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也確實忒不像話!」呂氏蹙著雙秀眉,話里透著嫌棄的意味,語速不緊不慢,輕柔柔細聲細氣的,委實不像個生氣的樣子。「安平媳婦,你好歹也是當娘的人了,說話行事能不能有個樣子?當著長輩的面,就扯著嗓子乾嚎,一點教養都沒有。」
頓了下,呂氏繼續說話。「再者,豐年媳婦說得也沒錯兒,王叔又不是她親爹,就算是親爹,也沒道理聽閨女的話,何況只是個鄰居,平素還不怎麼打交道,你說得輕巧,上下嘴皮子碰兩下,就想讓豐年媳婦出面幫你把事說定。安平媳婦,這人吶,沒臉沒皮也得有個度,分明是自個的事,不努力的想法子,想請別人幫忙也就罷了,態度總該拿出來吧?就你這態度?別說一家子血親,你拿這態度回去沖你爹娘說話,給你倆耳刮子算是輕巧的。」
懟完煽風點火的於氏,呂氏把目光落到了柳氏身上。「旺家媳婦,你剛剛說的話,我都清清楚楚的記著,一字不落,我也不說你什麼,咱們就到你們奶奶跟前去,把事把話一五一十道給她聽。你們奶奶是什麼心思,這麼多年我想你們也明白的很,她最最痛恨的就是,家裡的人動那上不得檯面的心思,左右尋思著分家的事兒,旺家媳婦我看你心思不小呀,平日里沒事凈琢磨著吧,甭管什麼事都想著往分家的方向扯,動不動就將大房二房分別對待,老話常說,一顆老鼠屎壞了碗好粥,我算是知道老鼠屎長什麼樣了。」
「還有你安平媳婦,鬧到了你們奶奶跟前去,我想,你心裡頭該笑得合不攏嘴了。今個兒我這當大伯娘的,就順你們一回意,省你們總說,我這大伯娘呀,沒把你們這些侄媳婦擱心裡放著。」呂氏給自個的三個兒媳使了個眼色。「走吧,可不能讓安平媳婦那一嗓子白嚎了,現在天熱,最是容易上火,尤其是嗓子。」
於氏慌了,徹底的慌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大伯娘竟然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怎麼辦,就現在這局面,真要去了奶奶跟前,吃虧挨罵的肯定是她和五嫂,都怪她,著急了些,就該趁著大伯娘不在的時候過來說話的!
好好的一招棋就這樣被她走壞了,想想真是不甘心。於氏咬著后糟牙,雙手握緊成拳頭,掙扎了會,到底是有些畏懼施婆子,腆著臉笑嘻嘻的走了兩步,把正要跨出屋的呂氏拉住。「大伯娘,我,我這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就是太急了些,我剛剛呀,也是有些慌了,才口不擇言的,我就是就是急了些,小小現在不僅會念書還會寫字,可我家小妹,卻是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我急啊,這不,我想,小小娘應該是能理解的,換成是她,她肯定也會著急,都想著自個的姑娘好是吧。」
「我便是再著急,我定然不會做出六妯娌這樣的事來。」喻氏難得表露出自己的情緒,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話看著溫和卻帶著刺。
於氏沒梯子可下,又要壓住翻騰的怨氣怒火,她這人吧,有點小聰明,也有點點精明,說到底,卻也是個蠢人,自作聰明的蠢人,連情緒都掩飾不好,這會兒,一張原還算俊俏的臉扭曲的有些可怕,偏她不自知,還硬是擠出個自認為很好的微笑來。「如今小小會念書會寫字,還得了王太爺的喜歡,四嫂自然能說出這般輕飄飄的話來,四嫂莫不是怨我呢?原先四嫂可不是這樣的,現在是自覺腰桿兒硬了?說話也不同了些。」
一股子酸味,都快把屋子熏酸了。就連神經最大條的揚氏也聽出不對勁來,她看看豐年媳婦,又看看對面的安平媳婦,琢磨著回頭把這事跟自家丈夫說叨說叨。
