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篇日記
雖然總是用冰冷的外殼保護自己,
但他內心其實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我需要給自己一些勇氣，
試試能不能走進他心裡。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中午剛放學的時間段, 學校里的食堂格外擁擠, 人滿為患。
所有人都爭分奪秒地往裡面跑, 生怕晚了一步自己喜歡的菜就會被搶光。
於渺渺和肖璐氣喘吁吁地跟著喬笙跑過來，擠進打飯窗口前浩浩蕩蕩的隊伍里。
肖璐順了順氣，有點糾結地問：「你們說我今天吃什麼啊？炒麵還是炒飯？」
站在她前面的喬笙正踮著腳尖打探敵情, 聞言，撇撇嘴回了一句：「你現在不用糾結了, 炒麵已經沒了。」
真是太不公平了。
明明她們跑過來的速度，比體育課上百米衝刺的時候還快。
最後，三個人老老實實地端著餐盤，各選了一葷兩素。
找了個乾淨的空桌坐下, 喬笙低頭喝了口湯, 跟她們聊天：「我跟你們說, 這次期中考趙熠然數學考了96分！就錯了一道選擇題。」
「顏倦還考了滿分呢。」
說話的是肖璐, 她一邊仔細往外挑著菜里的辣椒，一邊嘆氣，「顏倦真的太厲害了, 我連跟他競爭的精神都提不起來……差距實在太大。」
平心而論，雖然重點班裡卧虎藏龍，肖璐的成績卻一直保持上升趨勢, 現在已經能夠穩定在班級前十名了。
於渺渺低頭吃飯, 靜靜地聽她們聊天。
其實她期中考也考得不錯, 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高強度的題海戰術取得了成效，她沒有去向顏倦尋求幫助，靠著自己的努力，數學也考到了75分。
雖然進步幅度很小，但好歹也算是進步了。
對面的喬笙有些不服氣：「那不一樣，顏倦可是中考狀元，智商和我們根本不是一條水平線上的，幹嘛要跟他比。」
「也對，我暫時的目標就是超過排在我前面的林靜深。」
肖璐咬了一口剛剝好的茶葉蛋，十分認真地回應。
或許這就是肖璐最招人喜歡的一點，她身上沒有好學生那種惺惺作態假模假樣的虛偽，也從來都不會藏著掖著，說自己回到家從來都不學習。
每一次於渺渺去找她問題，只要她會，恨不得傾囊相授；每一次考試結束的時候，問她考得怎麼樣，她也向來實事求是，不會故作謙虛地說自己沒考好。
「她這次三科里好像就數學比你高一點吧，下次一定可以超過的。」
於渺渺幫她加油打氣。
正聊著天，迎面就聽到趙熠然笑嘻嘻的聲音：「喬笙，拼個桌啊。」
喬笙夾排骨的動作一頓，只是聽到他的聲音就忍不住翹起嘴角，毫不猶豫地點頭：「好啊。」
她回應著，抬頭看了趙熠然一眼，然後抱著餐盤擠到了對面於渺渺的身邊。
於渺渺無語，小聲跟她咬耳朵：「你不想跟他坐一起嗎？」
喬笙回應的聲音更低：「我也想，可是他旁邊還有顏倦呢，坐不開。」
她話音還未落下，於渺渺就忍不住抬頭。
那個熟悉的藍白色身影，像一陣乾淨的風吹過來，坐在了她的對面。
她的視線從他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往下移，落到了他的餐盤上。
極普通的一葷一素，配一份白飯。
趙熠然挨著顏倦坐下，看到喬笙盤子里的排骨，毫不避嫌地伸筷子去夾，口中驚喜道：「哎呀，原來最後一份在你這裡啊。」
喬笙笑著看他，口是心非地吐槽：「你是沒吃過排骨嗎？眼睛都看直了。」
食堂里人來人往，聲音嘈雜，趙熠然把排骨放在自己的餐盤裡，一本正經地回答：「你不懂，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於渺渺喝湯的動作滯了滯。
