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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篇日記

  嘴巴堵住了眼睛會泄漏, 眼睛閉上了心跳會泄露,心跳掩飾住了小動作又會露出馬腳, 我好像快裝不下去了。


  於渺渺, 勇敢一點, 高考結束之後就告訴他吧。


  告訴他……


  你到底有多喜歡他。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漫長又艱難的備考一年終於走到尾聲,高考之前,銀樺給高三生們放了三天假調整心態, 用最好的狀態,來迎接這場或許是他們人生中最為公平和殘忍的一場考試。


  於爸爸和於媽媽對於自家女兒的高考也極為重視, 不僅一天三頓變著花樣做營養餐,更是每天都安排陸啟和她視頻,講解高考的注意事項。


  就像現在,於渺渺剛洗完澡換上睡衣, 頭髮還濕漉漉的, 就被媽媽催著打開電腦和陸啟視頻。


  Q/Q聊天框里的黑色畫面亮起, 顯示對方接通了視頻。


  陸啟好像剛剪過頭髮, 看上去乾淨又清爽,似乎也成熟了很多。他穿著一件簡單的白T,正坐在寢室書桌前看報紙, 偶爾還能看到身後有室友來回走動。


  於渺渺張張嘴,求教的話還沒說出口,下一秒, 忽然眼尖地看見對方書桌上擺著一個粉紅色的小豬玩偶。


  直覺這不像是陸啟會買的東西, 她話到嘴邊拐了個彎, 問道:「哥,你桌上的那個玩偶看起來不像是你的審美啊……是同學送的吧?女生?」


  陸啟握著報紙的手一滯,下意識伸手把那個小豬玩偶往書桌邊緣挪了挪,面上看起來倒是波瀾不驚:「你只剩兩天就要高考了,還有心思八卦。」


  「……不要這麼殘忍好嗎?」


  說到高考,於渺渺頓時沒了閑聊的興緻,奄奄一息地趴在桌上聽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些必須要掌握的知識點。


  跟陸啟視頻結束之後已經是夜裡九點多了,她關掉電腦,對著窗外伸了個懶腰,然後把書柜上厚厚的解析書拿出來,繼續奮筆疾書。


  沒多久就聽到卧室外傳來敲門的聲音。


  「誰呀?」她隨口問道,頭都沒抬。


  身後很快就傳來腳步聲,伴隨著酒釀的香氣。


  「渺渺,這是媽媽剛煮好的酒釀甜湯,你也不能老是學習,還是得勞逸結合。」於媽媽一邊把手裡正冒著熱氣的瓷碗放下,一邊碎碎念。


  「知道啦媽媽,你放心。」於渺渺舀了一勺甜湯,放在唇邊吹了吹,「橫豎就剩下這幾天了,我再堅持一下。」


  於媽媽聞言,很是欣慰地笑了:「好好好,媽媽真沒想到你這麼爭氣。」


  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道,「對了,等你高考完,媽媽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好消息?什麼呀?」她抬頭,有些好奇地追問。


