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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前路茫茫,永世之訣

  新城第一人名醫院,急救室外,慘白光影裏消瘦身影不斷踱著步。眉頭緊皺下一雙眸子蒙著層深深焦急。


  良久,急救室門打開,穿白大褂的醫生走出來,問:“誰是病人家屬?”


  “我是。”


  醫生又問:“是病患什麽人?”


  “朋友。”


  醫生微微歎息,說:“病人還處在昏迷之中,能不能醒過來得住院觀察。”


  他聽到之後,一直緊縮的心口,猛然生出鑽心的疼痛。硬生生跌坐在地上,臉色比白光蒼白。景晴,怎麽可以,怎麽可以這樣,他在心底呐喊著,對他自己也不斷責備著。


  七月雨夜,她輸著液靜靜躺在病床上,額頭上纏著白紗,白光裏麵冷清清的麵容,沒有絲毫血色。


  他就這樣呆坐著,看向她的目光也是。無聲裏守她。


  夜裏,沈行他們過來,他開車一直趕路。見到景晴時,沈行媽就哭了起來,小啾啾也跟著哭,一個勁叫喚著姐姐。


  長離壓抑著酸楚,轉過身,眸子盛滿淚水撐到極限,一滴一滴往下落。他恨,也怨,倘若不是因為自己,她又怎麽會無故出車禍。明明應該待在家裏,偏偏為他從家裏搬出走。


  沈行走過來,朝他肩頭拍了拍,安慰他說:“生死有命,不要太過自責。”長離背著他點頭,不願當著他們麵哭,推開門坐在廊道長椅上,白光都開始朦朧。


  要是她真有不測,長離想象不出,該如何麵對那麽一天。餘生之中,那麽長一段年歲,他定然也決難安生。


  昏迷之後第四日,嫂子預期臨產,沈行開車回橫塘境。沈行媽在這邊照看,長離一直都在醫院,大抵也是寸步不離。


  晌午雲層透出微光,隔著窗戶照在她蒼白如紙的麵容上,長離恍惚間見到冷清的眉眼在動。緊繃這麽長時日的一顆心,透著欣喜,他伏在耳邊輕聲喚她,“景晴,景晴……”


  沈行媽抱著啾啾坐在床邊,聽見長離不斷叫她,忙問:“是有動靜了嗎?”長離並非十分確定,又不想讓這位操心擔憂她的人失望,“有,不過動靜很小。”


  沈行媽歎氣,望著雙目緊閉的景晴,雖不是親生女兒,甚至不怎麽待見這位後媽,但是沈行媽是真擔心。她剛想移開目光,驀然間也見到眼皮微動,驚喜的失聲,“動了,真動了。小晴,快醒醒,阿姨——”


  沈行媽話未說完,她緩悠悠睜開眉眼。刺眼白光裏麵漸漸清晰,是少年溫文爾雅的麵容,隻是突兀那般憔悴不堪。還有熠熠生輝的眸子,盛滿擔憂。


  嗓子發不出音,身體也顯得好輕。雨裏拋出去那一刻,她心中最後一點念想,不過是想再見他最後一麵,和他真正來一場道別。


  她原以為此生此世,絕無再有可能。可上蒼終究對她有所眷顧,讓她還能見到。


  沈行媽見她醒過來,抱著啾啾急急忙忙找醫生。長離緊緊握著她的手,目光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要她安然無恙,讓他抵命也願意。


  她努力撐起唇角,明明很簡單,無端覺得那麽累。長離說:“以後別這樣,好嗎,一顆心都快被你帶走了。”


  她眨眨眼睛,算是答應著他。胸口憋著萬語千言,硬是一個字吐不出來,冷清清的心底真急切。


  這時候醫生推門進來,查看她身體狀況時,眉頭漸漸擰在了一起。等醫生出來之後,沈行媽和長離也跟著出來。這時候讓他們難以接受的是,是醫生說的話,“請節哀順變。”


  沈行媽不相信,震驚的追問:“為什麽,不是醒過來了嗎。”


  醫生歎息著:“回光返照,其實已經油盡燈枯了。”聽到這句話,沈行媽身體就往一邊倒,長離趕忙將她扶住。


  他壓著內心那股崩潰的疼痛,強撐著鎮定,“阿姨,趕緊陪陪她,讓她別走得那麽孤單。”說著眼底也生起水霧,為什麽都要這樣殘忍。


  沈行媽趕緊擦擦眼淚,深吸一口氣才推門進來,抱起啾啾坐在床邊,“小晴,不要害怕,阿姨會陪著你。”


  景晴目光停在他臉上,用著力氣,半天才從嗓子裏麵擠出一個字,“媽。”


  沈行媽原本憋回去的眼淚,聽到這柔弱一聲,瞬間又湧上來。她別過頭,還是捂著嘴哭起來。


  長離強忍著眼圈裏的淚水,心疼入髓的問她:“景晴,有什麽想說的話沒有?”


