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害人逼我上梁山
這段在須王環看來浪跡天涯一般的生活,其實並沒有維持多久。
鈴木園子沒什麼犯罪經驗,還是牽著須王環的手上了自己的車以後,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犯罪的時候,似乎不應該這麼大張旗鼓。
但她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麼計劃,最後只能在司機先生莫名其妙的注視下、在車都快開到家門口的時候,突然要求對方掉頭。
然後她帶著須王環去了大伯早年送給她的一棟建築。
須王環雖然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個腦迴路清奇的人,但好騙不代表真的蠢,他跟著殺手小姐一路走進庭院,還沒忘順眼看了看門牌號。
鈴木。
因為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母親想把他嫁進鈴木家,也從頭到尾都沒意識到:沙龍里的安排是為了相親而非滅口。
所以須王環在看到那個小木牌時,腦子裡只是輕描淡寫的擦過了一個毫不相干的想法。
——殺手小姐的這個虛假身份,居然跟那位挺有名的鈴木家的小姐一樣哎!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鈴木園子不止沒有犯罪經驗,她同樣沒有犯罪天分。
雖然某一瞬間,腦子像壞掉了一樣出現了類似於【把他關起來教育好了再說】的奇怪想法,但除了少得可憐的影視劇經驗,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給人洗腦、也不知道該如何在不請外援的情況下,自己教育出一個任勞任怨十項全能的未婚夫。
講道理,要不是須王環全程都表現的謎一樣的乖巧,她在帶人進門的時候可能就已經要慫了!
鈴木史郎和鈴木朋子雖然從不會責罵她,但不代表他們會放任她走上犯罪的道路。
被知道的話,說不定要受罰嘞,園子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比如頓頓只能吃青菜什麼的。
這邊廂,已經進入狀況的金髮碧眼美少年,安靜的雙手抱膝蹲坐在沙發上,饒有興緻的在雖然乾淨整潔、但一看就沒人氣的別墅內環視了一圈。
然後他問:「我們就暫時住在這裡嗎?」
——類似於電影里亡命天涯的殺手們準備的安全屋什麼的?
因為他表現的過於洒脫,洒脫的都出現了某種程度的躍躍欲試,待在廚房裡已經開始犯慫的鈴木園子小姐,不得不故作鎮定的從冰箱里取出一瓶水來潤潤嗓子冷靜一下。
怎麼說呢。
園子捏著水瓶,想:看著他這幅樣子,總有種正在被受害者逼上梁山的錯覺呢……
她擰開瓶蓋,半是回答半是自我安慰道:「這裡地方偏僻,也很少有人知道,他們一時半會兒……應該發現不了吧?」
這地方是鈴木次郎吉早年志在科研時,是給自己準備的秘密基地,後來他興趣改變,轉而相當運動員,這個花了大心思建城的別墅就隨手送給了園子,因為建設目標是「科學家的絕對領域」,所以連鈴木史郎都不知道進門的密碼是多少。
「是哦。」
環是很直接的把「他們」理解為了後續來追殺他的人,心想這情節還真是越來越接近電影了,還好這裡很偏僻。
不過再偏僻也還在目標範圍內,殺手小姐有司機、那也很可能有合作夥伴,按照從常見的情節,很快就會有人背叛她,然後供出安全屋的地點了吧?
所以是要火速準備出國嗎?
私人飛機?船?還是辦假護照走公共航道?
勉強自己忘掉法網恢恢的鈴木園子此時已經開始餓了,她面色沉靜的打開手機,準備就近要個外賣。
臨到付錢的時候,想起來屋裡還有個人,這人要是住這的話,還需要些換洗衣服和牙刷……
她打開家政代買的網頁,開始寫自己的需求,寫到一半,發現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喂,我說你。」
須王環陽光燦爛的眨了眨眼睛,面容耀眼的無法直視,園子不受控制的愣了幾秒,然後問他:「你穿多大的鞋?」
「唉?」
「還有衣服的尺碼,洗漱用品的需求,想吃什麼食物之類的,」她撓了撓頭髮,輕輕的一拍掌心:「對了,在此之前,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須王環的腦袋上陡然亮起了一枚電燈泡。
——原來是準備行李辦假護照的套路嗎!
可是現在辦假護照都不用找接頭人什麼的,可以直接網上付款了嗎……
傻白甜的大少爺像是推開了新世界的大門:殺手的世界好神奇啊!
