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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篇日記

  我終於明白。


  原來喜歡上他, 不是心血來潮的一時衝動。


  而是至死不渝的一場夢。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臨近五月,連州市銀樺高中正式結束了一模和二模, 精神極度緊張的高三生們也終於得到了些許喘息的機會。


  於渺渺現在正趴在書桌前做練習題, 心情有些複雜。


  窗外夜色已經深了, 她寫完最後一題,翻過這頁習題本。


  儘管動作已經十分小心,但因為最近頻繁翻閱, 書頁原本就已經搖搖欲墜,此刻終於承受不住壓力, 其中一頁脫落了出來。


  空氣有片刻的靜止,於渺渺反應過來后,心疼地不得了,趕緊翻箱倒櫃地去找膠水。


  這是顏倦親手整理出來的習題本, 每一個字都是他親筆寫下的, 她一直都寶貝得要命。


  月涼如水, 映著街道兩旁昏黃色的路燈, 暗淡光線影影綽綽落在地面上,偶爾有行人走過,低低傳來一陣笑聲。


  在這樣的夜晚里, 莫名讓人覺得有些孤獨。


  忙活了半天,她終於成功那張脫落的紙頁重新粘回去。


  把習題本舉起來放在檯燈前,於渺渺上上下下看了半天, 確定看不出任何粘合過的痕迹, 這才滿意地放下。


  經歷了這麼一個小插曲, 她有點學不下去了,乾脆放下筆對著窗外發獃。


  夜色沉沉,濃稠似墨,於渺渺單手撐著下巴,想起自己不盡人意的二模成績,心情還是有些低落。


  這段時間以來,顏倦對於她的學習成績比對自己還要上心,基本每周都會去圖書館幫她複習。


  她不想辜負他,更不想讓他失望,所以一模之前,她每天的睡眠時間幾乎不超過三個小時,沒日沒夜地刷題。


  就在這樣高強度高密度的學習狀態之下,一模考試過後,於渺渺首次擠進了銀樺的年級前四十,進步了將近五十名。


  著實讓很多人大跌眼鏡。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一個月之後的二模,她卻又掉了二十名。


  原本距離北外的分數線就不夠,這次又拉開了將近十分的差距……


  她嘆氣,把頭埋進交疊的手臂里,只覺得心如死灰。


  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呢?她明明沒有偷懶,每一天的學習任務頁也都兢兢業業地完成了,絲毫不敢懈怠。


  成績已經出來了兩天,儘管身邊的父母朋友都安慰她說一次的退步算不了什麼,可就是沒辦法讓她的心情好起來。


  因為她真正害怕的不是下滑的排名,不是周遭的嘲諷,而是那個人失望的目光。


  這兩天剛好是周末,於渺渺不敢聯繫顏倦,只能像鴕鳥一樣把自己關在房門裡沒日沒夜地做題。


  她不想承認,自己真的朽木不可雕。


  更不想承認,自己真的配不上他。


  ***

  就這麼渾渾噩噩度過了這個難熬的周末,令人叫苦不迭的周一如期而至。


  一大早,因為擔心會在上學路上會碰到顏倦,於渺渺早早就到了教室。


  此刻天才蒙蒙亮,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幾個人,大多數都是班上的尖子生,過來爭分奪秒地背誦歷史年表。


  於渺渺無精打采地拉開椅子坐下,從書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高考數學解析,找到上次標記的折角頁,認認真真地繼續看。


  一邊看一邊做筆記,很快,原本空蕩蕩的教室就變得熱鬧起來。


  喬笙抱著一袋核桃牛奶走過來的時候,她剛看完解析書上最後一個部分,正對著顏倦給她的習題本發獃。


  對方撇撇嘴,三兩步走到她旁邊的座位坐下,咽了口牛奶,揶揄道:「這幾本習題冊,你已經抱在手上好幾個月了,我真怕哪天上面會被你盯出一個洞來。」


  於渺渺沒抬頭,視線依然停留在書頁上他特意用紅筆標出來的注意事項上,半天才嘆了口氣,幽幽道:「喬笙,我這次二模成績不理想,都沒臉見他了。」


  「……」喬笙抽課本的動作一頓,「怎麼就不理想了?才退步二十名,又不是兩百名,怕什麼。」


  「可是既然要考北外,本來目標就是要定高一點的,上次發揮那麼好都沒到達分數線,現在退步二十多名,更懸了。」


  喬笙聽到她的碎碎念,沉默片刻,忽然轉過身來,雙手搭在她肩膀上,認真道:「渺渺,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強烈的預感,你高考的時候一定會考得很好。」


