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二 品管部門
陳子堅道:“那一年你五歲,你奶奶病重,想在臨死之前見我一麵,你爺爺連夜來到二墩村,想將我和你帶回上海。可是走到藍湖火車站他突然想起,這次帶我回上海,已經找好關係讓我留在城裏了,但是當時政策規定,已經結婚的知青不能返城,而我帶回去一個兒子,這絕對是不可以的。怎麽辦呢?你爺爺就狠下心將你丟在了藍湖火車站。”
陳若蘭給父親倒一杯水,陳子堅喝了一口繼續道:“回到上海後不到一年,你奶奶就去世了。一年後,我又回到藍湖找你,隻打聽到你被一個姓容的人販子帶走了,就再也打聽不到你的消息了。我又返回二墩村,你的母親柳芽也改嫁了,但是我也沒有打聽到她改嫁到哪裏,我因為來回奔波,再加上天寒地凍的,回來的途中在臨蒼縣就病了,遇到了若蘭的母親顧愛雪,後來我們就結婚了。”
至此,容之奇才把當年的事情全部貫穿清楚。當年陳子堅作為知青下放到二墩村認識了柳芽,他們結了婚,生下了他也就是陳曉,在陳曉五歲的時候,他拋棄了柳芽和她肚子裏的蘇玉,帶著陳曉返回上海,卻又在藍湖拋棄了他。
一年後,他返回藍湖和二墩村尋找柳芽和陳曉未果,卻在臨蒼縣認識了陳若蘭的母親顧愛雪,後來他們結了婚,生下了陳若梅、陳若蘭和陳若希三姐妹。
陳子堅說:“那年冬天很冷,下著大雪,你爺爺從上海來到二墩村找我,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穿著一件藍色的毛衣,是你母親柳芽剛織好的,毛衣好漂亮,藍瑩瑩的顏色,上麵還織著兩隻金黃色的小鴨子。可是到了藍湖火車站,你爺爺就把你丟了……”
說到這裏他的眼淚淌了下來,他對不起兒子,對不起柳芽。
“爸。”陳若蘭安慰地拍了拍父親的肩頭,示意他不要太激動。
可是容之奇此時卻無心聽他嘮叨。他心想,如果是這樣,那麽他和蘇玉正是親兄妹。
容之奇心裏那個恨啊,既然你要拋妻棄子,為何當初不把我們母子三個一塊拋棄?你為何要把我帶到藍湖之後再拋棄?
你讓我和蘇玉親兄妹相見不相識,而我們兩個人竟然在茫茫人海裏相知相愛,現在我們兜兜轉轉曆盡千辛萬苦就快要結婚了,你突然跑出來說我們是親兄妹……這不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
容之奇想到這裏,突然一言不發地跑了出去。
陳若蘭和陳子堅麵麵相覷。陳子堅更是頹然地坐在椅子上:跟蘇玉一樣,他這是不願意認他這個父親了。
這也難怪,當年,他拋棄了他們,現在二十多年將近三十年過去了,你再跳出來認女兒,認兒子,誰會和他相認呢?
陳若蘭也是這樣的想法,隻有陳若希知道,容之奇一言不發地走了,不僅是因為爸爸當年拋棄了他,還是因為蘇玉。
他和蘇玉是戀人,幾經磨難的戀人,可是現在,他們卻成了親兄妹,這……這……太突然太殘酷,命運不該這樣捉弄人。
陳若希再也坐不住了,就跑到外麵給孟小寶打電話。
孟小寶今天下班很晚,向訓給他派了任務,因為工人老是報怨工資太低了,公司準備給工人漲工資,但是怎麽漲,漲多少,這個就需要具體擬定一個方案了,所以他留下公司的幾位副總級別的高層領導和主任級別的中層領導在小會議室裏開會商量。
小會議室在辦公樓二樓,棕紅色實木空心大圓桌的四周依次坐著總經理孟小寶、財務總監孫潔、銷售總監張剛、人力資源部部長魏雲鵬、生產副總容之奇、車間主任李明誌、供應部主管張金玉和品管部主管蘇玉。
向訓沒有出席,他的向氏集團涉及的領域很多,房產、化工、家電還有建材,訓寶公司如果沒有什麽大事,他一般是不會來的。
小寶平常很有親和力,人很隨性,但是在公司裏,他還是很嚴肅的。向訓早已把整個公司都交給了他,隻是在一些重大事務上簽字蓋章而已。
小寶說:“上次的員工合理化建議,各個部門收集上來的信息向總都看了,他說有一些提得很好,對公司的生產和經營管理很有幫助,但是也有一些建議很個人主義,也很情緒化……”
公司不久前開展了一項“員工合理化建議”的活動,各個部門,每個員工都要向公司提供三條以上合現化建議,公司會選擇其中優秀的建議改進生產和管理,中選者將給予適當的獎勵。
小寶說到這裏故意停了下來,慢慢地一邊喝著茶,一邊打量著眾人。
大家的心情都緊張了起來,不知道是哪個部門的員工捅了馬蜂窩,奇怪,員工提的建議不都是經過各部門領導審查的嗎?怎麽會犯這樣低級的錯誤呢?