掙扎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他。
坐在她對面的顏倦微微低了點頭，正在漫不經心地吃飯，筷子觸碰到餐盤時沒有發出半分聲音，天生的好風度好教養。
他發色漆黑，眉眼清冷，眼窩處卻有一抹淡淡青色，顯得有些疲倦。
想起那天在小巷裡，他說最近忙著照顧生病的媽媽，於渺渺抿抿唇，覺得有點心疼。
「恭喜呀，顏倦，你這次期中考又是年級第一。」
她彎了彎唇角，主動打招呼。
顏倦抬眼看她：「你也不錯。」
旁邊自從趙熠然和顏倦過來之後就沒有說過話的肖璐，此時此刻終於忍不住了。
糾結半天，她抱著湯碗，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問他：「那個……顏倦，我能不能問一下，你平時主要做哪些輔導書上的題目啊？」
她想知道，是不是自己選擇的方向有問題。
否則人跟人之間的差距怎麼會這麼大。
顏倦放下筷子，輕描淡寫道：「我平時不做題。」
「啊？」肖璐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只靠著老師平時布置的那點習題量，夠嗎？」
「如果上課都能聽懂，沒必要給自己增加負擔。」
他面上看不出情緒，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扭頭去看於渺渺，淡淡補充一句，「但如果是你的話，還是需要增加一定的練習量。」
安靜偷聽的於渺渺：「……」
真是躺著也中槍。
張張嘴，她徒勞地掙扎：「我最近特別努力……一本輔導書已經快做完了。」
要不然這次數學也考不到75分。
四捨五入就是滿分了。
顏倦聞言沒說什麼，抿起唇笑了笑。
他笑起來總是很好看，像風吹過一池春水。
她是水面上被盪起的漣漪。
於渺渺偷偷看他，觀察了一圈之後，發現他桌上沒有水，也沒盛湯。
急匆匆扒完最後幾口飯，她率先端著空盤子站起來，說去外面等他們。
把手上的空盤放進清理槽之後，於渺渺快步走進食堂對面的小賣部，來來回回搜尋一會兒，然後從最右邊的貨架上取下一盒草莓牛奶。
據她觀察，這個牌子的草莓牛奶在學校里經常缺貨，幸好今天有。
付完錢從小賣部里走出來，剛好看到他們站在對面的食堂門口，正在往外走。
最前面的，是打打鬧鬧的趙熠然和喬笙。
他們不知道正在說什麼，於渺渺看到喬笙伸手打了一下趙熠然的肩膀，對方嘻嘻哈哈地握住她手腕，還做了個鬼臉。
旁邊的肖璐看著他們直笑。
而那個自由散漫的少年走在人群最末處，頭頂一片湛藍色天空，身影煢煢。
面容清寂，眉眼隱隱帶著倦色。
那片望不到邊際的廣闊天空，彷彿下一秒就要伸出手來擁抱他。
於渺渺看得出神，握緊了手裡的草莓牛奶。
別怕，顏倦只是看起來冷漠，其實內心是很溫柔的。
她這麼告訴自己，鼓起勇氣一路小跑過去，小心避開前面喬笙等人的視線，徑直走到他旁邊。
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隨便找了個話題：「你吃飽了嗎？」
對方瞥她一眼，點點頭。
於渺渺再接再厲：「那，你口渴嗎？」
顏倦歪了點頭過來，眼神有些疑惑。
露出一個討好的笑，於渺渺晃了晃手上的牛奶盒：「我剛剛在小賣部發現的，你不是喜歡這個牌子的草莓牛奶嗎？快喝吧。」
他的腳步頓了頓，一雙總是霧沉沉的眼睛此刻晦暗不明。
半晌，才輕聲問：「為什麼要給我？」
「啊？」
沒有預料到他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於渺渺臉上的笑容有些僵，思緒混亂地回了一句，「沒有為什麼呀，就是……就是覺得你喜歡，剛剛吃飯的時候又看見你沒帶水，所以就……」
一通掰扯過後，她終於找到了恰當的理由，「啊，對了，上次在回家路上，多虧你幫我解圍。」