迫不及待想踏進新世界的環摸著下巴努力思索,神態認真糾結的、連等付錢的園子都被震懾住了。
然後他像是突然想通了什麼一樣,說:「我叫奧多。」
在被接到日本之前,他一直和母親住在一起,那時他是沒有明確姓氏的,而環這個假名發音的名字只有母親會用,那個時候,同一條街道的老婦人或是麵包店的老闆,都稱呼他為奧多。
那才是他記憶中最初始的名字。
至於姓什麼……
「姓鈴木不可以嗎?」
他特別坦然的反問:「我在門口的牌子上看到了,不是寫了鈴木這個姓嗎?」
「那個……也不是不行啦……」
雖然一直以誘拐犯自居,但園子不由自主的、再次產生了自己正在被受害者逼上梁山的錯覺。
因為這兩條完全不搭的腦迴路,本來只要問清了名字就可以解釋通的誤會,陰差陽錯的持續了一個禮拜。
至於為什麼一個禮拜都沒有人來找他們……
因為須王靜江夫人的謀划徹底暴露了。
這事鬧出來以後,須王讓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須王家的老夫人徹底毛了。
這老太太是個純粹的家族動物,她讓兒子和兒媳婦結婚,是為了以此合作促進發展,不同意兒子離婚娶真愛,是需要那道婚姻維繫兩家的合作,早幾十年間看起來似乎是站在須王靜江這一邊的。
但回頭,卻又一力同意接私生子進門,因為家族到底是需要傳承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因為根本利益不再一致,所以婆媳之間的關係開始飛速冷卻。
具體說到這回,須王家這位老婦人倒不是不同意孫子娶鈴木家的女孩——他要是真能娶回個姓鈴木的,那還算他有本事了呢!
可入贅和交往是一回事嗎?
須王家就剩這一個男孩了,非要入贅到別人家去幹什麼?!
婆媳大戰就此展開,連帶鈴木家莫名其妙的捲入風波,鈴木朋子被閨蜜氣的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須王讓有意讓環避開這樣赤|裸|裸揭他傷疤的對峙,鈴木朋子更是不願意女兒面對這股莫名其妙的颱風尾,你說這些人吵吵來吵吵去的,反正都避不開鈴木家的事。
人一吵起來就容易口不擇言,十分鐘前還說的鈴木家跟強搶民女一樣,十分鐘后話題又轉到了【鈴木家的女兒接連吹了好幾個,你把孩子送給他們家是什麼居心】。
反正朋子就是很氣,但氣來氣去還是得接著旁聽家庭大戰。
見面當天,私人沙龍里雖然刻意撤走了保安,但監控系統還是好好運行著的,只要仔細查查,連環當時談了什麼曲子都能知道,何況最後,這倆人還是被鈴木家的司機送走的。
鈴木史確實不知道那棟別墅的入門密碼,但他們只要確定孩子們好好的浪著呢就行了,就這糟心的環境,還是等大人吵完架再把孩子叫回來吧。
於是在「浪跡天涯」的第二天一早,環和園子同時接到了長輩發來的郵件,內容不外乎「暫且等一等,過一段時間接你回來」一類的話。
朋子還特意註明讓園子千萬玩的開心點,沒事少看新聞報紙。
自認誘拐犯的鈴木小姐心裡鬆了口氣,心說一時半會兒大概不會露餡了。
自認馬上就要去刀頭舔血的須王先生,意外從久違的父親這裡得到了點微弱的安慰——畢竟那個男人還是發現了他的危險不是嗎?
想到這裡,遺憾伴隨著微妙的放鬆襲上心頭,環坐在窗前,突然豁然開朗的笑了起來:雖然不會再見,但我以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吧?
說不上是期盼還是恐懼,幾天後的某個下午,環就穿了身特意要求的素淡衣服,跟著殺手小姐遮遮掩掩的出門了。
去了趟街口的便利店。
兩個人開始還跟做賊一樣沿著牆根走——主要是入了戲的環——後來園子發現這行為跟有病一樣,所以一巴掌把他拍正常了。
雖說一直以誘拐者自稱,但她又沒給受害者上手銬腳鐐,也沒給他注射什麼亂七八糟的液體,甚至沒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就算警察來了,也不能說她是誘拐還是非法監|禁啊!
既然沒犯法,慫什麼?
