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篇日記
今天, 我也算是跟他一起走到白頭了。
值得了。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2008年2月7號，大年三十的傍晚。
於爸爸身上系著一條圍裙, 正在廚房忙碌, 準備豐盛的年夜飯。而於媽媽從廚房裡抱出來一碗調好的餃子餡, 一邊跟陸啟說話，一邊包餃子。
電視機里的節目已經調到了CCTV1，就等著八點鐘準時收看春晚。
於渺渺搬了把椅子, 站在門口貼春聯，因為大門半敞, 所以她無意間，聽見了媽媽跟陸啟在客廳里的談話。
「小啟，今年你要不要回一趟奶奶家，她前段時間給我打電話, 說想你了。」
「媽, 咱們才是一家人。」
媽媽溫柔的聲音裡帶著嘆息：「當時離婚, 是因為他出軌, 可是你奶奶……一直都很疼你，也很關心你。」
陸啟沉默了很久，最後, 終於還是妥協般地答應道：「好，過幾天我回去一趟。」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於渺渺卻盡收耳底。
原來, 媽媽當年離婚是因為前夫婚內出軌。
手上貼春聯的動作滯了滯。
她的媽媽那麼好, 溫柔體貼, 記憶里從來都沒有發過脾氣，竟然會有男人瞎了眼，撇下這麼好的妻子，移情別戀。
正想著，突然聽到廚房裡傳來爸爸的聲音，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瞬間回神，於渺渺從椅子上跳下來，一路小跑進去：「爸爸，你叫我？」
卻看到系著圍裙的高大男人手裡握著一把鍋鏟，從廚房裡探出半個身子，討好道：「寶貝，家裡快沒鹽了。」
他說完，又皺著眉頭想了想，「雖然撐過今晚也不是不行……不過，以防萬一，爸爸還是要麻煩你去趟便利店啦。」
於媽媽動作熟練地捏著手上的餃子皮，嫌棄地看他一眼：「想讓渺渺幫你跑腿，直說就是了，非要拐彎抹角的。」
陸啟也笑，扭頭問她：「要不要我陪你一起？」
於渺渺把門外的椅子搬進來，乾脆利落地擺擺手：「不用啦，哥，你在家好好幫媽媽包餃子吧，便利店那麼近，我自己去就好了。」
說完，她把放在沙發上的紅色羽絨服拿出來穿上，又從茶几桌面上的零錢罐里取出一張二十塊的紙幣，走出了家門。
寒冬臘月的天氣里，呵氣成冰。
冷風刺骨，夜色暗下來，空中黑壓壓的一片。
透過薄薄的雲層，月光灑在道路上，替代了萬家煙火。
於渺渺把兩隻手都放進羽絨服口袋裡，不緊不慢地走著，心情十分平靜。
由於今天是大年三十，道路兩旁的店面大多數都已經關門了，所以她只好多走一條街，去那家24小時的7-11便利店。
街燈昏黃，映出行人臉上掩蓋不住的笑意，所有人看起來都是喜氣洋洋的神色，似乎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要迎接新的一年。
新的一年已經到了，可是於渺渺的人生，卻依然沒有什麼改變。
去年定好的目標，要看完三十本書，如今新年已至，她只完成了目標量的三分之一。
而一直吊車尾的理科成績，如果沒有顏倦的幫忙，大概也不會有什麼進步。
顏倦……
或許2007年對她來說，也並非一無所獲。
至少，讓她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秘密。
在《蜂蜜與四葉草》里，山田說：「喜歡你的這份心情，是我絕無僅有的、冰冷而明亮的……最重要的寶物。」
就好像，顏倦是於渺渺的寶物。
絕無僅有。
馬路兩側的人行道上，人潮洶湧，很多女孩手裡都拿著五顏六色的花燈，還有人在路邊點燃了銀白色的仙女棒，正握在手上繞著圈，明亮得有些刺眼。
於渺渺有些晃神，顏倦現在在哪裡，又在做什麼呢？
一條街的距離不算太遠，她走到街口，伸手把白色圍巾往下巴處遮了遮，然後轉身，推開了7-11的玻璃門。
