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這聲殿下叫的陸質皺起了眉:把發高熱那幾天的紫容比作驚弓之鳥也一點不為過,好似整個留春汀里,不拘什麼東西都能嚇著他。只有對陸質還親近些,端到床頭的蠟燭火焰一閃,他就直往陸質懷裡鑽。可眼下看著,是連陸質都不敢靠近了。
剛處處小心才養的活潑了點兒,昨晚都敢偷摸拿自己東西了,怎麼一上午不見,就又成了原樣?
陸質簡直氣得想笑,很好,現在景福殿都有可以幫主子做決定的人了。
他面色不虞,很快伸手牢牢按住了往後退的紫容,托著人的腰把他半抱到身上。
可紫容還是眼神躲閃,根本不敢看他,嘴裡糯糯地連聲叫:「殿下、殿下……」
聲音小的可憐,怯怯的,還發著抖。
陸質被一種由心疼引起的暴躁情緒所掌控,強行壓制,才能暫且把旁的事都放在一邊。
他儘力使臉色柔和了些,拿手指捏著紫容的下巴讓他看自己。又溫聲安慰道:「好,是我來晚了,我錯了。給你打一下算賠罪好不好?」
紫容淚汪汪的,被他捏住下巴,不叫殿下了,轉而抿住了兩片發抖的嘴唇。時不時吸一吸發紅的鼻尖,在陸質懷裡細細打顫,讓陸質心裡的保護欲愈盛,另一面的暴戾也愈濃。
他面上沒顯出來,還是一派溫和。動作一轉,陸質抱著紫容坐在了床上,拿大拇指輕輕撫紫容的眼尾,看著他道:「我凶你了?」
紫容搖頭。
陸質又問:「那是我打過你?」
紫容用力搖頭。
然後陸質便裝出一副落寞的模樣,失望道:「那紫容這是怎麼了?不願見我,也不願意給抱,我看……是煩了我了吧。」
這下紫容哪還記得旁人的說三道四,只知道眼巴巴的看著陸質搖頭。
這小哭包做什麼動作都惹人心疼,在搖頭的動作里又掉下淚來,弄得陸質差點沒忍住。
紫容急得想不起該說什麼,只仰頭看著陸質,裡頭全是依賴和喜歡,陸質怎麼會看不出來。
可他偏要繼續裝那個樣子:「罷了。我一上午在書房等容容來找我,沒等到,少不得就自己來了。可既然容容不待見,那我還是……」
「不是!」紫容帶著濃濃的哭腔喊出一句,然後音調急轉而下,喃喃道:「不是不是不是……」
陸質看他終於能說出話來,才不繼續逼他,用手一下一下拍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不是的。」紫容沒想明白,為什麼原本是陸質沒時間見自己,卻又突然變成了自己不去找陸質。
但陸質是不會騙自己的,紫容只知道這個。他暫時忘了之前的恐懼和委屈,詞不達意地解釋:「我想你的……」
紫容好像也知道自己說得有點不對勁,但顧不上那麼多,他繼續磕磕絆絆地誠懇道:「想殿下,想見殿下……可是、可是見不到……」
陸質得寸進尺道:「嗯?想我,還有呢?」
說到「見不到」,紫容鼻尖又泛起一陣酸。
他想著不能哭不能哭,可陸質這麼溫柔地抱著他,語調也輕,還摻著些安撫的笑意,他就控制不住自己。
眼淚大顆大顆不要錢一樣地掉,陸質想給他擦,但這人眼睛已經夠紅了,皮膚又嬌嫩的不得了,好像再碰一碰就要破皮。
陸質心裡著急,又實在是沒辦法。遲疑間,竟就低頭用嘴唇在紫容眼皮上輕輕印了一下,一觸即分。
他沒覺得怎麼樣,聲音里還帶著些笑,道:「小壞蛋,可別哭了,再哭眼睛都要壞了,嗯?」
紫容卻被親的愣住了,呆了半晌,突然重重地抽噎了一下,兩隻手緊緊摟著陸質的脖子,才趴在陸質肩膀上嗚嗚嗚的哭出了聲。
這回陸質沒那麼著急,他知道這才算是哄好了。
說到底,這回其實也算他的錯。這些下人怕他皇子的身份,在他跟前自認低眉順眼。但這麼個嬌氣又單純,除了自己之外無依無靠的小花妖,怎麼就能那麼放心的交給內務府眼高手低的丫頭呢?
離開一時半會兒,就給人欺辱了去。
心裡鬆了口氣,陸質的身體才跟著放鬆了些,抱著紫容拍背的動作更加溫柔。
等紫容痛快哭了一會兒,嚴裕安知道差不多了,躬身遞過來一條陸質的手巾子。
陸質才把人在懷裡固定好讓他坐正了給擦眼淚,語氣也嚴肅起來:「聽話,不哭了。我在呢,咱們一會兒吃飯,再哭吸了冷風肚子疼,知不知道?肚子疼能不能陪我歇晌?」
紫容果然漸漸止住了哭,自己兩隻手把手巾子按在臉上印了一下就完了,擦完又捨不得還給陸質,假裝不經意地攥在手裡。
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眼睛紅成什麼樣子,還很若無其事、雲淡風輕地對陸質說:「那你要在這邊歇晌,還是回書房去?」
是就在我這裡呢,還是一個人回書房?
