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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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茲大學的有個名人堂, 作為頂級老牌學校, 自然有一眾風雲校友, 誰的名字如果能被列進名人堂寫進校史, 那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榮耀。


  燕綏之的照片好幾年前就被抬進了法學院的名人堂, 被包圍在一干中老年朋友中, 畫風清奇,別具一格。毫無疑問, 他是整個名人堂里最年輕的一位……


  也是死得最早的一位。


  現在那照片恐怕已經被抬進「已故名人堂」供人悼念去了。


  這事不能細想, 細想他就胃疼。


  總之,作為名人堂的一員,他的人生花樣豐富也極其繁忙。雖然頂著「院長」這個頭銜, 坐擁一間隨便他怎麼布置的寬大辦公室, 但他實際在梅茲大學校內的時間並不多。


  一般只有學校或者學院有重要事宜, 他才會在學校呆上幾天處理各種事情, 順便擠出一點時間用來氣跑學生。


  氣跑某位學生。


  不在學校的時候,他也不是都在南盧的律所,更少在自己的房子里。


  就這事曾經還鬧過一個笑話——


  六年前德卡馬全面大改革的時候,所有人的身份檔案都需要二次登記確認。當然, 這種檔案不需要像古早時候那樣一個字一個字往資料庫里填寫,基本都是根據諸如資產卡的使用情況等等自動分析生成的, 只需要本人看一眼確認簽個字就行。


  檔案裡面有一項, 叫經常居住地。系統會根據你在某個區域停留的時間長短和頻率自動篩選出來。


  燕綏之去檔案署確認的時候, 「經常居住地」這一欄就嘩嘩嘩篩得飛起,最終蹦出來五個字——


  長途飛梭機。


  管檔案的小姑娘當時就笑得掉下了椅子。


  再優雅的表情都蓋不住「空中飛人」燕教授綠汪汪的臉。


  然而,再綠也綠不過此時此刻。


  燕綏之摘了耳扣在手裡捏玩著,又默默看了眼公寓發來的那條信息。


  明天租期截止,就意味著今天肯定得搬,當然他全副家當一個大衣口袋就裝完了根本不用搬。重點是還得找好新落腳的地方……


  一共就5022西,刨去餐費交通費,能住哪兒?

  「沒找好新地方?」安娜猜測著問道。


  她坐在對面,經過處理的全息屏單面且有曲度,別人看不見內容。當然,她也沒有窺人信息的癖好,只是看燕綏之再沒動過午飯,便關心了一句。


  「嗯?」燕綏之抬頭,曬然道:「正在找。」


  「乾脆回學校住?」洛克提議道,「咱們宿舍離南十字這邊近,實習季還有補助。」


  補助是法學院的特產,每年實習季的時候,法學院會特地撥一些錢分發給老老實實參加實習的學生,美其名曰「實習生獎學金」,小名補助,外號比較長,叫——知道你們實習拿不到錢窮得要死所以發點錢救你們一命。


  其實也不算多,每天30西,按月發,覆蓋完交通費還能勉強剩一點。


  「蚊子肉也是肉。」洛克誇了補助金一句。


  燕綏之心說:多謝提醒,蚊子肉我也吃不上。


  他一個假冒偽劣的學生,在律所裝裝樣子還行,去學校那不是坐等著露馬腳么,他很怕自己走慣了路直接去開院長辦公室的門。


  再說了,學校有爆炸案卷宗嗎?

  沒有。


  到了下午,偌大的辦公室依然是燕綏之一人獨享。


  顧晏顯然沒有出門跟人交代一句去向的習慣,所以燕綏之也不知道他究竟忙什麼去了,今天還回不回辦公室,就算不回他也不會驚訝,畢竟他自己以前過的也是這種日子。


  摺疊過的卷宗只有薄薄幾片,看著沒那麼礙眼。燕綏之並沒有急著去整理,而是先在這些卷宗里搜索了一下「爆炸案」。


  光腦叮叮兩聲響,跟爆炸相關的文檔資料就被篩選了出來。


  一張一張自己疊在了燕綏之眼前。


  方便是挺方便的……但他媽的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而且顯然不止一個案子,甚至五十個都不止。


  燕綏之抱著胳膊重重靠上了椅背,簡直要氣笑了——南十字律所這五年別的不幹,專挑各種爆炸案接的嗎??