  對方卻有些神秘地搖搖頭,轉身走出了房間:「好啦,媽媽不打擾你學習了,記得早點睡啊。」


  「……」


  於渺渺嘟著嘴,喝完最後一口湯,繼續認命地做題。


  ***

  夜深人靜的十點鐘,連州市迎來了闊別已久的一場夏雨。


  明晃晃的閃電劈開夜空時,顏倦正在卧室里陪著媽媽看一檔搞笑的綜藝節目。


  電視機里,主持人和嘉賓們正在玩一個你畫我猜的遊戲,他沒什麼興趣,於是低著頭在一旁剝核桃。


  忽聽到媽媽溫柔的聲音:「複習得怎麼樣了?」


  顏倦漫不經心地用小鎚子又敲開一個核桃,放在桌上的玻璃碗里,隨口道:「還沒開始。」


  女人聞言忍不住笑起來:「嗯,媽媽知道你心裡有數。」


  透過卧室里半敞開的窗帘,可以瞧見外面烏雲密布的天空和隆隆的雷聲。


  顏倦抬頭,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了,媽,你昨天的檢查結果怎麼樣?」


  昏黃燈光下,女人的眼睫微不可聞地抖動了一下。


  她伸手,鎮定自若地拿起一顆剝好的核桃放進嘴裡,柔聲道:「醫生說一切正常,只要堅持復建,還是有希望的。」


  聞言,少年漆黑的眼瞳剎那間亮起來。


  女人笑笑,隨口轉移了話題:「之前給你報的托福和SAT,成績出來了嗎?」


  細細密密的雨點終於砸下來,夾雜著若隱若現的雷聲,鋪天蓋地落在地上,綻出一朵朵雨花。


  「出了。」顏倦點點頭,停了手上動作,沉默片刻,又道,「媽,我說了我不想出國,我想讀北大。」


  「說什麼傻話呢,我的兒子這麼優秀,在國內讀個清華北大實在可惜了。」似乎是覺得有些冷,女人把床頭的披肩拿起來蓋在身上。


  半晌,視線空蕩蕩望向遠方,「小倦,你爸爸生前的時候,最想看到的……就是你以後有出息。」


  「媽,你放心,我以後一定會掙很多錢,把你的腿治好。」


  少年抿抿唇,冷冽側臉映在昏黃燈光下,像朵瀕臨枯萎的花,清冷又縹緲。


  女人看著他,忍不住伸手握了握他的手,只覺得觸感冰涼一片,她嘆氣,道:「讀什麼大學再說吧,高考要緊。」


  雷聲轟隆隆碾過夜空,伴隨著越來越大的雨勢,籠罩了這個夏日夜晚。


  ***

  這場匆匆而來的雨,一下就是三天。


  轉眼就到了高考前的最後一夜。


  於渺渺曾經幻想過一千遍一萬遍,自己會如何度過最難熬的這一夜,她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怕的,可是當這個時刻真的來臨了,卻怎樣都無法說服自己冷靜。


  複習到十點鐘的時候,她決定抓緊時間上床休息。


  可是等她真的關了燈,換了睡衣,鑽進了被窩裡,聽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卻控制不住地失眠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把放在床頭的手機拿起來,翻開蓋,給顏倦發過去一條好友消息。


  【愛爬樹的魚:顏倦,我睡不著,你在幹嘛呢?】


  沒過多久,就聽到叮咚一聲。


  【某某:剛洗完澡。】


  【某某:緊張得睡不著?】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此刻除了顏倦,她的擔憂和恐懼也不知道還能跟誰說。


  一片漆黑的夜裡,安靜得只能聽見於渺渺手指摁上手機鍵盤打字的聲音。


  【愛爬樹的魚:嗯……特別害怕明天拿到試捲髮現什麼也不會,尤其是數學。可能是因為以前理科實在太差了,就算現在在你的幫助下提升了很多,潛意識裡還是對自己特別沒信心,總是覺得明天在考場上就會被打回原形。(流淚)】


  【愛爬樹的魚:而且約好了要一起去北京,我真的不想食言。】


  【愛爬樹的魚:不過……對你,我是百分百相信的!】


  ……


  時間就這麼分分秒秒地過去,等於渺渺噼里啪啦發送過去大段文字之後,已經過去了將近十分鐘。


  對方一直沒動靜。


  他睡了嗎?


  於渺渺心裡有些失落,隨後又湧上來更深的空虛和恐懼。


  希望好運再眷顧自己一次,考官出的都是她會做的題。


  就這麼睜眼看著天花板發獃,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忽然叮咚一聲,手機屏幕又重新亮起來。


  於渺渺愣了幾秒鐘,而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了手機。


  果然是顏倦發來的消息。


  【某某:睡了嗎?】


  【愛爬樹的魚:還沒。】


  下一句「你怎麼也不睡」還沒來得及發過去,就看到聊天框里對方發過來的一條新消息:


