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 人事已非
一百 人事已非
搬到了葫蘆口,柳芽就找人做了這個大罾,每天也可以逮幾斤魚,賣幾個小錢買點油鹽醬醋。
蘇玉推開大門的時候,柳芽頭上罩著鬥笠,正在推絞盤。放眼向河裏望,河裏有一艘船,正在不耐煩的按喇叭過去,大罾卻遲遲起不起來,(大罾可以逮魚,卻往往阻礙了過往船隻的通行,所以來了船隻,常常是遠遠看到了,就先把罾起起來。)
蘇玉扔下雨傘跑過去幫她推,大罾升到空中,那艘船開走了。
蘇玉直起腰,然後她看到了一雙沾滿了泥漿的黑色皮鞋。這雙鞋好熟悉啊,她的心裏格登一下,剛才光顧著去推絞盤了,沒注意轆轤邊還站著一個人。
順著這雙鞋望過去,她看到了容之奇,他站在轆轤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那一陣子雨忽然下大了,忽啦一下澆了下來,蘇玉渾然不覺,她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是夢境還是現實。
容之奇也沒有動,大雨中,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站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玉走過去,伸出一隻手在他臉上摸著,她摸得很小心,仿佛在黑暗中走過一條凹凸不平的小巷一樣小心翼翼。
他的嘴唇,鼻梁、眼窩和顴骨都濕淋淋的,雖然冰冷卻不空洞,它們都是有質感的。
容之奇抓住她的手,讓她停下來。
之奇,你沒死?她近乎夢訖般說。
容之奇點點頭。
小玉,快讓大家都進屋吧,下那麽大的雨,盡站在外麵做什麽?柳芽的話驚醒了蘇玉,這個時候她忽然想起了高原,扭過頭去,發現他也站在旁邊,淋得跟落湯雞似的。
高原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這就是當年在火車站跟蘇玉吻別的那個人,可是蘇玉不是說他在出差的途中遇到海難去世了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呢?
高原很不解,便更多的是不悅,蘇玉的手在他臉上撫摸的樣子讓他心裏醋味大發。
可是蘇玉完全沒有想到這些,她隻是極度的意外和震驚,之奇回來了,他沒有死。她喜極而泣,直到母親提醒她天在下雨,她才發現大家都淋成落湯雞了。
容之奇也沒有想到能遇到蘇玉,他見小寶的時候,小寶對她說蘇玉不在藍湖,去南方打工了。
他記得蘇玉曾經跟他說過,她的家在蘭山口鎮防洪堰下的河灣村,他便來到這裏,打聽到蘇玉的家,想從她家人的口中探聽到蘇玉的去向。
他想,如果知道蘇玉在哪裏,他還要去找她,反正他在藍湖也是找工作,到別的城市也是找工作,如果能找到蘇玉,他還要跟蘇玉在一起。
他是從死神手裏逃出來的,遭遇海難的時候,他已經一腳踏進了鬼門關,能夠撿回一條命,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經曆過一場驚心動魄的生死考驗,現在的他更加思念蘇玉,想念和她在一起的日子。
他很懷念他撩撥她時她又羞又喜的神情;想起她看到他和雯雯在一起時的傷心欲絕,他又覺得心痛。
他還沒來得及跟她解釋所有的誤會,他就出差了,途中遇到海難。
這一別就是一年,蘇玉為了他還大病了一場,幾乎去掉了半條命,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蘇玉,要跟她在一起,而且是永遠在一起。
可是,他看到了什麽?他看到蘇玉的身邊已經有了一個男孩子。現在他明白小寶為什麽騙他蘇玉不在藍湖了,原來蘇玉已經有了男朋友。
小寶一定是怕他傷心才沒有把這一情況告訴他的吧。
蘇玉連忙把容之奇和高原讓進屋裏。
高原站在旁邊將蘇玉和容之奇兩個人雨中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他認出了容之奇,他就是兩年前在火車站上和蘇玉吻別的那個男人。
他的心裏一陣難受。再看看自已身上也濕完了,就說: “我不進去了,伯母,我回家去換衣服。”說完,他看也沒看蘇玉就先走了。
容之奇跟著蘇玉進了屋裏,身上也濕透了。
“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蘇玉問。
“你以前不是跟我說過嗎?你家就住在渡口旁邊防洪堰下的河灣村 。”容之奇說。他記得他們剛認識的時候蘇玉曾經跟他說過。
蘇玉也想起來了,就在他喝醉的那天晚上,他們曾經聊過各自的家鄉。
蘇玉還想問他那一場海難到底是怎麽回事,柳芽說:“先讓人家換衣服吧,你也是,快把濕衣服脫下來,別著了涼。”
蘇玉這時才覺得身上的衣服濕濕的,緊緊貼在身上,很不舒服,“媽,我以前的衣服還有嗎?你幫我找兩件。”
柳芽答應了一聲,走進裏間去給她找衣服。
蘇玉扭過頭,見容之奇的衣服也濕透了,說:“之奇,你呢?要不,我到我三哥家找身衣服來給你換吧?”
