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細節上多現紕漏,但近幾天發生的事件,實則是一出經過精心設計的鬧劇。
王羽甚至一早就見過編劇。
而他本以為自己隻是個看戲的,或者充其量隻是個前期龍套。
但被一隻來路不明的大天狗親口警告過後,他意識到了劇情在進展上的偏差以及偏差的嚴重性。
王羽離開真英樓後,立即折返回新宿站上了地鐵。
他在新宿禦苑站下車,然後向東步行了約十分鍾。
大片樹叢出現在正前方。
從前,王羽沒什麽機會去親身了解大深淵降臨前,新宿禦苑是什麽樣的。
而此刻,呈現在他眼前的高大樹木全部流光溢彩。
它們的枝條全像是某種海生生物的觸須,在空氣中上下飄蕩著。
五年前的事件永久而徹底地改變了東京,相比較而言小得可憐的新宿禦苑自然也難逃魔爪。
來自異世界的奇種異族們,紛紛在這兒添上了自己心儀的一筆。
結果是,雖然庭園的總體風貌勉強得到保留,但各處細節已麵目全非。
王羽經由大木戶門進了園子。他聽說從前這裏是收費的,但現在自動售票機早拆光了。
因為反正也不會再有一般遊客到這兒來了。
除非他們不要命。
入園後,王羽在一條Y形路口向左轉。
一路上,他腳下都鋪滿著新鮮的櫻花花瓣。
但甬道兩側早沒了半棵櫻花樹。
這些花瓣都是自大深淵降臨當天,就通過某種特殊手段保存下來的。
沿著甬道向前走了幾百米後,王羽在昔日的玉藻湖邊見到了宵風。
和公園整體一樣,玉藻湖也不複往日風光。
異空間在此地多重堆疊,湖水雖然看上去要比從前寬闊,但充滿邪能,呈現出病態的綠色。
隻是氣味兒還不算酸臭難聞。
玉藻湖附近的空間極度混亂,即便是擁有通世法眼的菩薩,輕易也不看穿這裏。
當然,這主要還是因為那一位通常懶得觀看這盡是汙穢之所。
總之,玉藻湖是個幽會密談的好去處。
而惡魔當天還是穿著機車風的裝束,隻是脖子上額外係了條粉色的絲帶,搭配看起來有些古怪。
宵風不斷地從皮夾克口袋裏掏出某種甲殼蟲,然後扔到湖裏。
生活在玉藻湖的有一群狗一樣的異界鴨子,它們趨之若鶩地從湖麵各處圍了上來。
這麽形容很恰當,王羽想,它們本身就是鴨子。雖然長得不太像。
王羽從側麵向宵風靠近過去,一麵從衣服口袋裏掏出一枚手鐲狀的黃金飾品。
類似的東西是大袞密教經常會使用到的器具。
它們通常是一連數個被串在手臂上的,王羽手頭的這個隻是其中之一。
幾天前,楚先生就是被這東西的氣味吸引到酒吧去的。
而剛剛在真英樓,大天狗聞到的八成也是它的氣味,不過被王羽搪塞過去了。
“拿去,”他把手鐲送到宵風眼前,“還給你。”
“啊,我老友留下的紀念品。”宵風眸子一亮,“幾日不見,甚是想念啊。”
話雖如此,可他完全沒有接下的意思。
王羽於是堅持用手鐲擋住惡魔的視線。
而宵風幹脆便盲著視線,喂光了隨身帶來的甲殼蟲。
鴨群接收到訊號,叫喚著四散而去。
它們對兩人接下來的談話毫不關心。
王羽望著鴨群遠去的背影,心想不知它們在異界是以何為生。
但自從落腳新宿禦苑玉藻湖,它們顯然隻能接受被人喂食了。
這也怨不得它們。誰讓有些人在湖邊等待秘密幽會期間,總是喜愛給他們投食呢。
宵風按下王羽的手,取走手鐲。
“殺害楚先生的凶手找到沒有?”王羽問。
“你急什麽?”宵風將手鐲收進口袋,那裏麵之前裝著滿滿的甲殼蟲,“又沒人說是你幹的。”
“剛才有隻大天狗找到我,”王羽說,“說她為了楚先生的事盯上我了。”
說完,他就看到宵風臉上原本輕鬆的神態頓時抹去了。
大天狗在萬國是屬於頂級戰力的怪物之一,一個地獄的小卒自然談虎色變。
良久,宵風開口問道:“‘她’?”
在萬國通用語中,“他”和“她”是擁有不同發音的兩個主格。
王羽一點頭。“是個女的。”
“沒聽說過萬國有女性大天狗啊······”宵風思忖著,“大天狗,還是天狗?”
“她自己說是大天狗。”王羽說,“不過那種級別的怪物,誰敢說自己一定看得準?”