  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於渺渺半天才回過神來,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在安慰我吧?」


  「哎呀,不是啦。」喬笙吐吐舌頭,喝完最後一口核桃牛奶,含糊不清地道,「我只是覺得,像你這麼善良的女孩子,值得被生活善待。」


  兩個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早自習的時間。


  於渺渺翻開歷史課本,晃了晃腦袋,強迫自己進入學習狀態。


  寂靜的教室里此起彼伏地傳來同學們背書的聲音,所有人都在專心致志地做自己的事情,就連一直沒心沒肺的喬笙也進入了緊張的備考狀態。


  根據於渺渺的觀察,自從趙熠然談了戀愛之後,喬笙為了轉移注意力,破天荒地開始認真學習,這次二模差點就到了一本線。


  所以她私心覺得,趙熠然這個戀愛談得好。


  黑板上用紅色鉛筆標出來的醒目字數一天天減少,現在只餘下三十多天,看起來著實是觸目驚心。


  「1488年,葡萄牙人迪亞士發現好望角。1492年,哥倫布在西班牙支持下發現美洲。1498年,葡萄牙人達伽馬發現到達印度的新航路……」


  這些歷史事件於渺渺其實已經幾乎倒背如流,可是今天默背的中途卻卡殼了好幾次。


  有點心煩意亂地摁了摁太陽穴,她停下來,打算休息一會兒理理思路。


  扭過頭,視線隨意瞥過透明的玻璃窗上,恍惚間忽然看到少年冷冷清清的一張臉。


  如陽春白雪般寒冷入骨。


  她很想念顏倦,可是她不敢去見他。


  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可以對她失望,都可以覺得於渺渺愚不可及,可是唯獨顏倦,她不想。


  下課鈴聲響起的時候,她還在對著課本發獃。


  旁邊的喬笙伸了個懶腰,趁著講台上的數學老師還沒走,飛速從書包里拿出張練習卷,一頭扎進正在排隊的問題大軍里。


  於渺渺依舊趴在座位上出神,沒多久,突然聽到教室後門有人叫她:「於渺渺,有個女生找你。」


  女生?找她?

  顏晞去年就已經從銀樺畢業了,還有誰會來找她呢?是肖璐嗎?


  勉強打起精神,她磨磨蹭蹭走到教室後門,一眼就看到一個穿著白色泡泡衫的嬌小女生站在門邊,正笑著跟人聊天。


  這個女生看起來很眼熟。


  於渺渺在腦海中的記憶庫里搜索了半天,終於想起,高二學期結束后的那個暑假,這個女生也是去北京夏令營的學生之一。


  她叫林雅珍,在大巴車上還給顏倦送過餅乾。


  「哎呀,渺渺你出來了啊,我光顧著跟別人聊天了沒看到,不好意思啊。」


  林雅珍看到她過來趕緊開口,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於渺渺笑了笑:「沒關係沒關係,你找我有事嗎?」


  平心而論,她們兩個實在不熟,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走廊里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有人在討論問題,有人在追趕著踢球,還有人在嘻嘻哈哈說著什麼,一片兵荒馬亂。


  林雅珍咬了咬唇,忽然伸手拉過她的校服衣袖,一邊往走廊盡頭的角落裡面走,一邊壓低了聲音道:「其實……其實我是有事想請你幫忙。」


  「啊?」於渺渺有點驚訝,「我有什麼能幫到你的嗎?」


  「當然有。」


  直到兩個人走進了一片光線不明的昏暗角落裡,林雅珍終於鬆開了她衣袖。


  眼神飛快地往四周打量了半天,確認空無一人,她這才伸手,小心翼翼從寬大的校服口袋裡拿出一個粉紅色的信封遞到於渺渺手上。


  低下頭,支支吾吾地道,「是這樣的,我看你跟顏倦的關係好像很好,所以、所以就想拜託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顏倦。」


  這是要讓自己幫她轉交情書嗎?