“不用了。”容之奇說,“我的衣服在街上的一家旅店裏,我到那去換就行了。”為了找蘇玉,容之奇在蘭山口鎮找了一家旅館住下了。
“那你等會一定要來啊。”蘇玉很怕他就這樣走了,不放心地說。容之奇已經看到了她身邊的高原,相信他也已經猜到了他們的關係。
“好啊,我換好衣服就過來。”容之奇說。可是想到她身邊已經有了別人,容之奇又覺得自已再回來也沒了意義。
下了一天的雨,到了傍晚,天竟然放晴了,一堆火燒雲在葫蘆口下的那汪蘆葦的上空象噴了油的烈火一樣灼灼的燒了起來。
蘇玉站在河邊,看著剛剛換過衣服回來的容之奇說:“你沒有死,你真的沒有死?”她又重複問道。好象容之奇沒死她很失望似的。
容之奇沒有和她記較,他隻是看著她微笑,剛剛涼幹的頭發覆在他的額上,他的笑容還是那麽幹淨,蘇玉看了好心疼。
河岸邊有幾艘待修的小船,容之奇在船弦上坐下來說:“我也以為我這次一定沒命了,沒想到被一群漁民救了起來,他們的漁船要半年才能返航,所以,我就在漁船上呆了半年才回來。”
說到這裏,他拉著蘇玉的手讓她也坐了下來。繼續道:“回來後,我到過公司,工廠已經倒閉了,你也不在公司了,我就來這裏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碰到了你。”
容之奇找到河灣村,找到蘇玉的家,見了蘇玉的母親柳芽。
柳芽說蘇玉回藍湖了,他正要返回藍湖,正巧碰到河裏有船過大罾,容之奇見柳芽推絞盤很吃力,就幫她一起推,沒想到正好碰到蘇玉回來,幸虧他晚走一步,否則兩個人在路上擦肩而過了。
蘇玉說,“我的確是在藍湖。那天我接到大哥的電報說繼父病危,就匆匆忙忙地趕了回來,回來之後沒過多久,繼父就去世了,辦理完後事回到藍湖,雯雯對我講,你出事了,然後她給我看你發給她的兩條短信……”
蘇玉說到這裏頓了一下接著道:“我不相信,她就撥你的電話號碼,然後就一直是:你所撥打的電話已停機……。知道你出事之後,我也生了一場大病,在家裏養了幾個月才回到藍湖。”
“我也聽說你生病了,聽小寶說的。讓我看看,你現在好一些沒有?”蘇玉仰起臉看著他,容之奇仔細觀察了一會兒說:“你的臉看上去果然比之前廋一些。”
“嗯。”蘇玉點了點頭。最近這一段時間,黃小麗的服裝店特別忙,她病好了之後一直很勞累,就顯得有點清瘦了。
“現在好了嗎?”容之奇又問。
“完全好了。”蘇玉怕他擔心,連忙回答。
“嗯。”容之奇看著她點點頭道:“雖然有些廋,但是精神倒好,應該好了。”
“好了。”蘇玉又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麽,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她低下頭,扭過臉說,“我回到藍湖,他們說你死了,死於海難,一時之間,我怎麽能接受得了?我不敢想象船沉之前你會有多恐懼,我也不敢想象泡在海水裏你會有多冷……”
容之奇攬過她說:“過去了,蘇玉,都過去了,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之奇,我以為你再也回不來了,你的養父來給你收拾東西,他嫌你的床單晦氣,把你的床單扔在了垃圾堆裏。你知道嗎?他扔的就是那條床單……”
蘇玉說到這裏歇了一口氣又道:“就是我喝醉酒的那天晚上又下著暴雨,回到家裏屋裏盤據著一條大蛇,我不敢進屋,在火車站遇到了你,你沒辦法,隻好把我帶回家。那條床單就是那天晚上你給我鋪的床單,我把你的床單拾起來,抱在胸口,那一刻,我的心好疼……”
“我知道,蘇玉,我都知道。”容之奇一邊拍著她的背安慰她一邊說:“這兩年……我們都遭受了一場大磨難。 這兩年,也改變了很多……”
容之奇心想,他和蘇玉結緣在那天晚上,也算是上天的安排了,否則,為何蘇玉沒有遇到別人,偏偏遇到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