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五)
燕綏之靠在門邊, 不緊不慢地替眾人按下電梯停靠樓層,似乎是隨口回了一句:「是啊,挺奇怪的。」
顧晏朝警員到後腦勺瞥了一眼,也沒多言。
這兩人總是這副不慌不忙的樣子,以至於喬少爺並沒有覺察到什麼異常。
他自己咕噥了兩句, 電梯就已經到了地方。
這個警員看起來很精幹, 話不多, 除公事以外跟眾人交流並不多。
進電梯是第一個,出電梯是最後一個,始終綳著一張公事公辦的嚴肅臉。
等在電梯門外的管家一見到他們就行了個禮,然後在電子大門旁按起了密碼。
警員掃了一眼整個走廊, 確認了一下這層樓的出入口以及安全通道, 問管家:「這一整層樓都是你負責?」
「您是指服務還是安全?」
「都有。」
「服務是由我主要負責, 安全有專門的安保人員, 這種豪華樓層一般會安排6-8個,不過因為出了事, 他們現在都在樓下開緊急會議。」
警員點點頭,又問: 「安保人員平時站位大概是什麼樣?」
「電梯口、電子密碼門旁、安全通道旁。主要是這三個地方。」管家說。
「你呢?24小時都在?」
管家指著走廊盡頭的一個單間,「我一般呆在那裡,基本保持隨叫隨到。」
警員點了點頭, 「所以如果屋裡有人進出, 或者屋外有人離開, 至少都會有人看見?」
「我想是的。」
「好的, 謝謝。」警員說。
密碼門打開, 管家比了個請的手勢,將喬他們送進門,自己留在了門外。
「介意我先看一下套房構造嗎?」警員問喬,從剛才的對話中可以知道他是房主。
喬點頭,「當然,隨意。」
他把柯謹安頓在客廳沙發上,目光跟著警員,有些好奇:「我們算是有嫌疑么?我以前也碰見過一些案子,因為沒什麼嫌疑,他們做筆錄的時候好像沒這麼認真。」
警員調出智能機的工作界面,簡單記錄了幾句話,解釋道:「工作方式有區別吧,不同警署的要求可能也會有些出入。警長要求我們記錄得細緻一點,並不是認為你們有嫌疑。我可能需要簡單拍攝一下?」
喬聳了聳肩,「自便,總得配合一下你們的工作。」
「謝謝。」
警員在偌大的房間里走了一圈,智能機也跟著拍了一圈。
「好了。」警員掃了一眼,「哪裡比較方便做筆錄?沙發可以嗎?」
「當然可以。」
警員打開錄音擱在茶几上,「先說說你們是什麼時候來到這個花園酒店的吧。」
喬:「昨天傍晚,四點多還是五點來著?」
顧晏:「4:50。」
警員有些訝異,「記得這麼清楚嗎?」
小警員職業病犯了,但凡碰到這種出乎意料的回答,都會抱有一絲懷疑。
燕綏之想起剛進律所的那一天,彎了眼睛微笑著說:「我這位老師有一條鐵律,總要比約定時間提前十分鐘到達地點。」
警員:「哦?」
燕綏之:「被大學課程荼毒的結果。」
喬噗嗤一聲笑起來,附和道:「確實,柯謹以前也有這毛病,談判課還是什麼來著是吧?」
他沖警員半解釋半玩笑說:「他們整個法學院的人都有毒,特別講究這些東西,八成是因為以前的院長是個笑面大魔王,要求太高,習慣就好。」
「……」
燕綏之端起水杯的手頓了一下,瞥了喬少爺一眼,心說胡說八道,我本人就沒這毛病。
警員點了點頭,「哦,怪不得。所以你們昨晚酒會的開場時間是5點?」
「對。」
「剛才說到場時間……你們一起的?」警員問。
「在門口碰上的。」喬說起事來倒是毫無保留,「準確的說我就是知道顧的毛病,才特地挑了那個時間到場的,准能碰上。」
「之後就一直在酒會場上?」警員問。
「對,就剛才那個玻璃花園裡。」
「中途離開過嗎?」
喬眨了眨眼:「去洗手間算嗎?我去過三回?」
警員本來可能就是習慣性一問,但既然喬少爺這麼配合,他也就順著話多問了一句,「都是一個人?」
喬搖頭:「不是,跟柯謹一起。」
警員:「……」
他動了動電子筆,在頁面上空劃了兩下,可能有點不知道怎麼記。
「額……你們呢?」警員默默轉移對象,問燕綏之和顧晏。
燕綏之非常自然地朝顧晏投去詢問的眼神:「去過兩次?」
警員:「……」你為什麼要問別人……
他動了動筆,又不知道該記什麼了。
好在燕綏之又道:「我們昨晚倒是沒喝什麼東西,去了兩次都是因為我想洗手,一個人去有些無聊。」
警員:「……」
不是,洗個手還能怎麼有聊???