  於渺渺眨了眨眼睛,低頭看著自己手上極具少女心的粉色信封,覺得有點懵。


  她自己的情書偷偷摸摸寫了三年都不敢交給他,現在,卻要幫另外一個女生送情書?

  其實她的內心是拒絕的,奈何林雅珍態度堅決,不管她怎麼說就是不肯收回去。


  最後兩個人僵持到上課鈴響起來,林雅珍可憐兮兮地看著她,道:「渺渺同學,再過一個月就要高考了,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你就幫我一次吧!」


  「可是我……」


  可是我也喜歡他啊。


  這句話在舌尖翻滾了無數次,終於還是硬生生咽下。


  直到林雅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處,於渺渺拿著手上沉甸甸的信封,終於忍不住嘆氣。


  私心來說,她實在不願意幫別人把情書轉交給自己喜歡的男生,可是林雅珍既然給了她,她如果不幫忙的話,好像又說不過去。


  於渺渺在腦海里回想了一下她的模樣,覺得林雅珍這個人從頭到腳似乎都沒有什麼好挑剔的。


  如果說之前的林靜深身上總是帶著股傲氣,那麼林雅珍就像鄰家女孩一樣,對誰都熱情親切。


  顏倦不喜歡林靜深那個類型的,說不定會喜歡這一種。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著,很快就到了今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課。


  那封情書依舊原封不動地放在桌洞里。


  講台上的謝意正在黑板上板書,於渺渺認認真真記著筆記,校服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震了一下。


  她猶豫片刻,還是趁老師不注意偷偷拿出來,果然是林雅珍催促的簡訊。


  「親愛的,怎麼樣怎麼樣,送出去了嗎?」


  「今天馬上就要結束了,拜託拜託!」


  此時此刻,桌洞里的那個信封於她而言就像一個定/時/炸/彈,粉得扎眼。


  於渺渺掙扎了半天,終於鼓起勇氣給顏倦發了一條好友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放學后能不能在操場等我一下呀,那個……我有事情找你。(絞手指)】


  幾乎就在下一秒,就等來了對方的回復。


  【某某:好。】


  簡潔明了。


  得到回應之後的於渺渺,只覺得心口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著,沉甸甸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有點後悔了。


  下課鈴聲很快就響起來,同學們嘰嘰喳喳地收拾書包,所有人都歡欣雀躍,只有她神色懨懨,無精打采。


  喬笙見狀,以為她還在難過二模的失利,一邊收拾桌面一邊安慰道:「哎呀渺渺,放輕鬆,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不是還有三模嘛。」


  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幾句,於渺渺看了眼時間,不想讓顏倦等自己,終於還是打起精神背上書包走出教室。


  五月已至,連州市很快就要迎來盛夏。


  校園裡的梔子花開得熱烈,花朵大團大團環繞在枝頭,溫柔又倔強。


  身邊已經被一片藍白色的海洋包圍,於渺渺擠在人群里,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地往操場的方向走。


  放學的時間點,操場上除了幾個穿著背心踢球的男生之外,已經空無一人。


  繞過那些踢球的男生,於渺渺剛踩上紅色的塑膠跑道,就在足球框後面的不遠處,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削瘦身影。


  他懶懶散散倚著操場後面的鐵制長椅站著,微微低了點頭,正在看手機。


  那身藍白色相間的校服穿在他身上,在藍天白雲的映照下,好看得像場幻覺。


  就像現在他站在那裡等她一樣,也像是幻覺。


  下意識停住腳步,於渺渺就這樣在不遠處偷偷看著他,愈發覺得後悔。


  還是不要幫林雅珍送情書了吧……萬一顏倦答應了呢?

  那麼自己簡直是銀樺最大的笑話。


  可是如果不送的話,要怎麼跟她解釋?要怎麼跟顏倦解釋?

  畢竟自己特地約他到操場來,如果沒有一個正當理由的話,他會不會生自己的氣呢?