便利店裡的人很多，大概這個時間點，很多人都需要出來買些零食飲料，為晚上的守夜做準備。
於渺渺夾在人流里，費勁兒地擠到調料區的貨架，踮起腳尖取下一罐食鹽。
艱難地從人群中退出來，她想了想，又私心拿了一包自己最喜歡的話梅糖，這才心滿意足地去排隊付錢。
隊伍排得很長，遠遠看不到頭，於渺渺也不著急，安靜站在人群末尾里。
站了一會兒，她面上露出猶豫神色。
思考良久，她一隻手把鹽罐和話梅糖抱著胸前，另外一隻手從口袋裡摸出了手機。
打開翻蓋手機，她點進Q/Q，給顏倦發送了一條好友消息。
【愛爬樹的魚：祝福你在新的一年身體健康，笑口常開，好運常伴。想要的都擁有，得不到的都釋懷。】
頓了頓，怕他誤會，又飛速地補充一句。
【愛爬樹的魚：不是群發：）】
便利店裡開著空調，人又多，於渺渺覺得有些熱，伸手把圍巾往下拽了拽。
發完消息之後，她重新把手機放回到羽絨服口袋裡，繼續無所事事地排隊。
剛放回口袋裡的手機，卻在此時，隔著厚厚的羽絨服震動了一下。
於渺渺有些愣，雖然不大相信，潛意識裡卻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快速把手機重新拿出來。
打開手機，亮著光的屏幕上，顯示她收到了一條好友消息。
點進那隻企鵝圖標，竟然真的是顏倦。
【某某：也祝你新年快樂，新的一年美夢成真。】
美夢成真？
於渺渺盯著屏幕，逐字逐句看了好幾遍，突然扯出一個自嘲的笑。
顏倦，如果你知道，我的美夢是你，還會希望這個夢成真嗎？
前面的人群陸陸續續付完錢走出來，於渺渺晃晃腦袋，不再亂想，也跟著往前挪了挪腳步。
而便利店外，有人推開玻璃門走進來，帶進一陣冷風。
於渺渺身子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回頭，卻在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熾燈照射下，遠遠看到一個削瘦筆直的身影。
他穿著一件短短的黑色棒球外套，頸間圍了一條灰色圍巾，從側面看過去，膚色白皙，鼻樑高挺，氣質清冷又不羈。
站在人群里，從頭到腳都在發光。
視線像是凝固住了，動彈不得。
眼前人來人往，於渺渺眨了眨眼，努力撥開人群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卻看到顏倦突然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回過頭來。
當看到她的那個瞬間，他也愣了一下。
玻璃門外就是萬家燈火，於渺渺對上他一雙漆黑的眼，清楚記起，她已經整整二十天沒有見過顏倦了。
就在他轉過身的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見不到他的時候，真的很難熬。
「顏倦，新年快樂。」
她忍不住笑起來，隔著人潮，無聲對他做出口型。
人群外，他也笑了，唇角抿起的弧度很淡，很快就消散在空氣里。
然後，舉步走過來，直到與她僅隔幾步之遙。
他禮貌地回應：「於渺渺，新年快樂。」
一顆心像是被泡進了蜜糖罐里，於渺渺控制不住自己上揚的嘴角，開心地問：「你也是出來買東西的嗎？」
顏倦點點頭：「我來買檸檬汁。」他說到這裡，語氣里有些無奈，「我姐非要喝。」
想到顏晞對著他頤指氣使的模樣，於渺渺莫名想笑，抓了抓頭髮，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頭盯著腳尖，輕聲說：「那……我等你吧，反正我們兩家順路。」
十分鐘后，站在便利店門外看夜景的於渺渺，聽到玻璃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扭頭，果然看到顏倦手裡拿著一個紙袋走出來。