顏倦聽到這句話，微皺的眉頭終於慢慢鬆開。
原來是因為這件事。
他沒有伸手去接，放軟了語氣道：「上次是恰好路過，你不用放在心上。」
於渺渺的眉眼立刻垮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莫名有點委屈：「之前給你話梅糖，你說你不喜歡吃糖，沒要。可是現在，你明明是喜歡喝草莓牛奶的……」
為什麼還是不要呢？
她還以為，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變得親密一些了。
午後陽光正好，天空乾淨清澈，校園裡的香樟樹終於抽出新芽，泛出煙柳綠意。
微風拂過，帶來春的氣息，也將她寬大校服吹得微微鼓起來。
顏倦沉默了很久，最終還是投降在她期期艾艾的委屈語氣里，接過了那瓶草莓牛奶。
興許是在她手上停留的時間太長，牛奶盒捂得有些熱。
初見的時候，他可以乾脆利落地拒絕她遞過來的話梅糖。
可是到了現在，對於她提出的要求，卻越來越拒絕不了。
見他接過，剛剛還耷拉著腦袋的於渺渺瞬間就又高興起來。
腳步輕快地走在他身邊，她嘰嘰喳喳地開口，聊著從同學那裡聽來的八卦。
***
傍晚時分，顏晞打了輛車，急匆匆趕到了連州市最具權威的一家公立醫院。
顏倦今天下午要參加學校組織的競賽，晚點才能過來。
她手上提著一份熱氣騰騰的盒飯，擠在人潮里上了電梯。
從電梯里出來的時候，撲面而來就是醫院裡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以及穿著白大褂的醫護人員。
顏晞皺了皺眉頭，穿過病房前來來往往的人群，快步往走廊盡頭走去。
走到盡頭處的一間病房，她停下來，輕輕推開門。
她的姑姑半坐在一張靠窗的病床上，正在認真看一本書。
三兩步走到病床旁邊，顏晞把病床上的小桌板支起來，小心翼翼放上香氣四溢的飯菜，掀開盒蓋，又細心幫她拆開一雙筷子。
「姑姑，吃飯啦。」
她語氣輕快，頓了頓，又問了一句，「今天感覺怎麼樣？」
女人放下手裡的書，笑了笑，不甚在意地回答：「還是老樣子。」
自己的這雙腿，其實早就應該放棄了。
只是顏倦不肯。
顏晞聽她這麼說，心裡有點酸，面上卻不露分毫：「沒關係，日子還長呢，會好起來的。」
女人握著筷子，低眉吃飯的模樣很優雅，語氣平靜道：「晞晞，你平時多勸勸小倦，不要在我的腿上再費心思了。那些賠償金……讓他自己留著，為以後做打算。」
說到這裡，她眼圈微紅，嘆了口氣，「這些年來，他過得不容易，身邊也沒什麼人陪著。」
原本，車禍過後，顏倦一家得到了一筆數目可觀的賠償金，再加上父親生前購買過的人身意外險，完全可以讓這個家庭繼續維持優渥的生活。
可是他想治好媽媽的腿。
他花錢給她買最好的葯，去最好的醫院，接受最好的治療。
沒給自己留下半點退路。
背過身去，顏晞把書包里一盒洗乾淨的草莓拿出來，放在病床床頭，趁她看不見，偷偷抹了下眼角。
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她斂了笑，鄭重回答：「姑姑放心，我就這麼一個弟弟，我向您保證，一定會陪著他長大成人，看著他結婚生子，下半生過得幸福美滿。」
女人這才笑起來，摸摸她的頭髮，語氣很溫柔：「別對他格外照顧，也別把他當成責任，只要平時跟他說說話，讓他知道有個人陪著就好。」
她懷胎十月生出來的兒子，沒誰比自己更了解他。
顏倦骨子裡是一個驕傲的人，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從不懷疑他會比所有人走得都遠，她只是怕他孤獨。
怕漫漫長路，沒人陪他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