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玉墜過來的時候,紫容還在陸質懷裡,背對門口。
陸質低著頭,紫容扒著他肩膀湊在他耳邊,不知道在悄悄地說什麼,說完就唧唧咕咕地笑了起來。
陸質也跟著笑,眉眼舒展,不是昨天在留春汀冷那副冰冰的樣子。他抬眼看見玉墜,才鬆開懷裡的人,拿食指在紫容頭上敲了一下,順手免了玉墜的禮。
「調皮。」陸質起身,拽過錦被把紫容裹了,道:「先穿衣服。」
紫容還在笑,等玉墜和兩個小丫頭捧著在暖爐上拷了一夜熱烘烘的衣服過去,他才知道慌。
昨天玉墜給他紫容穿衣服,他就萬般不自在。這會兒陸質在跟前,有意無意的,他心裡好像有了依靠,就下意識往後退了退,躲開玉墜拉被子的手,捏著被沿望了陸質一眼。
那邊陸質也剛穿好,正低頭讓宮女最後為他整理髮冠,錯過了紫容短促的求救。
玉墜是根本沒感覺到紫容微弱的抗拒,被子就已經給他扯開了。兩個小丫頭半架著紫容把人弄到了床邊,開始給穿衣服。
昨晚玉墜挨完放了水的二十板子,嚴裕安就把她升成了大丫頭。原本和她一樣跟著寶珠的小丫頭調去了別的院子,重新分過來兩個小丫,嚴裕安給改的名字,叫夏雲、秋月。
兩個小丫頭比玉墜小一歲,叫夏雲的身量高些,長著一張鵝蛋臉、杏仁眼,周正、伶俐,但不過分奪目。秋月看著身體弱些,雖然和夏雲一級,卻處處跟在夏雲後面,不多言語。
玉墜是經過內務府調/教的人,跟著寶珠的時候,她是沒有話語權的小丫頭。但殿下抬舉她,讓她伺候主子,她也撐得住自己的臉面。
再加上別的院子沒一個人知道昨日留春汀到底出了什麼事,但一院的人在一夜間換了個遍,已經夠叫人提心弔膽。更別說一次大換血只留下玉墜一個人,夏雲和秋月兩個人心裡對玉墜都是十足敬畏,而且被調過來之前,還分別得了一番景福殿大嬤嬤和嚴裕安的親自敲打,更是走一步看三步,滿心惶恐,不敢露出錯處。在伺候主子上,自然唯她馬首是瞻。
陸質去了外間洗漱,紫容自己也沒注意道自己那點彆扭,便老老實實地站著,讓幾個丫頭擺弄。
只剩下外衫的時候,夏雲看了看紫容腰上系的藏青色絲綢手巾,輕聲問:「公子,這手巾是昨日用過的,還是今日新換的?」
紫容聽她問,忙伸手捂了,道:「這是昨天陸質給我的。」
我和他換的,不是偷偷拿的。
聞言,夏雲徵詢地回頭看了眼玉墜。
手巾子是一天一換,沒有昨天用了,今天還帶在身上的道理。
玉墜看紫容那個寶貝的樣子,抿嘴笑了笑,對夏雲道:「無妨,就這樣罷,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不見哪裡就髒了。晚些時候織造局要來人,到時托她們先趕些出來應急。但也就這回,往後公子貼身用的,還是咱們自己來的道理。」
夏雲和秋月皆垂眸應了聲是。
玉墜這麼說了,兩個小丫頭便放下心來,仔仔細細把紫容拾掇整齊了送出去。
陸質坐在一張海棠木描金八角桌后,見紫容出來,指指身邊的位子道:「過來,坐這兒。」
嚴裕安剛過去引他到陸質跟前坐下,順意就捧了葯進來。
紫容看見葯碗就苦了臉,陸質有些想笑,又心疼,哄他:「慢些喝,別嗆著。一會兒喝完……」
不等陸質說完,紫容就端著葯碗搶著說:「喝完我要去書房。」
「嗯?」陸質挑挑眉,道:「去書房做什麼?」
紫容去書房能做什麼,不過是是覺得他肯定要去書房的,就要跟著他罷了。
陸質還存著逗弄人的心,專這麼問了一句,看紫容怎麼說。誰知紫容大大方方的,眼裡一片孺慕之情,看那樣子,要不是手裡還捧著葯碗,早就撲進陸質懷裡了,道:「我要跟著殿下,殿下做什麼,紫容就做什麼。」
嚴裕安一下子差點沒忍住笑了一聲,假裝咳嗽才掩飾過去。
紫容捏著鼻子把葯喝了,又胡亂讓陸質喂他吃了些東西,便拉著陸質的袖子說:「走吧。」
「去哪?」
紫容眨眨眼:「書房呀……」
陸質嘴角稍稍揚起,一本正經,道:「我又沒說要去。今日事多著呢,容容若想去,讓玉墜帶你過去。」
幾個宮女合小太監都抿著嘴低下頭,紫容被陸質噎了一下,微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陸質沒事人一樣,招手叫人上來收拾早點,顧自坐著看著紫容,等他答言。
