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在施小小睡著的時候, 鎮里的小揚大夫來了趟, 看了她的情況, 開了三副葯, 藥方子和年哥兒的差不多, 只略略改動了一兩處。畢竟倆孩子的病情,細微處還是有所不同的。


  小揚大夫年歲不大, 還不到二十歲,前兩年下場考了個秀才,他家是世代行醫,下場考取功名,也僅僅只是為了減輕家裡的稅收。


  小揚大夫的名聲特別好,且醫術也十分了得,窮人找他看病, 若錢財不夠, 他也不會把病人往外推, 仍會盡心儘力的醫治。


  近些天他去了趟縣城, 人沒在鎮里,如果他在, 喻躍光是肯定要找他來給年哥兒看病的。便是在請過木神婆后, 又再次去請小揚大夫, 小揚大夫也不會拒絕, 他是真的擁有醫者仁心。


  施小小睡了挺長時間, 從清晨睡到下午, 還是肚子有些餓, 餓著餓著就餓醒了。


  喻婆子哪兒也沒去,就守在床邊,旁邊擱了條凳子,凳子上放著針線笸籮。昨兒下半夜大風大雨,上午天氣涼爽,下午就出了太陽,她把窗戶開了半扇,陽光鋪進屋裡,就著這明亮的天光,她慢慢悠悠的做著針線活計。


  「外婆。」施小小從被子里伸出只手,輕輕地扯了下喻婆子的衣袖,抿著嘴淺淺地笑著,小模樣像極了她娘。


  喻婆子雖一年到頭見不了幾回這小外孫女,卻也很是了解她,從來都是咧著嘴笑,樂哈哈地,沒點姑娘家的矜持,偏生這會兒,抿著嘴兒,神態間透著些許羞赧,便曉得,她是不好意思。一顆心吶,頓時軟得一塌糊塗,擱了手裡的針線活,起身,坐到了床邊,連人帶被把小孩兒摟在懷裡。「乖孩子,你這一覺睡得可沉了。肚子餓不餓?你舅媽呀,在小灶上給你溫著粥,就擱了一點點魚肉,細嫩的很。」


  「外婆。」施小小雙手摟著喻婆子的脖子,把臉埋在她的胸口,軟軟地的喊著。


  喻婆子笑得眼角起了層層細褶子。「你這撒嬌的模樣兒,跟你娘小時候可像了。她啊,要是覺得自己做錯了事,就會摟著我的脖子,讓我抱著,然後呢,一聲一聲的喊我,喊得我喲,什麼火氣都沒有了,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我娘說我不像她,她小時候特老實特乖巧,從不惹禍的。她說,自打生了我,就替我操碎了心喲,說我是來討債的。」打著親娘的小報告,施小小一點都不難為情。


  喻婆子撫著她的頭髮,說話聲里都帶著笑意。「這孩子啊,都是父母的債。懂事也好,不懂事也好,總歸是有操不完的心。小小,你爹你娘很愛你的,有愛才有牽挂,擱進了心裡,才會天天想啊天天念著。」


  「外婆,我生病這事,別告訴爹娘吧。我覺得,我已經好啦。」施小小都不敢想像,爹娘知道她生病後,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這可不行。必須要告訴你爹娘的,今個是過中秋,你也沒什麼大礙,就不好打憂親家他們過節。明兒清晨,我讓你舅舅去趟蓮花村,讓你爹娘過來趟。」喻婆子趁機給她說說另一件事,終竟只是個小孩子,做事只憑著喜好來,沒點周全。


  「小小。你身上貼身戴的平安符,以後可不能隨便拿出來借給別人。就算你想,也要先跟你爹娘說說,看他們怎麼想的。你看今個清晨情況多兇險,幸好我及時把平安符拿回來了,要是跟年哥兒似的,你要你爹娘怎麼辦?年哥兒家的情況還要好些,施家還沒分家呢,你爹娘手裡能有多少錢,何況……」喻婆子本來想說,施婆子最是重男輕女,哪裡會捨得花大把的錢給她治病。這話有挑撥離間的意味,到了嘴邊,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施小小其實也有些后怕的,但她不後悔,把平安符借給了年哥兒,年哥兒昨兒夜裡的病情才沒有反覆,那麼小的孩子,遭了多大的罪,她敢肯定的,昨兒晚上如果再次高燒不止,只怕這孩子就這麼毀了,不死也會變成個傻子。


  她琢磨著,這裡頭可能是真有點什麼,要不然,他這病情不會如此古怪。而且,還讓她也病了場!她的小身板有多結實,可是村裡出了名的!

