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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道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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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完,餘光瞥了眼顧晏的臉。


  沒大看清,但反正沒有用什麼「探究的穿透性的目光」盯著他,腳下步子也沒停, 似乎他剛才也就是隨口一問, 聽解釋也是隨耳一聽。


  「哭了沒?」說完片刻后, 顧晏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燕綏之:「???」


  「我說,你還小的時候聽見那些嚇哭了沒?」顧晏不冷不熱地問了一句。


  燕綏之:「……」


  這位同學,你轉頭看著我說, 你說誰哭了?

  不過顯然, 顧大律師只是再次跨越時光嘲了「小時候的他」一句而已, 並沒有認真等他回答的意思。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顧晏已經領先他兩步了。


  不過也正是剛才那一問,讓隨意慣了的燕綏之意識到, 自己可能太不知道遮掩了,這樣肆無忌憚下去,遲早要完。其實別的他都不擔心,唯獨忍受不了丟人。


  尤其在自己學生面前丟人。


  酒城的治安法院離看守所非常近, 步行不過十分鐘。


  治安法院本就是最初級的法院, 裡面每天都在處理各種瑣碎的雜亂的程序和案子,並不像許多人想象中的莊嚴肅靜, 有時候甚至出乎意料的鬧, 比如申請保釋的地方。


  燕綏之不是第一次來, 但他每一次來都想感慨一句,酒城的公檢法工作人員真是辛苦了,到了八百輩子的血霉才被安排在這裡。


  廳里三五成群地聚集著許多人,亂糟糟的,全息模擬紙頁到處都是。


  「我彷彿進了家禽養殖場……」燕綏之乾笑一聲,乾脆好整以暇地倚在了門邊,一副非常老實的模樣,「我這次安守實習生該有的本分,不搶顧老師的位置了,去吧。」


  顧晏:「……」


  他也是倒了八百輩子的血霉才分配到這個實習生。


  顧晏站在兩步之外,兩手插在羊呢大衣口袋裡,腰背挺直,半垂著眼皮看著倚在門邊的某位,沉默片刻后不咸不淡地說:「我不得不提醒你,遞交保釋申請這種事,恰巧是實習生該乾的。」


  他說著,沖大門裡一抬下巴,「去守你該守的本分。」


  燕綏之在心裡把這位蹬鼻子上臉的學生一頓打,面上卻笑了一下,耐著性子直起身,轉頭進了門。


  驟然放大的嘈雜聲兜頭砸了他一臉。


  他側身讓過伏在各處簽名的人,走到高台邊。


  站在台後的是一位穿正裝的年輕小姐,一般而言這種事也都是剛進法院的年輕人干。她看了燕綏之一眼,便條件反射地敲了一下面前的光腦虛擬鍵,「申請保釋?」


  「是的,冷湖看守所,約書亞·達勒,被指控了入室搶劫。」


  那位小姐跟著他所說的信息,敲了幾下虛擬鍵,又確認了一句,「達勒……14歲?」


  「對。」


  「領一下申請單。」


  她說完,光腦噗地吐出了一張頁面,頁面上的表格清楚地顯示著約書亞·達勒的個人信息,下面是統一的申請用語。


  就聯盟現今同行的規定而言,保釋本身是不用申請的,而是由審核官主動確認某位嫌疑犯該不該適用保釋。只有當審核官認為不該適用的時候,才需要律師來主動申請,然後由法院根據申請順序安排當天或者第二天聽審。


  所以,提交申請這個程序本身極其簡單,一般都喜歡讓實習生來辦,反正不用擔心辦砸。


  燕綏之從頭到尾掃了一眼約書亞·達勒的信息,點頭道:「沒錯。」


  「那簽個字就行。」那位小姐指了指前面眾人扎堆的桌子,「那裡有電子筆,或者手指直接寫。」


  燕綏之一看那群人就頭大,笑了笑道:「我還是用手吧。」


  小姐噗地笑了,「你看著像是剛畢業,實習生?」


  「嗯。」燕綏之應了一聲。


  「挺好的,至少能出來跑動跑動。我也是實習生,在這裡站了快一個月了。」這姑娘在這裡站了一個月,也沒主動跟誰聊過天,這會兒突然有了點閑聊的慾望,大概還是來自顏狗的本能。


  燕綏之抬眼一笑,「在這之前呢?整理卷宗整理了一個月?」


  「你怎麼知道?」


  「很久以前我也在法院實習過。」


  「很久以前?」那小姐聽得有點懵。


  「嗯。」他頭也沒抬,隨口答了一句,抬手就簽,筆畫龍飛鳳舞。


  不過剛舞了兩下,突然又頓住了,默默點了個撤銷。


  「怎麼撤銷了?」


  因為差點簽成了「燕綏之」……


  他帶著笑意道:「字寫丑了。」然後老老實實寫上阮野兩個字,選擇了確認提交。


  「好了。」


  燕綏之抬眼沖那站在高台後的那位小姐道:「謝謝。」


  「再見。」她笑了笑。


  「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下個月你就能跟著干點實在事了。」燕綏之說著擺了擺手,便轉頭出了門。