和於氏的反應恰恰相板的柳氏,可是半點不覺得理虧,聽著大伯娘說要去奶奶跟前說話,她立即就挺了挺腰杆子,這正合她的意思!「我說得又沒錯,憑什麼你們大房的孩子能讀書?二房的就不能?這事鬧到奶奶跟前正正好,我正想要個答案!施家還沒分家呢,一筆寫不出倆個施字來,就該一碗水端平,沒道理好事都歸你們大房,二房連口湯都喝不上。」
「既然旺家媳婦這般想,那就去吧,一道往你們奶奶跟前把事攤開來細細說叨說叨,看是不是這麼個理兒!」呂氏甩開了於氏的手,冷冷的瞥了她眼,抬腳就出了屋子,動作利索的很。
她早就想收拾二房的六侄媳,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而已,成天上跳下竄,折騰二房不算,還要來鬧大房,都說上樑不正下樑歪,這話放在她們母女身上適當的很,當娘的鬧大房,當閨女就鬧她小孫女,幸好小小不是個軟性子,回回都能壓住施小妹,但凡碰著個稍弱些的,指不定被欺負成什麼樣,小小年紀,也不知道從哪學來的,心思歹毒陰險的很,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小呂氏很緊張,惴惴不安的絞著雙手,額頭沁了層薄薄的汗,心裡恨死了六妯娌於氏,恨不得一腳把她踢到天邊去。她兒子下午就要送去王家讀書了,在這節骨眼上,她偏要過來鬧事!看這情況,下午兒子怕是不能過去王家了,也不知最後會落個什麼結局。
王太爺年歲大著呢,精力有限的很,教著小小和善哥兒,再加上她的倆個兒子,就是足有四個孩子,如果二房的也要加進去,王太爺的精力肯定會不夠,說不得還能累出病來,王太爺真有個什麼岔子,她的倆個兒子怎麼辦?小呂氏憂心忡忡,她想,絕對不能讓二房的孩子進王家讀書!
「二嫂你當心些。」跨門檻呢,家裡的門檻很高的,喻氏見二妯娌明顯不對勁,連忙扶了把,順便提醒了句。已經進屋了,趕緊回神吧。
幺孫到王家讀書去了,焦氏這邊就清閑了,就自個尋了點輕省的活,打發打發時間,眼神兒不好使,能幹嘛呢,想了想,她就張羅起做布鞋的事,給小孫孫做,讀書人,得穿得精細些,才有個樣子。
做布鞋,眼神兒不好使關係不大,慢慢來,不著急,有手感在呢,活了大半輩子,做出的布鞋數都數不清,大多數啊,都拿鎮里換了錢,家裡人很少穿,莊戶人家,穿個布鞋會被人笑話的,充面兒也不是這般充的。
「娘。」這裡頭就數呂氏輩份大,她先進屋,輕柔柔的喊了聲,走過去,很自然的接過婆婆手裡的活,幫著刷漿子。
平時焦氏是很顯平和的,像個很慈祥的老太太,尤其是對待喜歡的小輩,她更顯溫和。「難得見你帶這麼幫子人過來,有什麼事說吧。」她人是老了,可也沒老糊塗,眼神不好使,耳朵還好著呢,剛剛那點子動靜,聽了個五六成。
「奶奶,你來評評理,憑什麼大房的孩子可以去王家讀書,到二房就行了?」柳氏進屋后就尋著機會說話,見奶奶問起話,趁著大伯娘發愣時,她率先搶了個頭,自覺佔了個上風。「奶奶,文成那孩子你也是知道的,打小就聰明伶俐,我想著送他到王家去讀書,想著大房跟王家熟悉些,就過去尋些幫忙,哪裡曉得,小小娘乾淨利落的給拒絕了,奶奶,你說這算個什麼事兒?她閨女就讀書?換成我兒子就不行了?這理往哪裡說也是說不通的。」
大抵是剛聽了大伯娘的話,柳氏這會兒機靈了點,沒怎麼扯著大房二房說事,就怕把刺激到奶奶,回頭事兒沒成,還得被罵個狗血淋頭。
「奶奶,五嫂也是委屈呢,這也不怪她,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閨女可以讀書的,學堂里從來都只收男娃的,到了王太爺這邊,他不是夫子,沒開學堂,就依著自個的情性來也能理解,既然王太爺都可以教小小,文成自然也是可以教的,奶奶你說呢,畢竟文成是家裡的曾孫呢,哪有曾孫女讀書,曾孫卻大字不識一個的道理,不知道的還當咱們施家沒了規矩。」於氏本來就是來攪局的,半點沒把自家閨女放心上,左右就是個借口而已。
柳氏聽著妯娌這般全心全意的為她說話,字字句句說得,可比她說得更要到心坎里了些,她有些感動,側頭看了眼妯娌,心想,別看她們平時罵罵咧咧的,關鍵時候啊,還是一家人呢。