  她覺得身體越來越輕,眼睛都顯得疲倦,昏昏欲睡。可她努力睜著,不敢閉上,她怕再也不會醒過來,再也見不到這個少年。


  她極其緩慢吐著字,聲音很輕,卻是那般吃力,“長離,你就是我心底那片金色。”這是當初她對他做得形容,那麽多昔年情愫他如今才明白。


  “如果有來生,也不要忘記你說過,相見由我來定。那片星辰雲海,我也會在那邊等著你。”


  淚水線一般落下來,他一顆心那時盤根錯節的根,一根根從心口抽出來,撕扯著某個地方。


  她冷清的麵容生起明媚溫婉,最終當著他的麵,說出早已準備好的訣別詞,“長離,再見了。”


  冷清清的目光定格在他臉上,她想用盡最後這點力氣,將心心念念少年的麵孔,在心底用那片金色重新勾勒一遍。


  她唇角含著笑意,緩緩閉上眼睛。縱使冷清清一顆心有千番不舍,還是未曾熬過這股疲憊,她在心底歎息,真得要永別了。


  那片微光煙雨,是他們最後的時光,她走時那麽笑意卻成了他今生刻骨而揪心的疼痛。他那時無法與她 相視而笑,甚至連目光最為樸實的對接都無法做到。


  他怕,讓她看到眼中難以抑製的淚水。更怕窺見他心中無限悲傷,那種莫以名狀的無助在他們之間彌漫。


  前路茫茫,這一別,終究成了一場永世之決。


  葬禮十分簡單,如她身前那般冷清。夏若知道消息,也從蒲城趕過來,將那幾幅素描也帶了過來。


  夏若違約,將前因告訴長離。她那時在景晴宿舍,拿這幾幅素描時,曾答應過不要告訴長離,出自她的手。


  如今天人永隔,夏若覺得沒必要瞞他。相反倒覺得這些畫,原本是為他而畫,理當物歸原主。


  得知這些之後,他有大夢初醒的後知後覺。想起那句話,倘若日後有緣,定會傾盡所有,自去珍惜。


  他仰天長歎,倘若真有日後,應當也會如此吧。


  收拾她遺物之時,沈行見到櫃子安靜存放的紅繩畫卷,他打開看完才轉交給長離。長離認得這兩幅畫,一個出自她,一個出自當初的他。後麵落遝一行行清秀字跡:


  浮生天涯太匆匆,念一場相逢,兩兩是相忘。梨花滿城,銀碗盛雪化離殤。他年莫要負長情,雖無歸,但有天長。


  水墨油彩山重重,歎半世流離,與誰共風霜。良辰美景,鏡花水月南柯夢。明朝後杯中酒涼,一晌歡,隻為伴郎。


  忙完後事,長離才過去醫院看望表姐楚穎。見到她時,長離驀然想哭,胸口彌漫著厚重難言的悲涼。


  楚穎生完孩子身體很虛弱,靠在床架上臉色略顯蒼白。她這段時間也是難過,每每念起景晴,眼底都是濕濕的。


  楚穎生得女孩,還未取名字。她說:“昨天跟你姐夫商量過,關於孩子名字的問題,都不怎麽好,你有什麽建議沒。”


  長離思索一會,一顆心卻是很難靜下來,冷冷清清的身影總在眼前浮動。他唇角透著苦澀,“憶晴吧。”


  “沈憶晴,”楚穎緩緩念著,眉目裏麵透著難過,她說:“小晴,憶晴,留個念想挺好,回頭沈行應該也同意。”


  道完別,長離從橫塘境回雲鎮,他要去找小喬。雲鎮八月,盛夏裏日光灼灼,蟬鳴悠悠,還有花間舊事陌上離人。


  長離徑自往北去她家,漫漫時光中與她那麽多畫麵,浮在眼前。不辭而別,難道她要用這一生來躲他。他想,即便躲到天涯海角,也定要將她尋到。


  就如那時夏若所言,如果最後不小心走散了,便穿越到最初的畫麵,然後在走失的地方將她尋到。


  到他們家,預想中的失望,小喬還是離開了。隻留給他一份信箋,寥寥幾行字跡:


  長離,還記得當初說過的話嗎,如果雙方有人不在喜歡,請放對方安心離去。這麽多年,還是要謝謝你的照顧,再見了。丫頭絕筆。


  他在日光裏麵笑,笑傷了心底那麽多悲涼。轉身既是天涯,她QQ空間所設問題,天涯比鄰,海角兩忘,原來早已應驗。


  長離。


  後來他養了一隻薩摩耶,也叫歡歡,少年情事深藏於心。他如從前般溫文爾雅,連著一雙眸子也有熠熠生輝的光彩。


  隻是許多年後,終究還是未曾將她們忘記。他深知,時光深處那麽多悲傷顧不得難以安生的靈魂,哪怕是最簡單的溫暖。


  他的骨子,藏了一身雪白玄色,奈何最後憑吊的卻是別人。很久了,那份不能言說的心疼,隻有一枚青花琉璃陪他耗損著餘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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