  「外婆,我知道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這麼冒失。」施小小說的,聲音都有些哽咽。她都有些不知道要怎麼來面對爹娘,心裡虛得厲害。雙手緊緊地抓著喻婆子的衣襟。「外婆,你替我說說好話唄,我真知道錯了。」眼眶兒紅紅地,怯怯地的看著喻婆子,跟只小兔子似的。


  喻婆子哪裡捨得小外孫女受委屈。「你知道錯了就好,這事啊,我會和你爹娘說,重點是平安符,得藏嚴實些。這道符,不簡單呢。」她一直知道,老道長賜的平安符很好,卻是不知道,它能這般靈驗。


  「我平常都不拿出來的,家裡都不知道我有這道平安符呢。」施小小露出個小得意的表情。


  「當初你滿月時,我是在屋裡頭給你娘的,連你爹也不在,我細細與她說了這道符的來歷,叮囑過讓她貼身給你戴著。」


  許氏路過小姑子的屋時,隱約聽見屋裡有說話聲,她停下腳步,湊近了些,聽了會,確實是外甥女醒了,也沒有進屋,只是匆匆去了趟廚房,把溫在小灶上的魚肉粥端了過來。


  「我想著,小小應該餓了,就把粥端了進來。」踏進屋裡,許氏溫聲說著。「我剛把葯也熬上了,喝完粥,一會就把葯喝了。小揚大夫說,葯不太苦,你喻四叔婆還特意送了些蜜餞過來,要是受不住,就含個蜜餞壓在嘴裡。」


  施小小確實很餓,只是一直和外婆說話,被牽住了注意力,這會聞著香噴噴的魚肉粥,她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神兒控制不住,巴巴兒的望著。


  許氏端起碗遞給婆婆。「娘,不燙的,我剛試了下,正好可以喝。」


  「舅媽手藝好好啊,香極了。」施小小有些著急。「外婆,我自己可以端著,我手腕有力氣了。」


  喻婆子攪拌了兩下,把碗遞給了她,眉眼慈祥的看著她。「那就自己端著碗喝,要慢些,小心嗆著。」


  「娘。小小醒了,我去跟爹說聲,還有大貴,省得他們在地里忙活都不安心。」


  「去吧。順便去趟你喻四叔家裡,你喻四嬸中午走時,特意細細地說了句,要是小小醒了,得告訴她聲。」


  許氏點點頭。「好勒。」


  施小小喝完粥,覺得更有勁兒,就不願意在床上躺著。「外婆,我想下床,我想到外面走走。」


  「咱就在家裡玩,不能往外面跑。」喻婆子知道小外孫女是個坐不住的,也不拘著她,看她小臉紅潤,精神抖擻的,倒也放心她到外面走走。


  「外公在菜園子里嗎?」施小小脆生生地問著。


  喻婆子看著她笑,一臉的瞭然。「不在,菜園子已經理好了,他今個和你大舅在地里忙活呢。」


  「喔。」看樣子,是只能挪把椅子坐在屋檐下,也總比窩在床上強,施小小遂又高興了起來,麻利的穿好衣服,在外婆的幫助下,下了床,牽著外婆的手,噠噠噠的往外走。


  聽說施小小醒了,喻四婆子帶著大兒媳劉月蘭過來了趟,胳膊里垮了個竹籃,一條魚一隻雞,還有六個鵝蛋,附近村裡,也就他家養了兩隻鵝。魚和雞都是拾掇好的,全是自家的東西。眼下家裡沒什麼錢財,好在平時也勤快,有個魚塘還養了不少家禽,吃得還是有的,待過些日子,手頭寬鬆些,就給小小扯塊布做衣服,拎些魚啊肉啊,帶著年哥兒去趟施家,日子再緊巴,這事也不能略過去。


