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日記
好開心啊。
比知道自己考上銀樺的時候還要開心。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課間,林若霞走進來,口吻波瀾不驚地交代了班委人選。
班長是趙璨,兼任團支書,體育委員依然是先前一早定好的趙熠然,而文藝委員是喬笙。
雖然喬笙摸底考的成績並不好。然而,家裡卻是正正經經的書香門第,不僅精通多種樂器,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
學習委員是顏倦,他從最後一排站起來的時候,瞬間又吸引住了班級上大半人的視線。
周圍議論紛紛,大概都是在討論為什麼不讓他當班長。
於渺渺也跟著回過頭去看他,似乎只有當大家都在看他的時候,她才能讓自己的視線專註地這麼心安理得。
他眼尾微垂,仍舊是漫不經心的模樣。
上次在辦公室的時候,她無意間聽到老師跟顏倦的對話,他並不想當班委。
估計這個學習委員是班主任強行任命的。
數學課代表竟然是程立軒,當林若霞叫到程立軒名字的時候,於渺渺的確很驚訝。
摸底考的時候,程立軒的班級排名並不高,儘管後來他一直解釋自己那天發燒所以受了影響,於渺渺卻沒放在心上。沒想到現在不聲不響的,他就成數學課代表了。
程立軒站起來,抿著嘴有點害羞地笑了笑,神色里是抑制不住的神采飛揚。
英語課代表是跟喬笙同樣熱愛八卦的夏書慧,而於渺渺,依然是歷史課代表。
儘管她的語文成績在年級里數一數二,而林若霞卻只讓她擔任了一個無關痛癢的歷史課代表,大概是覺得她偏科太嚴重了吧。
最後一個宣布的是語文課代表,當林靜深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於渺渺還是有點好奇地抬頭打量。
對方一頭如瀑長發鬆松紮成低馬尾,皮膚白皙,眉清目秀,神色里卻帶著幾分寡淡。
靜水流深。
連名字都詩情畫意。
放學后,於渺渺跟喬笙一邊閑聊一邊往車棚走過去,周圍人來人往聲音嘈雜,卻依然蓋不住喬笙不滿的聲音:「渺渺,你覺得林青霞是不是太偏心了一點?明明你的語文成績也很好,幹嘛不讓你當語文課代表?雖然都是課代表,可是語文比歷史的含金量要高好多呢。」
於渺渺卻並不在意:「這有什麼好爭的,反正我這個人平時也不積極主動,歷史課少,活也少,不是挺好的。」
「哎呀,你真是——」喬笙怒其不爭地瞪了她一眼,還想再說些什麼,下一秒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兒,壓低聲音神秘兮兮道,「你看前面那個女生是不是林靜深?」
於渺渺一愣,視線也跟著往前面車棚望過去。
高一一班的車棚里,女生彎腰正在開車鎖,隨著她俯下身去的動作,腦後綁住馬尾辮的橡皮筋跟著往下滑了滑,有一小縷長發掙脫出來,散落在她肩膀上,越發顯得柔順。
林靜深把車鎖丟進自行車前的車筐里,從車棚走出來。
走到於渺渺和喬笙旁邊的時候,她依舊沒什麼反應,彷彿她們是空氣。
似乎是被對方的反應噎到了,喬笙半天才反應過來:「你說她拽什麼啊?不就是個語文課代表嘛,以為自己是林青霞呢。」
於渺渺不在意地笑笑,轉移話題道:「對了,你跟新同桌相處得怎麼樣?」
由於趙熠然臨時換座位的行為,摸底考倒數十名的喬笙,就這麼陰差陽錯地和正數十名的趙熠然成為了新同桌。
一提到趙熠然,喬笙立刻就把林靜深這檔子事兒拋到了九霄雲外:「渺渺,我跟你說,我這幾天跟趙熠然當同桌,發現他人真的是太好了。」
「哪裡好?」
「呃……」喬笙臉紅紅地想了半天都說不上來,最後只能生硬地說,「反正我喜歡他,他在我眼裡怎麼樣都好。」
她提到「喜歡」這兩個字,於渺渺心跳變得急促,猶豫了一下,還是非常虛心地問:「喬笙,你是怎麼知道你喜歡趙熠然的啊?」
也是像她一樣在網上百度到的嗎?
