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一捧黃土，兩壇酒。
臨淵鏢局作為整個通州頭一號的鏢局，在各地都有分舵，這通州排名前三的泰安城自然是不例外了。
“趕緊的，來個人！”
韓高義走進了泰安城臨淵鏢局分舵的大門，裏麵立刻出來了幾名鏢師，似乎也認出了韓高義的身份立刻迎了上來。
“韓老，您這手臂……”
“手臂沒事，多找些兄弟來，走到門口讓人給堵了，晦氣！”韓高義罵罵咧咧道。
“誒，出來些人！”那名鏢局分舵的成員應了一聲，立刻朝著裏麵喊道。
立刻從匆匆忙忙跑出來了七八個年輕人，看起來應該是還沒走過鏢的一群雛鏢小夥子。
身強力壯，看起來武功應該也不差。
隻是來到第三輛車廂前，看到一臉冰冷的韓天狼掀開車簾，那股刺鼻作嘔的血腥味傳出來。
眾人一陣啞然，隻覺得今早吃的東西在胃裏翻滾，有一個年紀最小的雛鏢直接就在旁邊的梨花樹下吐了起來。
“這些……這些……”
其餘幾名表麵鎮定的雛鏢看著韓天狼與滿車屍體，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言語。
“覺得惡心可以不碰，幫我找幾個推車過來就行，順便去後院挖個深坑。”韓天狼語氣異常的冰冷。
放在以往，他這種走完一趟鏢回來的青鏢大多都會在這些雛鏢麵前炫耀一番，說一說自己一路上的見聞，引來一些羨慕崇拜的目光。
但現在韓天狼什麽也不想說。
他不想說自己重圍之時是怎麽拔刀橫欄十餘人，也不想說自己那些在陷陣之時那以一敵三、以一敵五的快意刀法。
還有最後李慕白那招仙人飛劍斬頭顱的玄妙神通，這本該是在雛鏢麵前吹噓最好的談資。
但他不想說，一個也不想說。
他甚至希望這些初鏢一輩子都不要再去走鏢，一輩子不要去接觸這個殘酷的江湖，不要再有看著自己兄弟為替自己擋刀而身首異處。
“哦哦哦。”
幾個雛鏢聞言，連忙朝著後院跑去，片刻之後推開了好幾個還迎著幹枯血跡的小推車。
這的確是鏢局用來推屍體了，一般走鏢路上出現弟兄傷亡是難免的，隻要是距離城池比較近的，一般都會推回來，讓兄弟們入土為安。
隻是這麽長時間來，像今天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這麽大批量的傷亡。
一次性有二十多具屍體被推回來，這一趟鏢隊也就三十人左右吧。
“韓……韓哥，需要我們幫忙嗎？”其中一人試探性的問道。
“不用，你們分不清楚。”
韓天狼將佩刀放在一旁，將車廂中的屍體一具一具的搬出來，很多屍首分家的，他便一具一具的認真比對，將這些殘屍拚湊在一起。
這些都是從小一起撒尿和泥的兄弟啊，來來回回看了十多年，即便被砍成了碎片又有何妨？
別人認不出來，他難道會認不出來嗎？
“鏢局裏還黃酒嗎？要正宗的。”
“有的有的。”
“幫我備一些。”
韓天狼說著，將一具具拚湊好了屍體放在推車裏，一車一車的推往鏢局後院。
那裏有幾名雛鏢在賣力的挖著大坑，旁邊放著兩壺黃酒，通州最地道的黃酒。
是他最愛，也是他那些兄弟們最愛。
……
……
李秀等人從馬車上下來，韓高義沒有去管後院挖坑的兒子，而是先帶著李秀等人朝著鏢局的廂房走去。
“姚姑娘不去後院看看？”李秀突然沒來由的問了一句。
姚負停住了腳步，但沒有開口，就這麽靜靜的站著，似乎在等在李秀的下一句話。
“姑娘要是想去看看，我可以帶你去。”
“有勞公子。”
姚負沒有拒絕，感覺到李秀的動作，輕輕探手搭在了李秀伸來的手臂上，就這麽扶著李秀手臂，朝著鏢局後院走去。
“公子是有話想要單獨對我說？”
“算不上，隻是之前在想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小女子或可解答。”姚負輕聲道，說完又加了一句：“若是關於桃花劫的問題，恕小女子無能為力了。”
“呃……”
李秀麵露尷尬解釋道：“是關於韓天狼的。”
“哦？”
“我有些好奇，既然姚姑娘精通相麵算命之道，又知道韓天狼犯了王朝律例會有劫難，何不自己出手？”
“姚姑娘既有謀劃天子之位的才能，幫韓天狼避開一劫應該不算難吧。”
姚負淡淡一笑，坦然承認道：“若是公子出手，會輕鬆一些，若是我出手，會遇到很多麻煩。”
“麻煩？”
“韓天狼的命數非常人，小女子擔心出言相幫之後，會有一些難以預料的後果。”
“哦？姑娘具體說說？”
“事關天機，也事關王朝命數，不足為公子道也。”
兩人不再言語。
隻是同行至後院。
此時的後院地上已經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坑洞，幾乎是將整個後院的地板全部掀了起來，做了一個足以容納二十餘人長眠的土坑。
韓天狼將那二十多具屍體平放在地上，一具一具的擺整齊，盡可能的讓這些殘屍有個人樣。
李秀就站在後院門口沒有進去，靜靜的看著韓天狼擺弄屍體。
姚負牽著李秀的手臂，感覺到對方沒走了，自己也是停下，沒問什麽，就這麽靜靜的站著。
韓天狼拒絕了那些雛鏢的幫忙，隻是一個人開始抬著屍體，對於這些血肉模糊的慘狀沒有絲毫的嫌棄。
第一具屍體入土。
第二具屍體入土。
……
第二十六具屍體入土。
整整二十六人啊，都是他韓天狼從小到大最熟悉的人。
老鏢十一位。
那是看著自己長大的長輩，其中一位被削去半截身子的老人，韓天狼記得小時候自己還故意往人酒葫蘆裏撒尿，騙他是熱乎的黃酒。
結果被人發現之後臭罵了一頓，可老爹知道消息要揍自己的時候，那位老鏢卻說是那黃酒自己餿了，跟自己沒關係。
青鏢十五位。
他們都和自己一樣都是第一次走鏢，好幾個都是和自己從小玩兒到大的兄弟，那個成天“韓天狗”“韓天狗”叫著的少年，他背上那道見骨的刀傷是應該落在自己身上的啊。
等了好久。
韓天狼終於將二十六具屍體埋入地下，一捧黃土一捧黃土的將他們掩埋，手上沾滿的鮮血泥土。
等到最後一捧黃土落下。
韓天狼抓起了旁邊的一壇黃酒，這是通州最地道的黃酒，價格不貴，卻是他們所有人的最愛之物。
“這一壇酒，天狗敬你們。”
韓天狼拎起酒壇，傲然而立。
第一壇黃酒倒下，倒在了這新建好的墳塚之上，一滴不剩。
第二壇黃酒倒下，灌入自己嘴中，一壇黃酒順著咽喉而下，依舊是一滴不剩。
影單影隻的少年郎立與墳塚之前。
大醉而未倒。
大哭卻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