  救命之恩,是要好好感謝的,人情記在心裡,往後有機會就要好好報答巧慧一家子。


  施小小看到鵝蛋,愣了下,想了想,還是提醒了句。「剛生病,不能吃蛋類的,書上說不太好,還是清淡些好,等病好了,再慢慢補回來。」


  「還有這說法呢?」劉月蘭呆住了,有些羞愧的看著婆婆。「我,今個就給年哥兒煮了個鵝蛋。好在,他覺得味有些腥,不喜歡,就沒怎麼吃。」


  喻婆子無奈的沖著老妯娌笑了笑。「這孩子跟著王太爺讀書呢,又是個好奇心重的,大抵是在書上看到了,向王太爺問過這事兒。」


  「王太爺?」喻四婆子想了想。「我知道了,考取了童生的是吧,據說他讀書極有靈氣,只是後來……沒想到,小小跟著他在讀書呢,我說呢,看著這孩子就是個好的。」笑的都有些合不攏嘴了。「今個小揚大夫過來時,也曾說過,這幾日吃清淡些,我看吶,小小這孩子說得定是沒錯的。」


  這是把話聽進心裡去了。


  施小小咧著嘴巴笑,覺得挺有成就感的。


  喻四婆子婆媳倆在這邊呆了小半個時辰,絮絮叨叨地說了不少話,以前倆家情分好,如今呢,是越發的見親密。


  快要到傍晚時,喻曉進喻立強兄弟倆,滿頭大汗的跑了回來,手裡拎著只魚蔞子,笑得張揚又得意。「小小,看,我們哥倆給你弄來了什麼,全是小魚小蝦,捏了肚子收拾乾淨后,放到鍋里煎出香味兒,兩面都是淡淡的金黃色,回頭用來炒也好煮湯也行,都美味的不得了。」


  「大表哥二表哥,你們真厲害!」施小小就很喜歡吃這道菜,笑得眼睛都彎了雙月牙兒。「我可喜歡這道菜了,特別下飯,又香又美味。」


  許氏從倆個兒子手裡接過魚蔞子。「想吃的話,咱明兒就做。」


  「你只能吃一點點,你還在喝葯,待喝完葯,回頭讓你娘給你做。」喻婆子給小外女女潑冷水,又看向兒媳道。「今個晚飯,咱們燉個清淡些的湯,再弄個清炒香菇,給你爹他們弄個小炒肉,炒盤胡瓜,也就差不多了。」


  倆個孫子回來了,喻婆子讓他們兄弟倆帶著小外孫女玩,但是。不能跑到外面去。隨後,她就和兒媳去廚房裡張羅著晚飯。


  喻巧慧是中秋家回娘家,許氏便是中秋後回娘家。


  原本今個過中秋,明兒喻大貴就帶著媳婦和倆兒子去老丈人家裡,但明兒施豐年夫妻倆要過來,他們自然也就不好走。這是許氏的想法,她對娘家感情不深,反倒和小姑子很親近。


  和婆婆在廚房裡張羅晚飯時,許氏見也沒旁人,便說了自己的想法。「娘。明兒我和大貴就先不去新屋庄了吧,過兩日再去也無妨的。」


  「往年都是十六回去的。」喻婆子說著,倒也不是拒絕,兒媳自個提出來的,她這婆婆沒道理往外推。「過兩日再去也行,家裡事多,也是沒辦法,回頭多拿樣節禮。」也算是對兒媳的看重。


  老話說,娘家把閨女看得重,家裡的兄弟願意撐腰,這閨女嫁進夫家,也就有底氣,能抬起頭說話。其實這話換一換,兒媳在夫家站得住腳,被婆婆丈夫看重,回娘家,娘家人也就不敢太過隨便。


  夜裡,許氏和喻大貴躺在床上,許氏便將和婆婆說好的事與丈夫說了說。自家妹子回來,喻大貴也是想留在家裡的,可正好是媳婦回娘家的日子,他便是有些想法,也不好說出口。如今媳婦說出了他的心聲,他心裡高興得很。