「老大媳婦你是怎麼想的?」焦氏聽完倆個孫媳的話,把目光落到了大兒媳身上。
呂氏緩緩悠悠的接話。「娘。文成和小妹也想要讀書自然是好事,咱們施家啊,多幾個讀書人,以後啊,說不定就多份功名,是大喜事呢,也說明咱們日子過得好,有能力送孩子們讀書,回頭家裡的孩子們說親事時,就更容易了些。」
「是這麼個理。」焦氏點點頭,她就是這般想的。
見婆婆同意自己的話,呂氏繼續往下說。「娘。王太爺的年數,你也是清楚的,比你還要稍大些,精力肯定沒法跟年輕時比。他現在教著善哥兒和小小,已經很不容易,今個上午,我和大志媳婦去了趟王家,說了說立安兄弟倆讀書的事,王太爺的意思是,讓倆孩子先過來讀書,試幾天,要是能坐得住,是讀書的料子,就讓他們跟著一道讀書,這般算著,王太爺就教了四個孩子。」
「文成是個好孩子,聰明伶俐,打小就聽旺家媳婦說,文成是個讀書的好料子,以後啊,准能考個好功名光宗耀祖。娘,我呢,也不是不同意文成去王家讀書,主要是想著,王太爺年歲漸大,孩子多了,他管不過來,恐怕也教不出什麼,二則呢,還是王太爺本身,要是把他累著了,出了什麼事,人家怎麼看咱們施家?村裡啊,就有些愛嚼舌根的,綠豆大的事,她就恨不得說成西瓜大,我就擔心吶,於咱們施家的名聲不利。」
「還有第三樁,也是最最重要的,小小和善哥兒還小著呢,先跟著王太爺識點字,馬馬虎虎的學點兒,打下些基礎,就是為著日後進學堂時,能學得輕鬆些,可文成不行吶,他都六歲了,正是讀書的好時候,耽擱一年就是一年,要真是讀書的好料子,把時間浪費在王叔這裡倒是不妥當了,娘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我的意思是,文成要讀書,為著他好,旺家媳婦呀,就應該送他去學堂。」
說到這裡,呂氏看了眼自家兒媳,眉開眼笑的又添了句。「立安立平兄弟倆也是一樣的,要是王太爺說,這倆孩子坐得住,能讀書,我還和大志媳婦商量著,就不能耽擱他們,直接送他們去學堂讀書。要是不成呀,那就算了,安安心心的跟著他們老子學種地,該是地里刨食的命就得認命。」
小呂氏瞪圓了眼睛看了眼婆婆,立即收回了視線低下了頭,怦怦怦怦,一顆心跳得特別厲害,手心裡全是汗,黏糊糊地膩味的很,就跟此時的心情一般。她可沒有跟婆婆商量這些事,難道婆婆真是這樣想的?
「老大媳婦說得不錯,旺家媳婦啊,文成是個聰明的好孩子,你也常常說他是個讀書的好料子,我看吶,就這麼著吧,別耽擱了孩子,直接送學堂去,那王老頭又不是正經的夫子,考了一輩子才得了個童生,能教出什麼來,還是送學堂去,聽說上塘村裡的陳夫子很不錯,明兒我陪你一道過去看看的,要是行,就趕緊把這事張羅好。你回去把禮備好,傍晚拿給我看看,這可是大事,不能出錯的。」焦氏本來就對王老頭沒好感,要不是大兒媳會說話,她還真不願意讓小孫孫過去跟著讀書。
自家的孩子一個接一個的往王家跑算什麼事兒?施家又不是沒有錢,送孩子進學堂讀書還是有的!焦氏想著,又添了句。「文成要是能進學堂讀書,就跟善哥兒一樣,筆墨紙硯的錢,家裡出一半,剩下的就是你們自個的事了。善哥兒有的,文成也一樣會有,連這鞋子也是一樣,我一碗水端平。」
柳氏怎麼也沒有想到,大伯娘會說這麼番話來,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想著文成讀書要花的錢,頓時覺得眼發暈,站都有些站不穩了。
如果手裡有足夠的錢,又怎麼會拖到六歲還不讓兒子進學堂,就是因為夫妻沒那能力,才琢磨著尋找時機,萬萬沒想到,他們以為的時機,卻是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這下子可沒法收場了,往後的日子要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