  他出門的時候,顧晏已經等得略有些不耐煩了。當然,單從他的表情是看不出來的。


  「走吧。」燕綏之偏了偏頭,「去前面看一看結果。」


  顧晏指了指全息屏,一臉佩服地說:「阮野,兩個字你簽了五分鐘。」


  燕綏之挑了挑眉,「因為這名字不好寫,第一遍寫得丑。」


  顧晏不咸不淡地說:「一個簽名寫上二十多年還丑,就別怪字難寫了吧。」


  燕綏之:「?」


  說誰字丑?


  他想把法學院裝裱起來的那份簽名懟到這位學生臉上去。


  法院前廳的大型顯示牌上分欄滾動著各種信息,左下角那欄是保釋申請安排的聽審時間。


  燕綏之和顧晏兩人等了不到五分鐘,約書亞·達勒就滾出來了。


  「明天早上10點。」燕綏之道,「還行,距離午餐時間不遠不近,法官不至於餓得心煩。」


  「嗯,走吧。」


  兩人從法院出來后,又在路邊攔了一輛車。


  這次的司機倒不多話,但也因此看起來略有一點凶。


  酒城的并行的道路不多,所以這裡的司機總喜歡先踩著油門上路,再問目的地。等到這位司機開口的時候,燕綏之就明白他為什麼不愛說話了。


  因為他的聲音太令人不舒服了,啞得像是含了一口粗砂。


  「去哪。」司機簡短地問道。


  「甘藍大道。」顧晏放大了智能機上的地圖,說道。


  酒城這地方黑車滿地,根本沒幾輛是正經受監管的,所以連約車都定位約不了,回回都得看著地圖找街道名。


  甘藍大道這地方燕綏之是知道的,如果說他們落腳的這一片城區能有哪裡勉強像是正常人住的,那就只有甘藍大道,那裡有幾家看上去不會吃人的旅館。


  顧晏顯然也是個有經驗的,大概在那裡預約了住處。


  燕綏之想得沒錯。


  顧晏預訂的地方是一家叫做銀茶的高檔旅館……酒城範圍內的高檔,翻譯過來可以等同於「非黑店」。


  僅此而已。


  兩人站在酒店前台的時候,負責登記的是一個小夥子。


  扎著辮子,打了一排耳釘以及一枚唇釘的小夥子。他瞥眼看見燕綏之他們,毫不避諱地來回打量了一番,然後發出了像第一位司機一樣的笑。


  顧晏對於別人這種奇奇怪怪的舉動向來是當做不存在的,他臉色未變,只是撩起眼皮看了那人一眼,冷淡道:「有預約。」


  好在那小夥子比之前的司機識相,不提看守所病也能好。他點了點頭,換了副正經點的模樣,沖顧晏道:「通訊號報一下。」


  顧晏道:「1971182。」


  「好,我登記一下,稍等啊。」小夥子往嘴裡丟了一顆糖,含含混混地道。


  燕綏之頓了一會兒,突然「嘶——」了一聲。


  「怎麼?」顧晏皺眉瞥他,「牙疼?」


  燕綏之的眉頭皺得比他還深:「你通訊號多少???你再報一遍???」


  燕綏之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中,放鬆著受傷的那條腿,正支著下巴,面容沉靜地翻看著案件資料。


  聞聲,他頭也不抬地說:「進來。」


  這狀態,跟他當初在院長辦公室的時候幾乎一摸一樣。


  坐在他對面的顧晏正在回一封郵件,聽見這話手指一頓,撩起眼皮。


  燕綏之又翻了一頁,才注意到顧晏的眼神,「怎麼?」


  他說完這話終於反應過來,乾笑一聲拿起桌面上的遙控按下開門鍵,補充了一句解釋:「我以為自己還在德卡馬呢,忘了這裡的酒店房間不是聲控了。」


  顧晏冷冷淡淡地收回目光,繼續將手中郵件回完。


  燕大教授內心慶幸,還好自己的解釋還算自然。


  「你喊我來幹什麼?」約書亞·達勒一進門就開始抱怨,抓著頭髮煩躁道:「又要問那天夜裡的經過?」


  他沒有智能機這種高級玩意兒,幸好酒店房間有內部通訊,所以燕綏之「提審」這小子只需要動動手指頭。


  「你說呢?不然還能問你什麼?」燕綏之放下了手中的全息頁面。


  「就這麼一個經過,這兩天里你們已經顛來倒去問了800來遍了。」約書亞·達勒很不情願,連走路的步子都重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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