  次日清晨,喻大貴先去了趟新屋庄,和老丈人賠了個不是,然後,才往蓮花村去。


  蓮花村施家。


  喻大貴來的巧,正好是吃過早飯,要下地的時候,讓他趕了個正著,他連忙把事說了說,沒說小小生病的事,只道娘有事找他們,讓他們今個回去趟。這麼多年,頭回見親家過來說有事要女兒女婿回去,焦氏哪有不應的道理,再者,眼下也不是農忙,很爽快的就允了,還讓喻大貴給親家帶話問個好。


  回大桐庄的路上,喻巧慧就沒忍住,輕蹙著秀眉問哥哥。「是不是小小闖禍了?」


  「沒有。小小怎麼會闖禍,她很懂事的,還做了件大好事兒。」喻大貴順嘴就把話說了,說完,他臉色略變,來時娘特意叮囑,不能露出半點風聲,待她來細細說道。


  施豐年聽說小閨女做了件大好事兒,頓時就高興了,樂呵呵的笑著問大舅子。「哥,啥好事啊?」


  「就,就就就是好事唄,一會回了家,娘會跟你們說的。」喻大貴有點結巴。


  「看樣子,小小肯定是闖禍了。」喻巧慧可沒有丈夫傻爹,真做了好事兒,哥哥會是這表情。


  知道大舅去了蓮花村,爹娘一會就會過來,施小小今個特別乖巧,老老實實地守在外婆身邊,跟條小尾巴似地,外婆在哪她就在哪。把喻婆子樂得喲,心裡歡喜得不行。這孩子,咋這麼逗呢。


  喻大貴三人到家門口時,喻婆子領著小外孫女收拾完了家裡的瑣碎,正坐在屋檐下做著針線活。施小小遠遠的就看見了爹娘,她有點緊張,絞著手指頭,巴巴兒的望著,待三人走近了些,她才軟軟地的喊。「爹,娘,大舅舅。」


  「小小你做什麼好事了?你大舅舅還藏著掖著呢,神秘兮兮的。」施豐年高興的把小閨女舉過了頭頂,樂呵呵的看著她,才一天沒見,就分外想念了。


  施小小心裡犯虛,可不敢瞎顯擺,她看向外婆,繼續軟軟地說話。「問外婆就知道啦。」


  「娘。怎麼回事兒?」喻氏坐到了小小原先坐的位置,往娘身邊湊了湊,順手拿過她手裡的針線活,一針一線的綉了起來。


  喻婆子看著心虛的小外孫女,就忍不住想笑,搞不懂這孩子想啥,雖說行為有些不妥當,好歹也確實做了件好事兒,怎麼就這般慌慌地。「咱進屋說吧,要是沒小小啊,年哥兒能不能挺過來,都難說呢。」


  進了屋,關了門,喻婆子把前因後果,細細地與女兒女婿說了說。「這孩子就是心地太好,以後你們夫妻倆可得看住些,平安符是萬萬不能再隨意拿出來的,要是弄得人盡皆知,搞不好啊,會落下什麼禍事的,大戶人家做事,向來不拿咱們老百姓當回事。」


  施豐年聽著都膽戰心驚,目光幽幽的看向小閨女,半響半響沒說話。


  施小小心裡慌,下意識的往外婆背後藏了藏,又忍不住探出半個小腦袋,眼巴巴兒的望著父親。


  「豐年吶,這事就過去了。再說,小小也是好意,年哥兒多虧了有她。小小經了這事,也更懂分寸了些,以後是肯定不會這般冒失的,你們夫妻倆呢,就寬心些,莫想太多,只是要把平安符給捂嚴實了。你喻四叔那邊,我都說過的,他們知道好歹,定會管住嘴巴。」喻婆子算是看明白了,小小這丫頭原來是怕在了這裡。