天盡頭掀起一陣風，濃重夜色顯得更稠，於渺渺突然覺得鼻尖一涼，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融化。
心裡一動，她抬起頭，果然看到有透明的雪花從空中紛紛揚揚盤旋落下，薄薄一片，潔白冰涼。
「下雪了。」
顏倦的聲音響起來，淡淡的，聽起來似乎比霜雪更冷冽。
於渺渺有點興奮地伸手去接，「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而第一場雪到來的時候，她竟然幸運地，和他站在一起。
兩個人並肩走在夜色下，偶爾交談幾句。
道路兩旁的路燈依舊靜靜佇立著，燈光映出漫天飛雪，像白色的蒲公英，飄在空中，很快就無跡可尋。
這場雪來得急，下得也急，很快就鋪天蓋地落下來。
顏倦穿的棒球外套沒有帽子，於渺渺偷偷抬頭，看到他漆黑髮絲上，落了零星幾點白。
她的羽絨服是連帽的，可是她沒有伸手去戴，並肩跟他走在行人稀少的馬路上。
冰天雪地里，兩個人的身影一高一矮，看上去竟然很和諧。
「顏倦，你知道嗎？」
萬籟俱寂里，她輕聲開口，呼出一口白煙。
「什麼？」顏倦側過身來看她，鴉羽般的睫毛上沾了雪，他眨眨眼，很快就融化。
想也沒想地，她脫口而出，「我之前在網上看過一句話說，霜雪落滿頭——」
說到這裡，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太對勁，於渺渺一愣，聲音有些突兀地斷在這裡。
她想說的下一句是，也算到白頭。
可是此時此刻，明顯不合時宜。
她剛剛真是腦子裡進水了，怎麼會突然想到這句話，真是要命。
顏倦看她突然沒了音，有些疑惑地垂眼看過來，耐著性子問了一句：「霜雪落滿頭，然後呢？」
「呃……然後啊……」於渺渺訕訕地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生硬地回答，「然後，雪就融化了呀。」
她覺得自己宛如一個智障。
顏倦愣了一下，然後，輕輕笑起來。
似乎是嘆息了一下，他清澈的眼睛里有點無奈：「你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些什麼。」
確認他沒有發現自己的異常，於渺渺摸了摸胸口，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大雪紛紛揚揚地下，兩個人的頭上，肩膀上，很快就落滿雪花。
而短短兩條街的距離，很快也已經走完。
地面上已經覆上一層白皚皚的薄雪，於渺渺回過頭，看到一路上她和顏倦留下的淺淺腳印。
雖然很淺，卻也清晰。
她今天沒有扎頭髮，冷風捲起，吹亂一頭柔順長發。
習慣性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腳尖，過了會兒，她又抬起頭，像保證一樣，鄭重開口：「顏倦，新學期，我會更加努力的。」
我會努力地讓自己更加優秀，讓自己配得上你。
狂風呼嘯著席捲而來，她一頭長發沒有皮筋捆綁，顯得愈發凌亂。
完全是一個無意識的動作，顏倦伸出手，輕輕幫她理了一下頭髮。
他冰涼的手指擦過她的耳朵。
那個瞬間，於渺渺覺得連血液都凝固住了。
似乎是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於親密，他很快就收回了手，「抱歉。」
心跳急促，於渺渺趕緊搖頭，結結巴巴地回答：「啊？沒、沒關係……」
她垂下頭，生怕被顏倦看到自己此刻紅到能夠滴血的臉頰。
一顆心久久不能平靜。
***
或許明天日出之後，今晚這場大雪留下的所有痕迹都會被掩埋。
但是她跟他走過的路，頭頂落滿的雪，還有他指尖擦過她耳朵時留下的溫度。
於渺渺永遠都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