“有關此事,小生或有幾分不成熟的見地呢。”
另一個人的聲音,自距兩人不遠的一棵櫻花樹後傳來。
這顆櫻花樹隻是個幻影,是多重空間堆疊導致的時空錯亂。
它原本居於何時何地不得而知,隻是此時此刻暫且位於玉藻湖畔。
接著,一個個頭不高,身材纖弱的年輕男人從樹後繞了出來。
他梳著碎短發,腳步輕浮,看著可能比王羽還小幾歲。
男人站到王羽麵前。他穿著棕色的和式衣物,身披猩紅的大氅,頭戴一頂平禮帽。左眼前戴著一片單片眼鏡,深棕色的眸子裏透露著狐狸般的狡黠。
大深淵降臨前,高阪龍馬是東京的一個落魄舞台劇編劇。
他二十歲便出道,可在之後的五年間卻隻寫出了一出劇目。
而就是那一出劇,也自首演後便惡評如潮。
評論們家都稱他的劇惡俗、無邏輯且毫無人情味。
因此,他後來的作品也就沒了銷路。
要不是大深淵降臨,高阪龍馬或許至今仍在以校對文稿為生。
那場變故既深刻地改變了東京,也轉變了城中大大小小諸多人物的命運。
高阪龍馬就在那一天受到神啟,從此脫穎而出,與眾不同。
還深不可測。
簡單來說,他現在的劇本創作已完全脫離了紙、筆或者任何平麵平台。
高阪龍馬,現在自稱是“現實實時3D立體大型”劇作家。
至於“大型”是什麽意思,他向來解釋不清。
他同樣說不上“3D”和“立體”這對明顯累贅的詞語之間有什麽區別。
“你知道她?”王羽問。
“據小生考據,”龍馬笑著說,“此人乃大天狗之一,名喚新大峰後鬼寶雀。”
“新大峰後鬼······”宵風嘟噥著那一大串名字,然後忽然意識到了什麽,“是指大峰山?”
龍馬點點頭。“正是。大峰山先代鎮山大天狗,大峰前鬼坊在大深淵降臨之日神隱。而此人雖為後鬼人間譜係之庶出,但自降臨之日起便彰顯神力卓然,實為大天狗。故而接替前者,掌管諸多峰頭。”
王羽聽後,不由得慎重考慮了一下。
之前,他隻覺得高阪龍馬是個挺有趣的人,但在由於編劇的委托而和一隻大天狗麵對麵了之後,他對此的看法轉變了一些。
“大峰山——”他問,“不是在奈良麽?”
“而且,”宵風也跟著質疑道,“大峰山至今不準女性通過結界。一隻女性大天狗······”
“時代變了,兩位。”龍馬歪了歪脖子,“眼下萬國就是最好的例子。”
“可你的劇本出問題了,”王羽說,“幾乎是從頭開始。”
“小生正在設法修正,”龍馬說,“雖然真凶尚未找到,但小生認為事情尚在可控範圍內。”
“怎麽樣都好,”王羽說,“總之別再找我就行了。”
“恕小生愚鈍,”龍馬望著他,“可小生實在不明白你在擔心什麽。”
“你都聽到了吧?”王羽回瞪著對方,“那隻大天狗盯上我了。”
“可你並非不是她的對手,”龍馬說,“事實上,你很可能還要強於她。”
“你還懂這些?”
“小生不懂。可一隻大天狗將你錯看成了凶手,這本身對你實力的肯定。還有,難道你以為大天狗做事講究證據?”
“我建議你換個角度看問題。”宵風說,“大天狗看錯了凶手,也可能是因為那個真貨實力高深,而跟這邊的假貨沒什麽關聯。”
聽了這話,王羽還是挺受傷的。
“啊,”龍馬一揚下巴,隨手從和服內懷取出一本黑色封皮的小筆記,用當中夾著的一根碳素筆寫寫畫畫了起來,“這倒是小生沒想到過的發展。”
“總之,”過了一會兒,他又將那兩樣東西依原樣塞回懷中,“小生的劇本還沒演完呐。”
王羽剛想說些什麽,但被龍馬指著鼻子打斷了。
“你——很有意思。我在考慮將你升格成主要角色。”
“可我不想再摻和了,”王羽說,“大天狗可——”
龍馬又在他鼻尖前打了個響指。“首先,那個神秘殺手在冒充你。雖然公眾並不買賬,但他那樣處理楚先生的遺體,目的顯然在於此。”
這話可打動不了王羽。
這整件事本就和他沒關係,他才沒傻到主動去趟一灘牽扯到大天狗的渾水。
“其次,找不出真凶,大天狗就會對你窮追不舍。等哪天她厭煩了——小生說過,大天狗做事可從不講究證據。”
王羽的肩膀不受控製地抖動了一下。
“最後,小生有新任務要委托與你。你看,小生早就埋好了伏筆。小生讓你去酒吧打工。”
“小生清楚你留在萬國的目的是什麽,”龍馬接著說道,“根據小生掌握的情報,萬福兄弟會的高層身份頗為曖昧。‘聖母’——”
“‘偽聖母’。”宵風及時糾正道。
宵風的確屬於地獄那一方,但在稱呼萬福兄弟會的首領為“偽聖母”這件事上,他的信仰之堅定比海根有過之而無不及。
王羽起先不太能理解,直到他意識到宵風是出於傲慢才如此堅持的。
“‘偽聖母’一向深居簡出,沒人找得到她。”而龍馬在此事上顯然沒什麽可糾結的,“自打兄弟會受協會監視以來,她和手下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了。”
“小生確信她和來自大深淵的某些神秘存在關係緊密,”龍馬調皮地打量著王羽,“她的力量就來自於他們。而當初奪走了你頭顱之人,或許就是這些族群中的一員。這可是你追回頭顱的好機會。”
“你怎麽知道?”王羽問。
“因為小生的力量,”龍馬露出一臉詭異的笑容,“同樣源自他們。小生跟他們沒有聯絡,偽聖母可不一定。”
這次,王羽主動抖了抖肩膀。
如此說來,倒是值得一場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