立業成家呀。


  小時候她也曾經問過柳芽,問第一句“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柳芽會回答她,“滾!”;再問第二句“他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柳芽就開始找笤帚,如果她膽敢再問第三句,柳芽的笤帚就會落在她的身上。


  蘇玉沒有從母親嘴裏掏出半點關於父親的信息,家裏的舊照片都被那年的大水毀於一旦。


  但她知道父親姓陳,因為在母親的一本幸存下來的夾鞋樣子的書中有一張照片,照片中是一個三歲小男孩,照片後麵用鋼筆寫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小字:陳曉三周歲留念。


  她猜測這個小男孩就是五歲時被父親帶走的哥哥,既然哥哥姓陳,那麽她的親生父親也一定姓陳了。


  其實她本來應該姓陳的,但是她現在姓了蘇,而且還可恥的成了“拖油瓶”。


  因為是一個“拖油瓶”,蘇玉漫長而無邊無際的童年充滿了血淚和苦難。又因為是一個“拖油瓶”,她長到10歲才上一年級,15歲才上五年級。


  在她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她遇到了高原和陳若蘭。


  蘇玉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驕陽似火的午後,她遇到了從此和她的生命糾纏不休的兩個人。


  說起來那天蘇玉有點慘, 她一天都沒有吃東西。


  在西湖的玉米地裏割了第五畚箕青草後,蘇玉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錯,那是她割的第五畚箕青草,之前她已經割了四畚箕了。當她割了第五畚箕青草走在蘭山口鎮空蕩蕩的大街上時,頭上毒辣辣的日頭曬得她頭暈眼花。


  肚子也餓得前牆貼後牆,渾身軟得跟麵條似的。饑腸轆轆,她覺得自已快要撐不住了,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


  走到鎮政府的門口,實在走不動了,她停下來歇一歇。把畚箕子放在地上,她抹了抹額頭的汗,然後她看到了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在蕩秋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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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原光著脊梁站在青碧的水中,求評論求收藏,求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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