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節 道種
李旭跪在蔣侯廟內，渾身上下是難以消解的劇痛，真氣再也無法控制，遊走於周身各處，剛猛無儔的赤色真氣作用在肉體之上，這傷敵的利器變成了指向自己的屠刀，令李旭超乎尋常的痛楚。
每一次呼吸似乎都變成了最後一次，李旭的機體已經近乎無法維持住意識的存在了。
人這種東西，雖然總是編出各種理由來欺騙自己，但是意識永遠是受制於身體存在的。
李旭的身體即將走到盡頭了。
雖然在短短的一段時間內達到了極高的高度，但是皇帝的根基不穩，更存在著致命的弱點。
這本來也沒有什麼，因為當今世上沒有人能夠看出皇帝的弱點，即便看出來了也沒有手段可以加以利用。
可惜當世之上還有一個道聖無銘。
也只有道聖能夠看到這樣的弱點，也只有道聖能夠利用這個弱點。
所以李旭敗得不冤。
如果李旭是冤枉的，那皇帝手下的斑斑血跡，累累白骨，降魔尊奴難脫到程奇力，有一個算一個，也可以稱得上是敗的冤枉。
李旭長舒一口氣，難以控制的赤色真氣遊走於每一根骨骼，每一塊肌肉，每一寸皮膚。
皇帝要死了。
終於要終結了。李旭竟然有了一種輕鬆地感覺，不管自己在這個世上做過些什麼，又留下些什麼，終於到了可以放下一切的時候了。
「終結，人又哪裡那麼容易會終結呢？」
一個聲音在李旭耳邊響起，似乎是從遠方傳來，又好像就在耳邊。
亦或者根本就不存在這樣一種聲音。
皇帝睜開眼睛，他身邊似乎站著一個人，似乎又不存在一個人，那個人就站在那裡，看不清的高矮胖瘦，看不分明他的面容著裝。
只是簡單地覺得，這個人或許是個和尚。
亦或者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這麼一個人。
「因果循環，業力流轉，四大假合，陛下如今合該為轉輪聖王，又何必想什麼終結呢？」
雪，落下。
道聖轉過身，他已經看見了岳顧寒，看見了岳顧寒手中的飲冰劍。
李旭的呼吸也即將停止了。
「釋教弟子百丈懷海，見過大虞天子。」
那並不存在於世間的和尚輕聲說著：「陛下福慧寬廣有如摩尼寶珠，駐世為君為萬民黎庶之主，這已經是大機緣。我佛門講究六通自在，陛下能在我佛門武脈中不經意修得他心智證通的種子，當真是與我有緣。」
「若無他心智證通，陛下也就不會知道天地間有我這樣一位了。」
與你有緣，李旭似乎想起，這一位百丈懷海，似乎在江湖上被稱作釋聖，一向被拿來與道聖相提並論，只是這一位到底是什麼人，干過什麼事，早已經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只是留下一個名號，作為道聖煊赫地位旁的點綴。
「你看那無銘，他算是活著嗎？」和尚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句話。
「有人將這三界視為棲身之所，將眼耳鼻舌身意視為心之主。只要能夠有一口氣在，眼耳鼻舌身意各得滿足，便以為這就叫做長生。這就叫做逍遙。」
「可這算什麼或者，不過就是六欲的奴隸而已。」
皇帝並不明白，李旭不知道這位釋聖到底想要幹什麼。
如果他真的釋聖，他現在出現在這裡，那他要幹什麼，是要和道聖無銘為難？還是單純的站在這裡看著，說著讓自己聽不懂的話語這又算是什麼？
此時，岳顧寒揮出了窮盡一切變化的第一劍，被道聖輕輕鬆鬆的擋住了。
「陛下丹田之內，有七顆舍利。這東西在道家謂之金丹道種，我們和尚不爭氣，後來也就抄來偷學了。此物要調和陰陽，降服龍虎方可得之。道種結合陰陽，鎮壓地水火風，能夠引動無量真氣，被道家視為長生第一之基。無銘那廝也不過有九粒而已，陛下能夠有七顆在身，當真可謂不凡。」
李旭的呼吸越來越低，丹田之中好似星光一樣的東西，那是自己借萬化樞機之力，結合虛實蘊化而成。具體的性質沒有任何前例可尋，只是這東西能夠提供幾乎無限的真氣，李旭也就這麼用了。
現在聽百丈懷海所說，這東西似乎就是道家所追求的一樣根本，因為過於優秀甚至讓和尚們也想辦法拿來偷學。
「陛下，岳顧寒要敗了。」
此刻承天劍宗已經斬出了那蘊含著劍器本源的至凶一劍。
但是道聖身上的氣勢正在節節拔高。
一層有一層。
皇帝的眼中道聖已經不再是一個活著的人，而是一尊神像，一座山嶽。
高大雄渾然而卻無情無性。
道聖揮出一拳。
岳顧寒劍碎人頹連退一十三步，每後退一步，他身上就爆出一團血霧。
「來吧，我們要沒時間了，陛下。」
一股奇妙的感覺在李旭心頭升起，他的頭腦從來沒有如此清醒過。
這是一種感觸，是一種明悟，是來自那位名為百丈懷海的人，這是他的智慧與力量。
李旭終於站了起來。
一個人他的站依靠的是腿部肌肉的力量以及自身骨骼的支撐。
現在的皇帝則完全依靠著自己的真氣。
過去的李旭是活在身體里的。
現在的李旭是存在於那七顆晶瑩的道種之上。
所有的精神、念頭和思維再不是腦部神經活動的產品，反而建立在七顆道種之間的彼此作用。
這一刻，原本留在丹田之內的道種開始了移動，他們本身便是虛實相合，似虛非實的東西，人體本身的結構並不是他們的阻礙。
道種，亦或者說舍利劃出一道道軌跡，李旭原本躁動的真氣終於平復了下來，重新開始滋潤瀕臨破碎的身體。
李旭邁出了一步，這一步是百丈懷海邁出去的，也是李旭自己邁出去的。
現在這一刻，李旭就是百丈懷海，而百丈懷海並非李旭。
皇帝立在岳顧寒身邊，他身上散發出一種不在人間的的氣質。
似在此處，又不在此處。
「無常大鬼，不期而至。冥冥游神，未知禍福。」
李旭雙手合十。
「無銘，好久不見了。」
道聖再非人類的眼中也有了一種別樣的神采。
他看見了李旭身體內緩緩移動的道種，也看到了那一絲本應該已經被他轟碎的存在。
「懷海，好久不見，我說怎麼看著這麼熟悉，原來是你的一件皮囊。」
道聖看著下面的釋聖，淡漠的眼神中涌動著殺意。
李旭抬起頭，皇帝看著空中的道聖，他知道百丈懷海也在通過自己的眼睛觀察著眼前的道聖。
「你又何嘗不是一件皮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