  「阮?」燕綏之正頭疼的時候,洛克又敲開門,探頭探腦看了進來,活像個做賊的。


  「你不如往臉上套個襪子再來吧。」燕大教授心情不怎麼樣的時候,就開始微笑著損人了。


  被損的那位嘿嘿笑了兩聲,進了門,「你真有意思。」


  燕綏之:……沒你有意思。


  「顧律師還沒回來?」洛克輕手輕腳進了屋。他不知道那倆女生為什麼一心想調進這個辦公室,反正他一看到顧律師那種靜態圖片似的冰凍臉就慫,還沒認識就先怕起來了。


  「他回來了你敢進門?」燕綏之一針見血。


  「不敢。他看著比我那老師還不好親近。」洛克撇嘴。


  他那位老師叫霍布斯,銀髮鷹眼,瘦削又嚴肅,是個很有精英氣質的老律師。但從甩冷臉這方面講,活像顧晏他爸爸。


  「你卷宗整理得怎麼樣了?我幹了件蠢事。」洛克道。


  「什麼?」


  「我一個手抖把那張表拖進了永久粉碎欄里。」


  「哪個表?」燕綏之沒反應過來。


  「啊?你還沒看嗎?」洛克用手指比劃了一個方形,「就這麼一張表格,列明了卷宗要按什麼順序整理,先什麼文件后什麼文件那個。」


  「哦,那個清單?」燕綏之道,坐直了身體挑著手指給他翻找,「我還沒看。粉碎了也沒事,讓那位律師再給你發一份。」


  洛克乾笑一聲:「我老師?不不不,害怕。」


  「……」


  「而且他出去了。」洛克補充了一句,為了顯示自己沒那麼慫,「他好像不太喜歡我,他說去見當事人,但是沒有帶上我。」


  燕綏之安慰道,「這沒什麼,他好歹還告訴你出門原因。」


  我那位走前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而且第一天一般是不會帶實習生出去的。」燕教授淡淡道,「對實習生來說是突然多了個整天找事的頭兒,對大律師來說是突然多了個專門添亂的尾巴,雙方都需要冷靜一下。」


  洛克:「……」竟然很有道理。


  「找到了。」燕綏之將那份按順序寫著「案卷封面、案卷目錄、委託合同」等一溜材料名的清單搜了出來。


  「對對就這個。」


  「行了你回去吧,我直接傳一份去你光腦。」燕綏之道。


  洛克千恩萬謝,搞得燕綏之差點兒懷疑自己不是給他傳了一份文件,而是給他轉了一百萬西。


  南十字律所雖然每個律師辦公室都相互獨立,但是因為有共同的人事和事務官,所以也有一套專門的內部人員聯絡系統。燕綏之在列表裡找到洛克,把清單傳了過去。


  他正要收起界面,餘光瞥到了列表裡顧晏的名字,旁邊的狀態顯示的是可聯通。


  燕大教授看了兩秒,突然有了個想法。


  他挑了挑眉,戳開顧晏的界面,發過去一句話——
-

  顧律師,辦公室晚上能留人么?

  八輩子沒受過缺錢的苦,燕大教授是這麼打算的,既然租房到期了,合(便宜)適(有品位)的新住處還沒物色好,那不如這兩天先在辦公室湊合一下。


  反正他以前忙起來也沒少在辦公室過夜,可謂經驗豐富。


  然而那話發出去半天沒動靜。


  燕綏之盯著屏幕安撫了一下自己的脾氣,耐著性子又發過去一遍——
-

  顧律師?

  過了能有一分鐘吧,消息提示終於響了起來。


  燕綏之撩起眼皮一看,顧晏一個字也沒說,直接了當發過來一張隨手截圖。


  什麼玩意兒這是?


  燕綏之點開一看,發現那圖是從實習生手冊上截下來的,裡面是手冊上的一句話:「稱呼禮儀,實習生應當稱指導律師為「老師」,以」


  就這麼一句話還來了個腰斬沒截全,可見對方有多敷衍,大概就是隨手一拉就發了過來。


  燕大教授微笑著看著對話屏幕,心說:老師????

  這位同學你大概是狗膽包天。


  這麼亂的輩分他是真的張不開嘴。


  不過他下得了手。


  燕綏之從鼻腔里哼笑了一聲,戳著全息屏給狗膽包天的顧晏去了第三句話。
-

  行吧,顧老師,我晚上留辦公室。


  這回沒過片刻,顧晏惜字如金地回了兩個字。
-

  理由

  「為了避免露宿街頭」這麼荒謬的事情怎麼能讓自己的學生知道,儘管這位學生沒有一點兒該有的學生樣子,但燕綏之想了想,覺得還是要挽救一下顏面。於是他鬼扯了一句:-

  加班,整理卷宗


  顧晏久久沒有回話,大概被他這種奮鬥的精神震到了。


  又一分鐘后,顧晏的回話來了。
-

  回住處去加。


  我……


  燕大教授氣得靠回了椅背上。


  去你的吧我要有住處我他媽用得著加班??


  他覺得自己生平最大錯事就是教過顧晏這麼個倒霉玩意兒,都畢業多少年了,還能精準地給他添堵。


  好在這種氣悶沒能持續多久,傍晚的時候,被燕綏之一巴掌關了的對話界面突然炸了屍。


  裡面是顧晏新發來的一句話:
-

  6點鐘,來紐瑟港。
-

  幹什麼


  燕綏之懶懶地回了一句。
-

  出差-

  ?


