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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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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悄悄地抬起眼,借著床帳外的紅燭和窗紙透出的一點微光, 小心地打量起這個抱著她的男人,修長的眉微微上挑, 眼線極長, 她見過這雙眼睜開時的樣子,就像一塊上好的美玉,漫著溫溫潤潤的色澤,兩片薄唇即便是在睡著的時候,也是微微抿著的,幾乎聽不見呼吸聲。


  君子如玉,美玉無瑕, 說的也就是這樣的人了, 若不是在這洞房花燭夜初見,只在大街上遠遠瞧著, 她絕不會想到自己能和這樣的人有交集。


  陳若弱想著, 不知為何面上有些發熱,她試探著朝他的方向靠了靠, 淺眠的顧嶼習慣性地張開一條胳膊,將她換了個姿勢攏進懷裡,靠著溫熱的胸膛,陳若弱只覺得自己大約整張臉都紅透了。


  一雙新人才睡下不多久, 紅燭燒盡, 外間已然天光大亮, 喜鵲和翠鶯先前是在隔壁小間里守夜的,翠鶯睡得早,喜鵲卻是清清楚楚聽見新房裡有不小的動靜,似乎小姐還哭了,只是後來又沒了聲音,她也不敢去看。


  提心弔膽了整整一夜,好不容易聽見鎮國公府的人來叫喜,喜鵲推醒了翠鶯,兩個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跟著進了新房。


  顧嶼淺眠,門一被推開他就醒了,倒是陳若弱一向不貪睡的人,因著成婚前懸了許久的心,又哭鬧了一場,折騰大半夜才睡著,這會兒睡得正熟,臉上一團粉粉的睡暈。


  喜鵲不敢張望,聽見那被喚李嬤嬤的婦人上前叫了喜,就讓身後跟著的兩個端著簇新衣物的丫鬟進去裡間。


  顧嶼見陳若弱在他身邊熟睡,小貓兒似的一團,心裡直發軟,忍不住低眼在她蔓延著猙獰暗紅胎記的臉頰上輕吻了一記,唇上溫熱真切的觸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這不是夢,他是真的回來了。


  「啊!」前頭捧著顧嶼衣物進來的丫鬟一眼就看見了陳若弱的臉,嚇得尖叫了一聲。


  陳若弱的呼嚕聲一頓,眉尖蹙了起來,低喃了幾句聽不清楚的話,拿枕頭蓋住了腦袋,翻了個身,又睡過去了。


  顧嶼抬眼看了那個丫鬟一眼,面容有些熟悉,還能依稀記得這是從前伺候過他起居的丫鬟,名字卻是一時有些想不起來,他也不在意,只是道:「吵什麼,出去,讓少夫人再睡一會兒。」


  喜鵲偷偷地朝裡間張望,見顧嶼面色冷淡,眸色銳利,一個眼神就嚇白了小丫鬟的俏臉,和昨日笑容溫潤的青年公子截然不同,心裡不免又更擔心了幾分。


  顧嶼只著裡衣從床榻上下來,並不要人伺候,把兩件單衣自行穿上了身,他昨日的發冠其實沒有散下,李嬤嬤一邊給他重新打散了頭髮束冠帶,一邊給另外一個小丫鬟聞墨打眼色,讓她去瞧瞧裡頭到底有什麼,才讓侍香嚇成那樣。


  喜鵲一把攔在聞墨身前,盡量用一種不那麼緊張的語氣說道:「讓我和翠鶯來侍候小姐起身吧,小姐在家裡懶散慣了,旁人叫她要生氣的。」


  顧嶼聞言瞥了她一眼,微微點頭道:「也好,叫她起來吧,先去見過父親和三弟,回來再睡也不遲。」


  喜鵲鬆了一口氣,可她也知道這口氣松不了多久,接過聞墨手裡的衣物,一進裡間就見陳若弱抱著枕頭睡得正香,半張臉上撲滿的粉早被蹭了個乾淨,大片暗紅的斑駁胎記蔓延其上,清早的光亮把她臉上猙獰的胎記映照得幾乎泛著光芒,無比顯眼。


  翠鶯提防著外頭,聲音壓得低低的,叫道:「小姐,小姐你快起來呀!你的臉叫鎮國公府的丫頭看了去了!」


  陳若弱從小到大沒心沒肺,長相是她唯一的心結,聽見臉這個字,再多的睡意也煙消雲散了,猛然睜開了眼睛,坐起了身。


  喜鵲瞪了翠鶯一眼,她說話的聲音也壓得很低,卻是問道:「小姐,昨天姑爺他……什麼反應?」


  「他……」陳若弱只說了一個字,就覺得臉上發燒,腰間和肩膀上似乎還留著餘溫,想到昨夜裡溫柔哄她的顧公子,她咬了咬唇,一扭頭把臉埋進被褥里,蹬了兩下小短腿,欲蓋彌彰地說道:「我,我不知道!」