各部門主管都是在社會上打拚了多年的,對公司裏搞的這一套形式主義早已經應付自如。雖然公司一再強調,實話實說,什麽問題都可以提,但是你要是當真你就輸了,有些敏感問題,是絕對不可以提的。
所以員工們提出的建議,各個部門領導都要審查,有些敏感問題,都攔截了下來,反正員工也不知道,公司領導也裝作不知,表麵上還是維持一團和氣,老板和員工魚水一家親。
就在大家麵麵相覷的時候,小寶說出了答案:“比如品管部門的一些員工提議,品管部內所有崗位都不屬於接毒崗位,即使幹滿八年也沒有八年接毒工齡,以後退休隻能是50歲退休,不能45歲退休,她們建議將品管部的一線崗位設為接毒崗位。”
蘇玉覺得渾身不自在起來,這等於點名批評她呀。這條合理化建議是品管部員工茅尚婕提出的。
茅尚婕也是從金盛化工挖過來的,當年的金盛化工廠比訓寶公司大多了,有好幾個車間。廠裏的職能部門也比較正規,以化驗室為例吧,廠裏有總化驗室,還有分化驗室,也就是各車間化驗室。
總化驗室的化驗員比較清閑,上長白班,每天隻需要到各車間抽幾批樣品檢驗一下就可以了。但各車間化驗室的化驗員工作非常辛苦,要跟車間裏的工人一樣三班倒,隨時分析各種產品的中間體和半成品、成品的各項數據。
總化驗室的化驗員不屬於接毒崗位,沒有接毒工齡,以後是50歲退休,各車間化驗室的化驗員屬於接毒崗位,隻要在崗位上連續工作滿八年,以後就有8年接毒工齡,就可以45歲退休。
可是訓寶公司雖然發展到現在也有四個車間了,化驗室也不分總化驗室和各車間化驗室,隻有一個化驗室,現在改名為品管部。
品管部分為長白班人員和夜班人員,長白班人員有管原材料檢測的沈蘭馨、管標準溶液的孟欣雨等 ,倒班人員就多了,倒班人分四個班,每班三個人。
這十二個人就苦了,跟車間一樣上三班倒,還要一天跑多少趟到車間裏取樣品回來分析,每天接觸許多有毒有害的化學藥品,甚至有些化學藥品含有致癌物,但是她們卻沒有車間裏工人的接毒工齡,也跟長白班人一樣要到50歲才能退休。
沒有比較就沒有差異,品管部這12名倒班人員慢慢地算清了這筆帳,就私下裏議論紛紛,要廠裏把他們的崗位也定為接毒崗位。
這件事情蘇玉也知道,也知道這12名倒班人員怨氣很大,但是她們也就是在背後發發牢騷,還沒有人敢在蘇玉麵前明目張膽地提出來的。
誰知道這次廠裏搞了這個“合理化建議”的活動,而茅尚婕這個二貨就把這個建議提了出來,蘇玉作為品管部主管對品管部的情況當然很了解,她一向也覺得品管部這12名倒班人員不容易,甚至比車間工人還累。
不管怎麽說,車間裏有些崗位象出料的崗位就是單純的體力勞動,女工隻需要掙一下袋口,讓男工把釜裏的料子倒進蛇皮袋裏,然後用紮繩把袋口紮緊就可以。
可是品管部的工作對從業人員的要求就高了,不僅要有好的體力,每天要到車間取樣品,有時候樣品多了,一天要跑十幾趟,而且氟草酯的中間體甲酯的取樣地點在五樓,因為控製嚴格,甲酯每個班次大約要出來十幾批,這就意味著每個班次要爬五樓爬十幾趟,這還不算取別的樣品。
樣品取回來後要分析,以氟草酯為例,一個氟草酯樣品要分析氟草酯含量、幹燥減量、乙酯含量、懸浮率、PH值、濕潤性。
每個數據都有一套分析方法、操作規程和計算公式,數據要精確到小數點後四位數字,沒有一定的專業技能和熟練的工作經驗是不可能勝任品管部的工作的。
熬夜,接觸大量有毒有害化學藥品,繁重的體力加腦力勞動,致使品管部一些年齡大的倒班人員出現了嚴重的健康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