  內心天人交戰了一會兒,最後怕他等急,於渺渺終於鼓起勇氣,一邊快步走過去,一邊叫他名字。


  「顏倦!」


  對方聞言,收起手機,緩緩抬起頭。


  他的眼睛垂下來,恰好落入她視線里。


  少年向來嚴霜凜冽的眉眼稍緩,瞳孔漆黑又柔軟,像春日琥珀色的黃昏,瞬間就讓她惴惴不安的心化成一灘水。


  聲音立刻弱下來,於渺渺又走近幾步,手指絞著衣袖,低下頭不敢看他:「不好意思……我來晚了,你沒等急吧?」


  顏倦搖搖頭:「我也剛到。」


  說完,他直起身子,輕聲問,「找我什麼事?」


  他問了……


  怎麼辦,她該怎麼回答?


  糾結了半天,於渺渺抬起頭,笑得有些心虛,支支吾吾道:「其、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這次二模沒考好,所以……心情有點差。」


  天高雲淡,日頭隱隱就要西沉。


  空蕩蕩的操場上,少年身影寂寂,伶仃料峭。


  孤獨又孤傲。


  他沉默片刻,忽的笑了。


  側過臉看她,顏倦眉眼隱入一片刺眼光線里,看不清神色,所以聲音顯得很溫柔:「這次二模失利,對你打擊很大?」


  於渺渺一愣,瞬間緊張起來:「也沒有啦……就是、就是怕到了高考考場上,我還是會失利。」


  她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幾乎要低到塵埃里。


  空氣安靜下來,靜得她幾乎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半晌,遠處踢足球的男生里爆發出一陣歡呼,與此同時,她終於聽到顏倦的聲音。


  「渺渺,」他開口,聲音很輕,很慢,一字一句都像是想讓她聽清楚,「就像小王子可以毫無道理地從五千朵玫瑰里一眼找出他的那朵,我也毫無道理地相信,你可以做到。」


  操場上有風吹過,模糊了他的笑,撥亂了她的發,也帶來陣陣濃郁的梔子花香。


  他的語調總是漫不經心,音色總是輕淡,可是落入她耳朵里,也總是刻骨銘心。


  心跳就在這一刻變得急促,於渺渺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看了半天,終於還是不想騙他,輕聲開口:「顏倦……其實,今天課間的時候林雅珍來找過我,說想讓我幫她轉交給你一封情書。」


  「對不起……我、我剛剛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特別不想告訴你……」


  顏倦,在我的身體里其實住著很多我。


  自私的那個於渺渺說不要告訴你。


  膽怯的那個於渺渺說不想讓你討厭我。


  最後,膽怯的我贏了。


  說出口后,心裡一面覺得解脫,一面又陷入恐慌。


  猶豫片刻,她伸手從校服口袋裡把那個燙手山芋般的情書拿出來,朝他遞過去。


  指尖擦過他掌心的時候,有點抖。


  萬一他答應了林雅珍……


  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於渺渺不敢想,也想不到。


  可是,一秒,兩秒,三秒過去。


  顏倦始終沒有接過那封情書。


  踢完足球的男生們勾肩搭背地離開,操場終於徹底安靜下來。


  天色就在此刻變得黯淡,原本清朗的空中瀰漫出大片晚霞,很快就將天空染成絳紅色。


  關於喜歡顏倦這件事情,多年後終於成為習慣,融入骨血。


  很多學生時代細枝末節的事情漸漸被時光長河衝散,可她永遠記得。


  那一天,暮色斜陽下的空曠操場,她喜歡的少年先是沉默,最後,終於走近幾步,有些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髮。


  他說:「渺渺,如果你不想給我,就不要勉強自己去做不想做的事情。」


  頓了頓,他的聲音比暮色更溫柔,「我不需要這種懂事。」


  她還愣在原地的時候,他終於伸手接過那個粉色信封,轉身,丟進了操場旁的垃圾箱里。


  就在他丟掉那封情書的那一刻,於渺渺終於開始相信。


  也許某一天,就像小王子和玫瑰一樣。


  她和顏倦,也會成為像這樣彼此不可割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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