這次出行的本意,是一個傻白甜,想帶另一個傻白甜去街口便利店買點儲備糧。
後來,傻白甜一號突然發現自己無所畏懼,所以開始大步向前走,因為嘴饞,腳步不由自主的就開始往記憶中知名甜品店的方向走了過去。
而原本時刻謹記提防追殺者的另一個傻白甜,則在見到了炸熱狗這等庶民食物之後,也迅速進入了新奇狀態,瞬間對街邊路口所有他無法理解的庶民設備,都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於是他們就這樣手拉著手,興高采烈的打車去了商店街。
眼見一條街的店鋪,站在路口的兩個人同時亮起了雙眼。
園子:【這個看著就好吃.jpg】
環:【這個東西好神奇,能吃嗎.jpg】
然後兩人對視一眼,同樣神情嚴峻的點頭:買一個試試看吧!
她倆從午餐時分逛到夜宵開店,等居酒屋門前也開始亮起燈籠時,又結伴租了兩身和服,隨著擁擠的人流,躥進了附近社區舉辦的冬日集會。
須王環仗著人高腿長,端著兩個一次性的紙杯子排隊領甜酒,最後在熱熱鬧鬧的家長里短討論聲中,看了一場因為是住戶集資所以辦的並不盛大的焰火晚會。
須王環之前喝過酒,不過都是知名的清酒或是紅酒,主要目的在於品嘗其中的韻味或是特殊口感,品酒的成分大於喝酒。
但這種廉價的甜酒,喝起來和糖水沒多大差別,他之前也根本沒當回事過,於是在冷的不行【衣服是租的,質量一般】的情況下,越喝越暖和,最後生生把自己喝倒在殺手小姐懷裡了。
他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面,就是公寓樓頂端炸開了彩色的眼花,身上的布料有些讓人不悅的粗糙,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他枕在殺手小姐的大腿上,懶洋洋的捏著已經變了形的一次性紙杯。
臨閉上眼睛之前,那位小姐似乎是想來試試他額頭額溫度,但須王環卻很開心的笑了。
太好了。
雖然明天醒來時,可能就會出現了非法出境的飛機上,但是太好了,在離開日本這個國家的最後一段時間,他久違的體會到了放鬆的高興。
他對這個國家的印象里,總算有了點可以說是彩色的東西了。
金髮碧眼的美少年心滿意足的閉上了眼睛,神色安詳的陷入了沉眠。
鈴木園子滿臉冷漠的丟掉手上的飲料瓶,覺得自己的腿貌似已經麻了。
怎麼辦,她看著沉睡的美少年,雖然現在好想把他扔了,但是他睡著了真好看唉……
不過腿真麻……不好,連腳都開始麻了……
可是他睡著的樣子真好看唉!
鈴木園子在兩難的境地下猶豫了許久,也跟著睡著了。
須王環第二天清醒時,果然到了另外一個陌生的地方。
他從柔軟的被子里爬出來的時候,恰好看見窗外接連成片的白雪。
退開大門踏上走廊,盡頭就是旋轉著的樓梯,一樓北側的壁爐邊上,那位叫做鈴木的殺手小姐正穿了身寶藍色的睡衣窩在椅子上,懷裡抱著個巨大的枕頭,神色離昏昏欲睡,整個人都被火光映成了溫暖的顏色。
在她面前三步開外的地方,一位中年女士正鍥而不捨的碎碎念著,環的視線一頓,在案幾的另一邊看到了他的那位母親。
「你怎麼敢在那種地方睡著,凍感冒就不說了,遇到了劫道的人怎麼辦?喝醉的時候你連話都說不全,怎麼給劫匪開支票保證自己的安全!?」
鈴木朋子這十幾年來頭一次這麼生氣!
他們要是晚去一步,清晨掃雪的環衛人員就要把這兩個叫不醒的孩子送去街道收容處了,大冬天的那地方魚龍混雜什麼人沒有?
值錢的東西被扒走了還無所謂,園子一個女孩子,被人佔便宜了怎麼辦?
比起鈴木朋子氣到炸毛還不敢說重話的過激反應,須王靜江全程只是淡定的喝著杯中的熱茶,然後在看到他的時候不咸不淡的點了點頭。
須王家的這場戰爭,是那位老夫人贏了。
或者說,這場戰爭從頭到尾都不過是須王靜江一廂情願的掙扎,只是到了這一刻,才真的被完全鎮壓了下去。
須王環站在母親身後鞠躬道別時,正看到鈴木園子抱著枕頭從窗口對他招手。
等坐上了家裡的車,他才慢慢想到:那位殺手小姐原來並不是殺手,而是差點就變成他未來妻子的人。
而被朋子勒令在大堂烤火的園子抱著一杯熱牛奶,不咸不淡的感嘆:如果鈴木奧多就是放了她鴿子的須王環……
那她一開始分明就沒被人放鴿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