  【某某:我在你家樓下。】


  時間彷彿靜止了,連窗外擾人清夢的雨聲也聽不到了。


  大概幾秒鐘之後,於渺渺回過神來,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


  她心裡亂糟糟的,緊張地不得了,睡衣都來不及換,雨傘也忘了拿,抱著家門鑰匙一路飛快地跑下樓梯。


  由於不知疲倦的大雨,道路上此刻冷冷清清的,空無一人。


  於渺渺跑出樓梯口,這才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著氣。


  她急匆匆往前走了幾步,絲毫不在意砸到身上的雨滴。


  迷離雨幕中,視線里終於出現了一把熟悉的黑色雨傘。


  最初的時候,他曾經撐著這把傘,送她回過家。


  「顏倦!」


  她開口叫他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聲音里有些哽咽。


  不遠處撐著傘的少年聞聲抬頭,待看清后,快步走過來,將雨傘高舉過她頭頂,語氣里罕見地染上焦急:「你怎麼沒帶傘?」


  「我……我忘了……」


  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於渺渺有些不安地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訕訕道。


  顏倦嘆氣,伸手擦了擦滑到她下巴的雨水:「明天就高考了,萬一感冒了怎麼辦?」


  「你放心,我身體特別好,一定不會感冒的!」


  頓了頓,她終於抬頭看他一眼,小聲問,「不過這麼晚了……你怎麼會來啊?」


  他拉著她的衣袖,走到了附近的一個雨棚下,道:「怕你失眠到天亮。」


  於渺渺有些不好意思地撥了撥劉海:「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特別緊張,特別怕。」


  「別怕。」他收了傘,口吻溫柔下來,「你現在的成績,考北外完全沒問題。」


  「是嗎?可是我……我信不過自己。」


  空無一人的雨棚內氣氛靜謐,棚外卻是一片狂風暴雨。


  顏倦微微垂下了眼看她,輕描淡寫問了句:「你信不過自己,信得過我嗎?」


  大腦死機了幾秒,隨後,她聽到自己結結巴巴的聲音:「當、當然信得過……」


  卻看到身影伶仃的少年抿抿唇,輕淡地笑了笑。


  他開口,聲音不大,卻透著安全感:「那麼,我保證,你一定會考進自己的第一志願。」


  他說,他保證。


  就在這一刻,她心裡一直以來纏繞著的那股自卑不安感,終於慢慢平靜下來。


  畢竟,她一直都近乎盲目地相信他,崇拜他啊。


  「時間不早了。」


  顏倦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輕聲安撫道,「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了。」


  雨勢隱隱轉小,夜空中卻仍是烏雲密布,有道閃電劈下來,恍惚一瞬照亮他側臉。


  清冷的,模糊的,如同熱烈盛放的曇花,在路人心裡留下驚鴻一瞥,卻永遠都無法被任何人獨佔。


  那麼,想要獨佔他的自己,是不是太過貪心了?


  忽然間什麼都忘了,於渺渺下意識伸手,抓住他單薄衣袖。


  「等一下。」


  顏倦聞言停下腳步,重又轉過身來,神色仍舊耐心。


  如絲雨點落在地面上的聲音減弱,襯著慘淡月光,無端讓人覺得孤獨寒冷。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顏倦……如果我說,我想讓你抱我一下,你會不會、會不會覺得我很輕浮?」


  他站在漆黑寂靜的雨棚下,不答。


  少年面容隱入深深夜色里,只餘下一個霧裡看花般的輪廓,和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一開始的勇氣逐漸被抽空,於渺渺抓著他衣袖的手越來越無力,最後,終於不爭氣地放下。


  她小心翼翼地試著把手抽回來,半空中卻忽然被他用力抓住。


  猝不及防地,順著他牽引,撞入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懷抱里。


  一抬頭,又看到他眼底熟悉的暗紅色淚痣。


  於渺渺就在此刻生出一個有些瘋狂的念頭來,如果能做他眼角一顆淚痣,從此長久陪伴,好像也不錯。


  淅淅瀝瀝的雨夜裡,他的懷抱並不溫暖,卻會上癮。


  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就像是……天河明暗與她無關,世界末日與她無關,除了顏倦,此刻萬事萬物與她無關。


  小心翼翼靠在他懷裡,於渺渺閉上眼,視線里浮現出北京聲色犬馬的夜。


  這樣溫柔綿長的擁抱,果然和那個蜻蜓點水的擁抱還是有區別的,她迷迷糊糊地想。


  十七歲的於渺渺,靠在十七歲的顏倦懷裡,不知不覺,眼前濕了一片。


  這不是眼淚,一定是雨又下大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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