紫容捏著陸質袖子的手往下滑,在袖子裡面握住了陸質的手腕,這會兒好像才知道害羞了,臉紅紅的,又有些被戲弄了的憋氣,過了好一會兒,才憋出兩個字:「你壞!」
這下陸質是真沒忍住,笑了一聲,抬手在紫容頭上揉了一把,「嗯,數我最壞。」
紫容裝的氣呼呼的挪過去,往陸質腿上爬,坐在陸質懷裡,把兩條細胳膊吊在陸質頸上了,才嘟著嘴道:「那你給我陪個不是。」
陸質嚴肅道:「本宮給紫容陪個不是。」
說完兩個人都笑起來,鬧了好一會兒,陸質才起身。紫容牢牢扒著他,他也就沒把紫容放下,一路抱著人去了書房。
歇晌的時候,嚴裕安說起固倫公主生辰的事,說晚間織造局的人會送新的禮服過來,讓陸質試試大小,不合適還有時間改。
下午恰逢大皇子進宮給皇帝和太后請過安,太后留了午飯,之後就來了景福殿。陸質便早早結束了,去正殿陪大皇子。
這次陸麟進宮照舊沒帶正妃,說是倒春寒著了風,還在用藥。不便進宮,怕過給皇帝和太后。
陸質一直知道,陸麟這個親成的不順意。但是親兄弟,怎麼都是盼著他好的,如今人已經娶進門,就只能好好的過下去。
他有心想勸陸麟,兩個人說的就久了些。紫容在裡間等不來人,心裡急,又沒辦法,只能躺著出神看床底帳子上掛的四個精緻的綉囊。
陸麟走前,對陸質道:「你不用為我們操心,你的事才是當務之急。上回老三來過……姑母的意思,咱們大概知道些,你自己也清楚,這個關頭上,萬事都要小心著。」
陸質垂了垂眼,道:「大哥說的,我都曉得。」
太子的側妃是御前正得寵的劉氏嫡女,正妃已定恭親王的大女兒,是太后那一支。
熙佳貴妃不惜將太子妃人選讓給太后,犧牲為自己母家固權的機會,也要壓制陸質嫡系這邊,這樣的情勢,陸質確實沒有選擇的權利。
固倫公主最在意長幼尊卑,嫡庶在她心裡更有著天壤之別。
先皇后只有陸麟和陸質兩個皇子,陸麟落下殘疾,已無緣皇位。在她看來,剩下的皇子中,陸質的地位才是最尊貴的。
固倫公主向他們伸出這根橄欖枝,他們只能接著。
拖了兩年,後日去公主府,這件事必定會被擺到檯面上。陸質對這個一向看得清楚,他的婚事,就算不是公主家的嫡女,也會是別的什麼顯赫大家的女兒。
倒不知是好是壞,他性子從來冷淡,有皇帝和皇后的先例,陸質對這些兒女情長從來沒什麼過多的興趣。以後娶了誰,不過是給他打理內院,對陸質來說,沒什麼兩樣。
道理他都明白,但大婚一拖再拖,是否心裡還是存留了一分奢望,陸質也沒想過。
晚間織造局果然派了人來,四個大嬤嬤領著一串宮女,捧了十幾個紅木箱子過來,分門別類放著一分不皺的禮服部件。
這次為長公主賀壽又不只是賀壽,嚴裕安在禮服上盯得很緊,一點差錯都不容放過。
等陸質一一試完,讓宮女記下要改的地方之後,時辰已經不早了。
他試衣服的時候,紫容就一直在旁邊托腮看著,眼睛跟著轉來轉去,很有興趣的樣子。
等宮女走了,陸質過去捏了捏他的耳垂,道:「看什麼呢?」
紫容仰頭看他,兩隻眼睛里乾乾淨淨的,好像只有他一個人,軟聲道:「看殿下,殿下好看……」
看他暈暈乎乎那個樣子,陸質不禁想笑,捏著人耳垂的手沒鬆開,移到他臉蛋上再捏兩把,道:「個小人,還知道好看不好看。」
紫容笑嘻嘻地抱住陸質的腰,把臉貼上去,胡亂蹭著,道:「就是知道,就是知道。」
這會兒正殿寢屋沒人,內侍也被他打發出去,陸質才得空鬆了口氣。
每每見過陸麟和陸宣,他心頭就總會壓上一塊大石頭,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
這些人一刻不停地提醒他,他活著,並不只為他自己。他肩上挑著的是皇后這一支的顏面,和嫡系對他的期待。
不能踏空,不能走錯。只有前路,沒有回頭。
陸質定了定神,隨手摸摸抱著他的腰撒嬌的小花妖,心裡嘆了一口氣。
有時候他會有一種特別想把紫容留在身邊的衝動,但是,陸質想,等你病好了,鑽回你的樹里,也總比這污濁的皇城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