陸質聽懂了他拐彎抹角的問話,不再逗他,道:「去哪都帶著你。」
陸質假裝沒看見他把手巾子往袖子里藏,說完又補了一句:「以後去哪都帶著你,行了吧?」
紫容點點頭:「行。」
嚴裕安提了一路的心這才放下來。
他對陸質福了福身,徵詢地看看陸質,陸質點了點頭,嚴裕安才悄悄地退了出去。
先叫人把除寶珠外,今天上午伺候這屋裡的幾個宮女都單獨帶回下人房,防止她們串話,等晚上主子歇了再提出來挨個問。
跪在書房門口的小丫頭也被人帶了回去。她嚇得不輕,還逾矩問小公子沒事吧,有沒有起燒。
這話被派去帶人的小太監可不敢隨便回答,一路上把嘴閉的死緊,最後只說:「姐姐不用操心別人,先管好自己就燒高香了。」
然後嚴裕安又去親自去傳午飯,叫了書房伺候的人過來擺飯。
飯就擺在紫容床前的屏風后,陸質和他兩個人連地方都沒挪,用過飯簡單洗漱完,就歇在了紫容的床上。
留春汀其餘的人,就那麼從陸質來一直跪到天黑。
寶珠跪了多久,就聽陸質哄了紫容多久。
紫容先沒哭、後來被陸質故意激得哭了一場、哄好了、吃飯、一起歇晌。
吃完飯兩個人說閑話,陸質沒直接問紫容為什麼突然改了口叫自己殿下,只說不喜歡聽他這麼叫。
可即便是這樣溫和的一提,紫容還是想起了寶珠教他的規矩。他立即斂了神色,又想往後縮。
陸質沒讓他得逞,長臂一伸就把人撈到了懷裡,一個勁兒地撓他痒痒。
撓的紫容受不了,笑得睫毛都濕了,才上氣不接下氣地求饒:「陸質、陸質陸質……我不……不叫殿、下了……饒了我……!」
陸質滿意了,這才摟著小花妖合上了眼。一個哭累了,一個起得早,都沒用一會兒就真睡著了。
寶珠的臉色卻漸漸發白,額上滲出密集的冷汗,沿著臉側落在肩上質地良好的緞子上。
不只是她。在掉根針都能聽見動靜的留春汀,紫容由壓抑的嗚咽慢慢轉為出聲的哭聲,和陸質從始到終沒有一絲不耐的安撫,再到後面明顯「不合規矩」的瑣言碎語,傳進了從裡到外跪著的每一個一早上對紫容的央求和拜託視若無睹、恍若未聞的太監和宮女的耳朵里。
一個個暗自嗐氣,在宮裡伺候了這麼多年,竟然一時瞎了眼。
宮裡的奴才都知道狗只認一個主人才算是好狗的道理,今天被趕出景福殿,明天就連專伺候狗的狗奴都不如。
但這個錯若受罰的話,不用往重了說,一個奴才欺主的罪名,就能要了他們的命。
但只要打不死,就比被送回內務府強。
早上紫容和陸質醒的時間差不多,一上午情緒大起大落的,一睡過去就不容易醒。
陸質略歇了小半個時辰便沒了睡意。午間陽光正好,屋裡也暖融融的,小花妖睡得正熟,還能聽見悠長的呼吸聲。
他忍不住支著手垂眼仔細打量紫容。睡前拿雞蛋小心地給敷過好幾遍眼睛,但許是小花妖皮膚太嫩,如今看著也沒消下去多少,還是紅腫的厲害,時刻提醒別人,他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陸質輕輕地笑,拿食指在紫容鼻尖點了點,無聲地說:「嬌氣。」
換過衣服,陸質沒走。嚴裕安叫人小心抬了書案過來,放在紫容房間的小榻上,陸質在那看書,紫容醒了,一眼就能看見。
屋裡的下人一個個跪的都端正,寶珠尤其的面如死灰。
她現在只報著一線希望:陸質不知道她對紫容說的那一番大不敬的話,看紫容的樣子,也壓根不知道自己被人欺負了,所以更不可能去告狀。所以她只盼著陸質看在自己攔著不讓紫容去書房,不僅是為了自己立威,也真的有兩分為了讓陸質安心溫書的想法而網開一面。
皇子身邊伺候的大丫頭,以後可以跟著出宮,伺候的好了,要麼被皇子收用,說句光耀門楣都不為過。多少人眼睛滴著血看著的位子,難道真要被她這一次的鬼迷心竅弄丟了嗎?
陸質一直不動聲色,叫人看不出情緒。看書看累了在屋裡走動的時候,臉上也沒什麼喜怒,喝茶洗手,只當沒看見跪了一地的人。
倒是怕吵醒紫容,吩咐嚴裕安去書房取個什麼東西,都是壓著聲音的。
一個時辰剛過沒多久,紫容也醒了。他腦袋在枕上動了兩下,陸質就發現了,放下書走過去,站在窗邊摸他的臉。
紫容眼睛還沒睜開,哭過以後睡了一覺,感覺有些疼。他索性眯著眼,在喉嚨里悶悶地笑著,拿臉去蹭陸質的手。
陸質也笑,俯身把他抱起來,紫容就軟綿綿的往他身上黏,貓一樣,小聲叫:「殿下,殿下……」
這回是撒嬌的語氣,陸質嗯了一聲,抱他出去之前,狀似隨意地對嚴裕安道:「叫他們換個地方。」
嚴裕安躬身應了,出去擺擺手,一屋子人就沒一絲兒動靜地挪到了留春汀後院,依然跪著。
嚴裕安沒像打算的那樣挨個問話,看陸質的意思,是要親自料理的。
他看出來了,這些下人跪了一天,到現在也明白了。一個個冷汗落的更凶,膝蓋打顫,跪都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