「酒會什麼時候結束的?」警員覺得自己有必要跳過洗手間這個話題。
「10點左右吧?」喬說。
「然後就回到了這裡?」警員問顧晏和燕綏之,「這期間你們有去過前樓嗎?我的意思是,你們的房間原本被安排在前面,有行李放在那兒嗎?還是直接來這裡入住的?」
「去過。」燕綏之說,「去看了一眼房間,不過並沒有行李放在那裡。」
「所以那個406房間實際上是空的是嗎?」
「差不多吧。」
警員點了點頭,記錄下來,「那麼你最近有遇見過什麼麻煩事嗎?比如不小心得罪過什麼人,或者招惹了什麼人?有類似的情況嗎?」
燕大教授心說那多了去了。
不過他面上還是微笑著搖了搖頭,「我看上去很容易得罪人么?」
警員忙說:「哦我不是這個意思。」
「額……你們昨晚分別住在哪個房間?」
喬指了幾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住在這三個房間里。」
「四個人,三個房間?」警員問,「怎麼分配的?」
喬:「我倆喝酒,實習生在那邊,柯謹在這間。不過怎麼這也要問?跟案件沒什麼關係吧?」
這話說完,燕綏之倒是有些意外地朝喬少爺瞥了一眼。
他之所以這麼說,十有八·九也是考慮到大律師和實習生之間交往過密對顧晏有些影響。
這位少爺平日里粗枝大葉,所有的細心估計都用在了柯謹和顧晏身上。
警員被喬反問一句,沒再多問,換了個話題:「根據報警記錄,是您昨天夜裡發現406有光的對嗎?」
「對。」喬指了指自己的卧室,「就在窗前,經過的時候看到的。你剛才也看過構造,很容易就能看見對面。」
「然後早上你們就去監控中心了是嗎?」
「是的,想弄清楚怎麼回事。」喬說,「免得我晚上又睡不著。」
「發現監控有問題的也是你們?」
「嗯。」
警員又大致問了一些時間節點,以及從昨晚到現在他們所知的其他人的動靜。
他看上去非常認真,能想到的問題都問了一遍,細細地做了記錄,前後花了大約兩個小時,直到管家送來午餐,他才起身道:「好的謝謝配合。」
臨走前,警員又問了他們一句:「真的沒有碰到什麼麻煩嗎?或者你們如果有什麼猜想,也可以告訴我。畢竟,如果你們昨晚沒有臨時變更住處,今天可能又是另一個結果了。我想,或許還是跟你有些聯繫的。」
「我也很迷茫。」燕綏之道,「不過……也許對方只是想找個空房間落腳?」
警員似乎還有些不甘心,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這幾天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們可能還得配合一下。」
「當然可以。」
「另外,我的同事們還在對其他客人做筆錄。你們下午就暫時別離開房間了。」
有上次亞巴島的經驗,喬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行吧。」
警員交代完便離開了。
午餐是在房內用的。
因為不方便出去,酒店的諸多娛樂設施也暫時派不上用場,原定的酒會重頭戲也無法如期進行。
喬把柯謹安排在客廳陽光最舒適的地方,自己百無聊賴之下上了跑步機,打算把早上被打斷的鍛煉繼續下去。
顧晏和燕綏之則坐在沙發上看卷宗。
喬把跑步機調到了高速,跑著步的同時,嘴還閑不住,「那個做筆錄,的小警員,問題可真是,不一般的多。」
因為跑步的關係,他說話的節奏合著呼吸,斷成一節一節的。
「很明顯在套話。」燕綏之說。
「怪不得,你倆做筆錄,的時候,話那麼少。」喬下意識回了一句。
回完他又覺得哪裡不對。
「套話?套什麼話?」喬有些納悶。
更準確地說,一般人不會因為對方多問幾句就覺得是在「套話」吧?除非真的有話可套。
喬忽地發覺這事確實有很多疑問。
比如為什麼實習生的房間會成為目標?除非這個實習生有點特別之處……
比如為什麼警員多問幾句,實習生就很警惕?有什麼可警惕的呢?除非有隱情……
特別之處?隱情?
喬仔細回想了一下……
嘶——平日里單個事件倒還好,這會兒串在一起想,他才發現這個實習生何止有點特別,好像從出現起,就沒有不特別過……
實習生該有的他都沒有,實習生沒有的他全都有。
有時候顧晏還沒說話呢,他先說起來了,哪有半點學生樣子?
還有顧晏在他身上破的無數次例……
他一度以為顧晏只會因為燕院長反覆破例呢,誰知道——
喬少爺想到這裡突然愣了一下。
顧晏在院長身上耗了十年,真的那麼容易轉移注意力?
甚至自打實習生出現后,顧晏對爆炸案的態度都不一樣了,就好像……
等等!
喬懵住了。
有時候,一旦抓住事情的線頭,就是醍醐灌頂。
喬現在就是這種感覺,活像有人兜頭潑了他一瓶冰鎮啤酒。
他頂著一頭冰塊,看著沙發上聊著案子的兩個人,下意識叫了一聲:「燕院長?」
然後,他看見那個實習生頭也不抬回了句,「說。」
喬:「………………………………………………」
喬少爺已經沒法說了。
喬少爺傻了。
他一個急剎車,整個人都凍住了。
悲劇總是發生得毫無徵兆。
他步子是凍住了,跑步機卻依然在滾著。
於是他重心一斜,噗通一聲,被跑步機掄跪在地上。
臉上還保持著「我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