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江岩柏的生活似乎在一夜之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有了新衣服穿——或許等回到李家的時候連條新褲衩都不一定能留下,但是他至少可以擁有新衣服一天的時間。
他也有了零花錢,周日的晚上,容白給了他兩塊錢,作為他一個星期的零花。
星期一去學校的時候,原本習慣性走向教室末尾的江岩柏被鄭老師叫住了,他不僅可以回到座位上,還重新換了位子,從倒豎第三排換到了正數第四排。最大的不一樣就是早上第三節課髮捲子的時候,被老師點名表揚。
所有同學的眼睛都看著他,第一次他可以昂首挺胸的面對老師,面對黑板。
「你的筆記能借我看看嗎?」新換的同桌變成了班長,年紀這麼小就帶上了矯正眼鏡,一邊眼睛露出來,一邊眼睛被藍布遮住。
他的課桌里放的不僅有課本,還有不少的輔助資料,一天除了吃飯的時間,一般都是在看書,溫習,做題。
江岩柏沒和這樣的「好學生」說過話,他之前坐在教室的後排,後排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老師不想管的,覺得沒學習可能性的孩子,相當於被「放養」的群體,在後頭吃零食都沒人管。
班長從江岩柏手裡接過江岩柏的筆記本,這個破爛的,就連封皮背面都擠滿了字的本子。江岩柏甚至連買新筆記本的錢也是昨晚才剛從容白那裡拿到的。
「你記的真仔細。」班長湊近了去看,他的眼睛近視程度太高,非得趴在桌子上看才看得清,「你這記得也太雜了。」
江岩柏沒說話,他也不知道說什麼。
在讀書上,他並不是個有天賦的孩子,勤能補拙,笨鳥先飛,說到底,就是看誰更拚命。他不想比別人差,就要比別人更努力。
「你看看我的吧。」班長把自己的筆記本遞過去,他不討厭江岩柏,但也不喜歡。
他喜歡成績好的,不喜歡成績差的。如果江岩柏成績不好,那他還是得找老師說換位子。
江岩柏面無表情的接過班長的筆記本,筆記本很乾凈,知識要點也記得很準確。江岩柏一邊看,一邊垂下眼帘,最後把筆記本合好才還回去:「謝謝。」
班長做著自己帶來的練習題,頭也沒抬地說:「不謝。」
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江岩柏打開自己的飯盒,這一次容白給他準備的是紅燒肉和清炒小白菜,紅燒肉的味道很濃,打開蓋子的時候,香味盈滿教室,就連江岩柏的口水都在嘴裡充盈。
陳大頭又是第一個衝過來的,他坐到江岩柏前面的位子上,轉身把自己的飯盒放上去。班長是去學校食堂吃,他家裡不窮,父母也沒時間準備盒飯,經常一個人獨來獨往,在班上也沒什麼朋友。
「我說,你轉運了啊?」陳大頭迫不及待的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肥而不膩的口感就在舌尖上,陪著紅燒肉的是胡蘿蔔。
明明是孩子最不喜歡的蔬菜之一,然而被燉的十分軟糯,油脂充沛,又帶了些許甜味。
江岩柏沒說話,他看了眼陳大頭,忽然奇怪的發現陳大頭最近似乎和自己走的有些近。
他沒有朋友,也沒什麼能說得上話的人。
或許是因為性格孤僻,或許是因為他穿著算不上體面,或許是因為他是個公認的「壞學生」。
但是這一切,慢慢的改變了,以一種連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方式。
陳大頭見江岩柏不說話,也停下了筷子,他探著腦袋,用那黃豆大小的眼睛去打量江岩柏的表情。然而江岩柏低著頭,垂下眼帘,沒人能看出他現在的情緒。
「喂?你咋不說話?」陳大頭碰了碰江岩柏的肩膀。
江岩柏抬起頭,他的目標尖銳而冷酷,帶著一種不屬於他這個年紀的瞭然。
這一切都不是靠他自己得到的,他的改變得益於容白的出現。江岩柏越是這樣覺得,就越是感覺到自己的軟弱無力。
同學們似乎都對他轉換了態度,會圍著他詢問新衣服是從哪裡買的,會詢問他明天會帶什麼來吃。
與此同時,楊鵬鵬反而成為了那個被孤立的人。
楊鵬鵬的腿已經好了,但是全班人都知道了他找江岩柏麻煩的原因,這原因令人啼笑皆非,在孩子們眼中卻是不是如此。
同學們認為他不是個「爺們」,竟然只是因為這樣的原因。
每天都沒人和楊鵬鵬說話,上體育課的時候他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最後。
慢慢的,那個囂張跋扈的楊鵬鵬不見了,他和之前的江岩柏一樣,變得陰鬱起來。
楊鵬鵬看著江岩柏的座位,男孩們圍在江岩柏身邊,討論他的新衣服,討論他帶來的玩具和卡牌。