對方聞言,像是看智障一樣地看她:「我一見到他就緊張,心跳加速,話都不會說,你說我是不是喜歡他?」
於渺渺若有所思地點頭。
而喬笙看她這幅反常模樣,卻皺起了眉:「你以前不是不愛跟我討論這些的嘛?初中的時候我暗戀隔壁班班草,我在你跟前提他名字你都覺得煩,怎麼現在這麼主動?」
說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渺渺,你有喜歡的人了?」
她話音剛落,於渺渺立刻條件反射性的搖頭:「沒有沒有,你亂想什麼呢,我就是好奇所以問問。」
她跟顏倦雲泥之別,這種念頭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還是別戳破了。
兩人說說笑笑間,已經順著放學的人潮一路走到了校園門口。
此刻天氣晴轉陰,於渺渺抬頭,剛好看到馬路對面喬笙爸爸的寶馬停在那裡,於是趕緊開口:「叔叔來接你了,快走吧。」
喬笙一看,爸爸果然在朝自己揮手,只好依依不捨地跟於渺渺道別。
寶馬車剛駛出路口,於渺渺就聽到空中傳來一聲悶雷,她抬頭,漫天的烏雲交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灰沉沉地壓下來,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這是要下雨了。
媽媽好像出門前提醒過她要帶傘,不過天氣預報沒說今天有雨,她也就偷懶沒帶。
於渺渺有些發愁地盯著烏雲密布的天空,雨點很快就細細密密地落下來。
她躲在校門口的雨棚下,身邊很快聚集了一群同樣沒有帶傘的學生。
爸爸現在還沒有下班,陸啟還沒放學……於渺渺想了想,拿出手機,打算給媽媽打電話。
就在這個時候,遠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藍白色身影。
那個身影不緊不慢地從擁擠人群里走出來,而後,動作散漫地撐起一把黑色雨傘。
視線被傘檐遮擋,只能看到他露在外面的下巴,線條凌厲分明,在黯色雨幕中,致命的吸引她。
下一秒,就連於渺渺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喊出的那個名字。
——「顏倦!」
她的聲音很響亮,生怕雨下得太大,他聽不見。
剛喊完就後悔了,心裡緊張得像在打鼓,她一雙手局促地揪著衣角,周圍這麼多人,如果他沒聽見,或者不理自己,那她肯定會被笑話死的。
雨勢愈發強烈,於渺渺的視線像是蒙上了一層紗,而如線雨絲中背對著她的少年,緩緩停下了腳步。
兩人相距不遠,他轉過身,似乎是認出了這個聲音,抬眼,視線直接穿過人群定格在她身上。
於渺渺也在此刻抬頭張望,恰好對上不遠處他一雙黑沉沉的眼睛。
四周剎那間靜寂無聲,那一瞬很短,不過咫尺,卻又很長,彷彿一生。
她透過他漆黑的瞳孔,好像看到了一整個宇宙。
恍然如夢,於渺渺回過神來,咬了咬唇,直接牽著自行車飛快地從雨棚下朝他跑過去。
這個過程僅僅持續了幾秒鐘,她跑得也很快,不過身上仍舊被雨水打濕了一部分。
顏倦站在原地不動,看她奔跑過來的動作,歪了點頭,似乎有些疑惑。
而手上動作,卻下意識地將雨傘往她身上偏了偏。
於渺渺站定,怕把他身上也弄濕,有點不安地往外挪了一步,然後戰戰兢兢地搬出自己剛剛想到的說辭:「那個,真的很抱歉……我沒帶傘,然後,膝蓋上的傷口還沒結疤,校醫說不能沾水,所以……」
她緊張到舌頭都在打結,而顏倦的視線十分配合地向下移,落到校服裙下,女生貼著兩個創可貼的膝蓋上。
她身材纖瘦,一雙腿筆直白皙,只是眼下,似乎在微微發著抖。
顏倦沉默,良久,視線坦蕩蕩地移回來,問她:「你家住哪?」
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於渺渺開口,努力讓自己不再結巴:「春水街23號,很近的,過三條街就到了。」
顏倦聞言垂下眼,語氣實在是說不上高興:「順路。」
可於渺渺選擇忽略。
順路呀。
真是太好了。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碰上這麼好的事情。
兩人並肩同行,儘管於渺渺的個子在女生中已經很高,可此刻跟顏倦同處一把傘下,堪堪夠到他的肩膀。
大雨淅淅瀝瀝落下,雨滴打在傘面上,很快就碎裂成水。
於渺渺手上牽著車,分神偷看他,努力地尋找話題:「恭喜你,當學習委員了。」
他步子一滯,無所謂地嗯了一聲。
於渺渺簡直想抽自己幾巴掌,她明明知道,顏倦並不想當班委的,怎麼剛剛就脫口而出了這麼一句話。
沒有氣餒,她再接再厲地尋找另一個話題:「我媽媽說尖子生都長不高,因為濃縮的才是精華,可是你成績又好個子又高,好厲害啊。」
顏倦:「……」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意識到自己又把天聊死了,於渺渺沉默半晌,打算再垂死掙扎一下,還沒開口,就聽到了顏倦的聲音。
他問:「你膝蓋還疼嗎?」
幾乎是在同時,雨勢轉小,雨點砸到傘面上的聲音減弱,所以於渺渺無比清晰地聽到他這句話。
腦子裡像是有煙花炸開,她有點懵,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是在關心她嗎?
還是覺得氣氛太尷尬了,隨便找個話題?
她低頭,緊張地盯著自己的腳尖,然後又抬頭,語無倫次地回答:「不、不疼了……本來也不嚴重,都要感謝你昨天送、送我去醫務室。」
顏倦微一頷首。
似乎並沒有把她的回答放在心上。
於渺渺有些失望地垂下眼,他果然只是隨口一問。
三條街道的路程,她之前還總是嫌遠,可是此時此刻,卻希望這條路最好永遠都沒有終點。
臨別的時候,於渺渺揪了揪自己的校服裙擺,低著頭不敢看他,掙扎了半天才從校服口袋裡拿出一顆話梅糖,小心翼翼地遞過去:「謝謝你送我回家,這是我最喜歡的糖,送給你。」
顏倦猶豫了一下,輕聲拒絕:「我不喜歡吃糖。」
琥珀色的黃昏下,他靜靜站著,眼角眉梢極好看,卻很輕淡,像開在峭壁上一朵清凌凌的花。
於渺渺懸在半空中的手一滯,有些失望地縮了回去:「那好吧……總之,還是很感謝你,我叫於渺渺,很高興認識你。」
他點點頭,想了想,還是補上一句:「我叫顏倦。」
雖然她早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