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六)

  假期結束, 兩位大律師手裡都接了不少案子,好幾條線同時在走, 忙得腳不沾地。


  尤其是燕綏之。


  除了南盧這邊的刑案, 他還兼顧著梅茲大學那邊的事務,以至於根本找不到空閑去花園裡轉轉, 更別提澆水修枝了。


  這反倒讓那些花花草草們逃過一劫。


  這段時間, 湖邊別墅的前後院里一直開著地表控制器。濕度、溫度全都按照高霖建議的來。於是他送來的那批花草樹種竄得特別快,僅僅一個月就都有了初形。


  起初,燕綏之並沒有意識到什麼。


  他坐在客廳沙發里看案件資料, 偶爾會抬頭透過落地窗往遠處看, 隨意一瞥, 只覺得花園豐富繁盛, 比以前多了不少品種, 挺熱鬧的。


  直到4月初的某個下午他才發現, 花園裡還藏著顧晏更深的用心。


  那是一級律師聯合會議召開的前一天,他跟顧晏忙裡偷閒, 騰出了一整個下午準備行程。


  可實際上兩人都是空中飛人,出差屬於家常便飯, 收拾行李只花了十幾分鐘,之後的一整個下午就都空出來了。


  恰巧高霖發來一條信息, 說白豆蔻和雙色豆蔻在這個季節特別嬌氣, 很容易生病。讓他們最近有空的話, 記錄一下那片豆蔻的生長信息發給他, 他根據這些配一份新的肥料, 下周送過來。


  正好眼下有時間也有興緻,燕綏之便去了儲物間,翻出了高霖送的盆栽量尺。


  顧晏不太放心某院長的魔爪,打算自己來,結果卻被按在了花園的咖啡座里。


  「不要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要真的被我碰兩下葉子就死,你這薄荷精豈不是首當其衝?」院長語重心長地說


  顧晏:「???」


  燕綏之晃了晃手裡的量尺,說:「我去量,你在這裡做記錄,回頭髮給高霖就行。」


  當然,院長並不是真想禍害那些花草,而是他知道顧晏昨晚翻卷宗到很晚,沒怎麼睡覺,所以想讓顧晏少點費勁。


  燕綏之拎著量尺穿過枝丫,辨認著那些初長成的花木。


  豆蔻、小紅莓、扶桑、旱金蓮、晚香玉……


  幾個品種名一一從腦中閃過,兩個彎一轉,他便頓住了腳步。因為他發現這些花太熟悉了……


  他少年時期住的那間舊宅,花園裡種的就是這些。


  如果再加上蘋果樹和甜木果,就分毫不差了。


  這個念頭冒出來,他的目光便掃到了不遠處的院角。就見那裡真的立了一株蘋果樹,甜木果粗壯的藤莖繞著樹榦攀爬上來,搭在了院牆上。


  燕綏之在花園深處愣了很久,忽然轉身大步往咖啡座的方向走。


  「顧晏——」


  話音在他轉過拐角看見顧晏的時候戛然而止,輕輕咽了回去。


  因為坐在那裡的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悄悄睡著了。


  他面前鋪著光腦的全息屏幕,一個用來記錄豆蔻信息的表格剛建好不久,靜靜地展開在那裡。


  而他支著頭,呼吸勻長。


  燕綏之站在那裡看了他很久很久,忽地搖頭笑了一下。


  他悄悄拉開另一張椅子,在顧晏對面坐下,把已經測量到的部分豆蔻數據輸進了顧晏的表格,然後在自己的智能機上新建了一張空白畫布……


  ·

  顧晏是被智能機的震動弄醒的。


  開屏就是兩條信息。


  「我睡多久了?」他捏著鼻樑醒神,一邊點開了信息內容。


  」沒多久,還不到一個小時。「燕綏之坐在對面,握著電子筆不知在寫寫畫畫些什麼,」哪個不長眼的這時候給你發信息?擾人清夢。「


  「備忘錄。」顧晏說,「提醒我們再過半小時該去港口了。」


  他又點開另一條,這次他的表情緩和很多:」還有一條來自於約書亞·達勒,他說雲草福利院的講堂順利成立了,下個月開始,他又可以上學了。「


  燕綏之笑道:「這倒是個好消息。」


  顧晏點了點頭,剛收起信息界面就看見燕綏之擱下了電子筆。


  」在寫什麼?」他問。


  「給你準備一份回禮。」燕綏之說。


  「回禮?」


  沒等顧晏反應過來,智能機屏幕就又跳出了一個提示:

  收到一份新郵件。


  他點開郵件,看見了燕綏之畫筆下的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時光恍然輪迴到了十年前,同樣是陽光明亮的日子,同樣安逸恬靜,同樣只有兩個人。


  他支著頭睡了一覺,又在郵件提示音中倏然驚醒。


  從此以後,他的郵箱添了一個單獨的分類,分類里躺著一封永久保留的速寫。上面是一句並無意義的逗弄之言,下面是燕綏之清雋瀟洒的署名。


  曾經的他一度以為,這個分類連同那封郵件都會湮沒在茫茫時間裡,十年、百年……直到賬號進入遺產列表,被移交或是被註銷,都不會再添新了。


  沒想到,在這樣一個相似的午後,他又收到了第二封。


  這幅速寫的上面同樣有一句手寫的話,不過不再是那樣無意義的逗趣了。


  那裡寫著:
-

  這位偷偷打盹兒的先生,你願意長久地跟我共享這片花園么?民政公署蓋章簽字的那種。


  顧晏看著那行字,許久之後回復了一封郵件:-

  長久是多久?

  對面燕綏之的智能機嗡嗡震動了一下,他輕笑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過了幾秒,顧晏的屏幕上又跳出一封新郵件:


  你希望多久?

  顧晏:
-

  到所有身份從世上註銷的那天。


  燕綏之抬起頭來,彎著眼睛說:「好。」


  ·

  這是厄瑪歷1257年4月12日,是德卡馬法旺的一場盛春,也是紅石星的雙晝。


  小星河帶在這天會繞著紅石星流轉一周;

  聯盟民政公署在這天會不停歇地開放60個小時;

  一級律師聯合會議要持續半天。


  榮譽制業在這一天做好了最新一批的定製律師袍和燙金徽章;


  審查委員會則在這一天發布了全聯盟公告,勳章牆上增添了新的名字,南盧律所出庭大律師顧晏正式入列。


  ……


  下午2點整,一級律師聯合會大廈的一樓大門終於打開,象徵著全聯盟律法界最頂層的那群人陸續走出,沿著高高的台階拾級而下。


  星河帶從天穹橫跨而過,正午最燦爛的陽光穿透明凈的玻璃,照在樓頂金色的徽章上。


  那枚徽章在這裡屹立了157年,它的存在本身就代表著一句話:


  我是聯盟一級律師,我會以大星際時代最高法典的名義,竭誠捍衛你一切應有權利。


  公理之下,正義不朽。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