好像江岩柏才是眾心捧月的存在,而他只是地上的污泥,都沒人願意多看他一眼。
而這時候的容白正在和李大成考察門市,說是考察,也就是隨處走一走,看看哪裡有空鋪子——現在做生意的人少,這些門市低價轉賣都賣不出去,門前放置著石灰和水泥還有一些磚塊。
李大成顯然不常到這樣的場所來,他在一個事業單位坐辦公室,每天的工作就是喝茶,開會。大大小小的會議,公款吃喝,看看報紙。工資不算多,但是穩定,有社會地位,清閑。
「這兒真是臟。」李大成的皮鞋沾上了水泥灰,他皺著眉頭,本來為了出風頭而穿出來的西裝,此時讓他看起來十分滑稽,和環境不搭調。然而他自己渾然不覺,挺著肚子背著手,一副來視察的領導形象。
容白笑了笑:「畢竟才剛剛施完工,有點灰是正常的。」
李大成哼了一聲:「前頭一段時間才找了掃大街的,等有了空,我肯定得寫信到上面去。工資都發了,不做事,這像什麼話?!」
容白沒說話,他只是保持微笑,微笑有時候可以代替很多話。
「你看這間怎麼樣?夠大,敞亮。」李大成隨意指了一間店鋪,他不懂這個,但又包攬了這件事,好歹也要說上兩句。
容白也不掃他的面子,畢竟也不是真要做生意:「鋪面的市價我打聽過了,這一塊基本都是每平方二十三塊錢。」
李大成乍舌:「這麼貴?!」
李大成一個月的工資都只有二十五六的樣子,這樣的商鋪不在他承受範圍之內。
更何況現在還沒有貸款這個概念,普通人都怕背債,用未來的錢享受現在的生活,這個理念是被拒絕的。
那些第一批敢於響應貸款政策的人,都是膽子大的。
「還好。」容白走進連大門都還沒有裝的鋪面,四處隨意的走了走,他也不懂這麼挑店鋪,但也要做個樣子出來。雖然他爸是做生意的,生意還不小,但他對做生意沒興趣,並沒有做過功課。
但還是能忽悠一下李大成這個外行。
「你家裡就真不害怕你一個人出來啊?還帶著那麼多錢。」李大成若有若無的打聽。
容白無所謂的聳肩,表情很輕鬆:「那點錢不算多,大不了全虧了,回去我爸媽也不會說我。」
李大成愣了愣,他知道容白家有錢,但是想不到能這樣有錢。但他不能顯得太過吃驚,只能點點頭:「家裡有錢就是好啊。」
容白當做沒聽見李大成的畫外音。
這幾乎就是很直白的說容白是個靠家的敗家子了。
「你有這麼多錢,怎麼還要自己開店?風險又大,再說了,說出去也不好聽,個體戶算怎麼回事兒?」李大成撇嘴。
容白:「那不然幹什麼?我家就是做生意起家,別的我也不會啊。」
李大成不知道容白是真傻還是假傻,但是憑他和容白接觸的這段時間來看,他更傾向於容白是真傻,有錢人家的孩子被養成這幅德行,實在是讓他發笑,不過他臉上不會表現出來:「做大老闆啊,你拿錢出來僱人,自己都不用管事,等著收錢就行了。」
容白正等著他這話呢,容白張開嘴,顯得有些蠢:「可是我對這兒不了解,被人騙了怎麼辦?」
「哎,那會被騙呢?交給我,你還不放心嗎?」李大成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的人品你還信不過?我做親戚的總不會騙你吧?」
「可是……」容白頓了頓,「李叔你工作這麼忙,不會太麻煩你吧?」
「這有什麼可麻煩的。」李大成還沒等容白的話說完就搶著說,「我也是看你一個人,年紀輕輕的,我這個叔叔別的不行,看人還是很有一套的,異地他鄉的,能幫你就幫你一把。」
這老狐狸,容白微笑著:「那就交給李叔了,對了,我一個單身漢,家裡的事情忙不過來,這個月就讓岩柏住我那吧。等我找好保姆再送他回來。」
李大成笑道:「行,你可是他堂哥,這有什麼不行的。」
李大成表面很和藹,內心卻看不起容白,覺得這個敗家公子哥不僅敗家,蠢,還連自理能力都沒有,保姆?他以為他還是個嬰幼兒嗎?再說了,家裡的事?不就是打掃屋子嗎?多大回事兒啊?
不過自己可以少給那小雜種一口飯吃,這筆交易也還能接受。
更何況……他一想到以後他的朋友們不花一分錢就接手了這個每平方二十三的店鋪,以後自己就可以躺在床上數錢了。
「這店鋪我這周就去過戶,但是我戶口沒移過來……」容白皺著眉,「要不……」
「哎!你看你,這事情做的可就不漂亮了,算了算了,我這個做長輩的就送佛送到西,你過戶到我名下吧。」李大成愁眉苦臉。
容白卻搖頭:「不能這麼一直麻煩您,過戶的手續也麻煩,要不然我先租吧,長租也可以。您別說了,就這麼辦吧。」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李大成也不好再說什麼。
而他不知道的是,厄運正一步步的向他閉緊,深淵已經為他張開了巨口,只等他往下跳了。
深淵中的那雙眼睛正在注視著他,兇狠又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