  燕綏之倚在門口看了他一會兒,突然問了個很奇怪的問題:「你妹妹羅希認識自己家的房子么?」


  約書亞:「……她8歲了。」你不要人身攻擊完我就來攻擊我妹妹好嗎?

  燕綏之笑了:「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從非正常角度去看,她能認出你家的房子么?」


  「能,她認地方很厲害!」約書亞語氣還挺自豪。


  「那就行了,我帶她是希望她能幫我一點忙。」燕綏之道,「至於羊排,那是幫忙的報酬。」


  約書亞猶豫了一下,拍了拍羅希的頭:「那你去吧。」


  羅希揪著手指還有點遲疑,她小聲咕噥道:「你不吃嗎?」


  「我手傷著,不方便吃。」約書亞晃了晃自己的手,手背燙出來的泡已經癟下去了,只是顏色看著很嚇人。


  「那我也不餓了。」羅希說。


  剛說完,她的肚子就十分不配合地又叫了一聲。


  羅希默默低頭捂住了自己的肚子,好像這樣就能把聲音捂住似的。


  約書亞:「……」


  燕綏之:「你家這小姑娘真有意思。」


  他走進屋,在羅希面前彎下腰來,彎著眼睛道:「我需要你幫我一個忙,你願意嗎?晚上一定回來。」


  小姑娘羅希·達勒仰臉看著他的眼睛,人生意志開始嘩嘩動搖。


  約書亞看不下去,「行了你去吧,幫他的忙也是幫我的忙。」


  羅希眼睛一亮,「真的嗎?」


  「對,沒錯。」


  沒過多久,燕綏之帶著羅希·達勒來到了雙月街。


  街上人來人往,倒是熱鬧得很,但大部分都是從街上匆匆而過的,並不會在這裡做停留。他們總是沿著街邊,快速地穿過這條街,拐進兩頭低矮的棚戶區里。


  明明離得很近,卻像是全然割裂的兩個世界。


  棚戶區里發生的糾葛對這條街沒有產生絲毫的影響,甚至連談論的人都沒有。


  燕綏之帶著羅希·達勒進了邊上的一棟樓,徑直去了頂樓的餐廳。


  上回他跟顧晏就是在這裡吃的羊排和濃湯。


  哦不對,是他自己吃的羊排和濃湯,顧晏則點了一大堆來饞他。


  他這次依然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剛坐好,一個服務生就端著托盤過來了。


  「抱歉先生,點餐可能需要再等10分鐘。」


  燕綏之點了點頭,「沒關係。」


  畢竟三點鐘不尷不尬的,能點餐就已經很不錯了。


  服務生把兩杯水放在燕綏之和羅希面前,又放下兩個小份甜點和一碟糖,大概是看到有小孩,「這是免費贈送的,」


  燕綏之:「謝謝。」


  他說是有事來這裡,但實際也是真的有點餓了。在酒店點什麼都要從顧晏眼皮子底下過,自從腿上多了一大片燙傷傷口后,這位顧同學就開始插手他的菜單。


  每回他讓酒店送餐,拿到手總會發現內容被換過,換出來的往往還比原本的貴,然而……淡出鳥。


  他吃了兩天半的草,決定趁著顧晏不在,出來給自己一點補償。


  「我可以吃嗎?」羅希指了指桌上的東西。


  燕綏之:「當然可以。」


  她在甜點和糖之間猶豫了半天,伸手摸了一顆糖。


  那種糖顯然就是用來哄孩子的,每一顆都包裝得特別漂亮。成年人也許看著會覺得浮誇,而且可能只是看著好看並不那麼好吃,但是小鬼們總是很喜歡。


  羅希挑了一顆藍色的塞進嘴裡,鼓著一邊腮幫子盯著燕綏之問:「你也餓了?」


  燕綏之喝了杯水先暖了暖胃,這才吃了一口甜點,「嗯。」


  「哥哥說,大人不餓。」羅希又道。


  燕綏之發現這小姑娘說話似乎有點問題,句子之間不太連貫,斷斷續續的,跟他以前見過的7、8歲大的小鬼不大一樣,那些小鬼總能叨叨叨叨因為所以然後而且地念得他頭疼。


  也許是因為那些小鬼在上學,有人系統地教。而羅希只有約書亞。


  燕綏之對她笑了笑:「我容易餓,也喜歡吃糖。」


  他現在每頓都吃得很少,把一天需要的食量分在了五段時間裡,還得偶爾吃點甜的以免頭暈。


  羅希一聽這大人跟自己一樣,頓時跟他親近了一些,覺得自己有了伴兒。她在碟子里也挑了一枚藍色的糖,遞給了燕綏之。


  「謝謝。」燕綏之說著轉頭透過窗子朝成片的低矮房屋掃了一眼,那些房子乍一看都差不多,很難分辨出都是誰家。「羅希,你來幫我看看,你家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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