  顧嶼的發冠已經束好,洗漱完,半掀了裡間的帘子,就見這副情景,只覺像極了一副生動可愛的美人貪睡圖,忍不住彎了彎唇角,低笑一聲,道:「不知道什麼?」


  陳若弱亂蹬的腿一僵,兩隻手更加抱緊了腦袋,似乎只要用被褥蓋著頭,就可以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喜鵲和翠鶯瞪圓了眼睛,看著滿臉含笑的俊姑爺,比起昨天,如今的姑爺雖然瞧著讓人發冷,可對小姐的態度卻是親昵又溫柔,絲毫不似尋常人家新婚夫妻的生疏客氣,若小姐是個正常人也就罷了,可小姐她長成那個樣子……


  顧嶼的笑聲哪怕是隔了一層被褥,陳若弱都聽得分明,她的心砰砰直跳,麵皮發熱,卻又有些怕像是陳青臨說的那樣,顧公子是個短視眼,夜裡沒瞧清楚,這會兒蓋著被褥,別人看不見她的臉,她心裡踏實了一點,說話的聲音也大了,「顧公子,我就給你一次反悔的機會,你現在想清楚了,要是你後悔昨天晚上說的話,我保證下個月就走,不會給你們家添堵的!」


  「小姐!」喜鵲嚇了一跳,連忙叫了起來。


  顧嶼有些不明白陳若弱話里的意思,他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晚上他說過的話,遲疑了一下,說道:「夫人……十分在意臉上的胎記么?」


  這話的語氣實在有些奇怪了,連喜鵲都納悶,生了這樣的胎記,時時刻刻在意著,自卑著,難道不是很正常嗎?為何從這新姑爺的口中說來,倒像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陳若弱悶悶地不吭聲,卻是默認了這個問題,顧嶼簡直都有些無奈了,他不記得自己十八年前遇沒遇到這樣的問題,他記憶里的若弱是坦蕩而又大方的,碰到有人提起,也不覺得有什麼,畢竟那只是一塊胎記。


  在他看來,就像是尋常的淚痣斑點,連美玉微瑕都算不上,如果一定要找個形容詞的話,那便是錦上添花吧。


  他心中想說的話千般萬般,可到底十年不曾甜言蜜語過,話到了嘴邊,只是一句斬釘截鐵的話:「夫人的胎記,甚美。」


  陳若弱把被褥掀起一個小小的角,似乎要透過那個縫好好觀察一下顧嶼的表情,可看了半天,卻只把自己看了個臉紅,羞羞答答像一隻大鵪鶉,從被褥里鑽出來了。


  顧嶼禁不住發笑,俯身抬手在她發上輕撫幾下,如玉般的面龐微微靠近一些,在她的眉角處落下一個輕輕的吻,陳若弱霎時紅了臉,做賊心虛地移開了視線,沒什麼底氣卻又越發大聲地說道:「我,我要換衣服了!」


  喜鵲和翠鶯正愣著神,陡然聽見陳若弱這聲大叫,才算是回了神,心裡越發驚奇,如果先前還有可能是姑爺心腸好,見不得小姐自卑,才拿話哄她開心,這下子反倒讓她們反應過來了,不是真心覺得小姐不醜,對著小姐那張臉,他能親得下去?


  顧嶼吻完,低笑一聲,拍了拍陳若弱的頭,轉身出去了,只留下滿臉通紅幾乎和胎記一個色的陳若弱和兩個同樣暈乎乎的小丫鬟。


  李嬤嬤和聞墨一直在外間豎著耳朵聽著,自家世子的性情自家人最清楚,想來世子說新夫人臉上的胎記沒什麼,那肯定就沒什麼,侍香那小妮子的心思誰不知道似的,興許就是想借著這話給新夫人添堵,才讓世子給攆出去了。


  想到這裡,李嬤嬤和聞墨臉上都帶著笑,笑容一直持續到……喜鵲扶著陳若弱出來的時候。


  「是櫻酥的味道……」陳若弱擰著眉毛,想了想,又道:「藥鋪里倒是有開來和其他藥材混著用治病的,我小時候喝過這種葯,大夫不讓多喝,說次數多了會積毒成癮,這味道淡了很多,應該是磨碎了外面那層殼,再混了粉末加進去的。」


  陳青臨不懂藥理,奇怪道:「沒聽過這東西,也許人家是用來提鮮的,我吃著這家的菜,口味雖然沒你做得好,不過味道都特別鮮。」


  陳若弱剛想翻白眼,看著顧嶼俊美的側顏,連忙矜持地理了理髮鬢,用一種陳青臨聽了背後寒毛直豎的溫柔聲音說道:「櫻酥本身沒有味道,更不能提鮮,這些菜里都各有對應的提鮮香料,加櫻酥只是為了讓人成癮,為了掩蓋這一點,這些菜里都用了同一種鮮醬汁,香料的味道很重,專門麻痹人的味覺,不信你多吃幾口這家的菜,再吃別的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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