  施小小立即跟上,連連的點頭,跟小雞琢米似地,特別誠懇的保證著。「爹娘,我以後做什麼事,定會先問過你們意見的,再也不會這般魯莽了。這回我知道錯了,真知道錯了。」


  「過來。」喻巧慧朝著小閨女招了招手。


  施小小猶豫了下,到底還是硬著頭皮,一點點挪了過去,怯生生地喊著。「娘。」


  「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再也不會犯第二回。」


  「沒有下次了?」


  「肯定沒有了!」


  「再犯了怎麼辦?」


  「爹娘說了算,不對,我肯定不會再犯的,爹娘你們要相信我!」


  喻巧慧笑了下,輕彈了下小閨女的額頭。「行了,這次就放過你,好歹也是救了年哥兒的命。」


  「爹……」施小小趴在娘親懷裡,側著頭,眼巴巴的望著旁邊的父親。「爹……」


  施豐年招了招手。「過來。」


  施小小咧著嘴顛顛兒的撲進了父親的懷裡,仰著小臉,甜甜地喊。「爹!」聲音可響亮了,中氣十足。


  施豐年把小閨女抱著坐到了腿上,摟著她往懷裡靠,才覺得安心。


  犯錯的施小小,在父親的懷裡,整整坐了一個上午,前所未有的乖巧老實。中間她還睡了覺,傻爹也沒把她放床上去。施小小便是有些想下地出門玩兒,也不敢開口了。畢竟,她有錯。


  「吃飯了,這一上午也抱夠了吧。」喻巧慧走了過來,一臉的無奈。「要是下午你不放她出門玩會兒,她准得拘出病來。」


  施豐年都想好了。「下午帶小小進山玩。」


  正是秋節,山裡東西多著呢。大桐村周邊的山遠不是蓮花村的小山頭可比,山裡地產要豐富些。


  「太好啦。爹咱們背個大點的竹蔞去,娘,你也一道去唄!」施小小說得興高采烈,雙眼神采飛揚。


  喻巧慧看著小閨女恨不得現在就往山裡的沖的高興勁兒,嘴角就不自覺的往上翹了翹。「行。咱們一道去。」


  飯菜都擺上桌了,也沒見喻曉進喻立強兄弟倆回來,許氏正欲出門尋找時,這兄弟倆一陣風似的竄進了屋裡。


  「那木神婆又來咱們村了,這回是鍾二叔家請的,替鍾奶奶請的,說是吃過午飯就開始驅邪。」喻曉進是知道的,年哥兒的病,跟木神婆沒半點關係,全靠小表妹出的主意。他們有些不服氣,卻也知道不能亂嚷嚷,才匆匆的跑了回來。


  喻立強氣沖沖的接著哥哥的話。「村裡都以為年哥兒病好,是木神婆的功勞。鍾奶奶病了這麼多年,一直不見好,鍾二叔原先不太相信,這回,我聽見村民們說,鍾二叔說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請木神婆來家裡。」


  鍾婆子這病,說起來也怪滲得慌。鍾老頭死得早,她捨不得,天天念著,剛死那會,幾乎天天要往墳頭去,後來,身子骨撐不住,就隔三差五的去,結果,出了事。


  具體是什麼事,說不清楚,只知道,被人發現的時候,她是躺在一個土溝子里,抬回來后,請了大夫看過,身上的傷是好了,人卻有些獃獃木木,經常忘事兒,家裡不能離人,得時時有人看著,要不然,她就往山裡去,都說怕是把魂丟山裡了。


  道士也請了兩趟,可沒什麼用。鍾老二家不富裕,日子過得緊巴巴,沒撤兒,只得看著老娘受苦。


  年哥兒的情況有多兇險,整個村子也是知道的。畢竟村子不大,都也處得不錯,誰家有個什麼事兒,都會過去看望看望。都以為年哥兒這孩子怕是凶多吉少,樣子委實嚇人啊,沒想到,請了木神婆過來,還不足兩天呢,病就好了,人也清醒了。


  施小小聽著可氣憤了。「喻四叔公他們就沒有說過話?年哥兒病好跟那老騙子有什麼關係!」


  「你這孩子,氣性小點兒。你喻四叔公一家子,正恨著木神婆,沒點真本事,還獅子大開口收了那麼多錢,怎麼可能會給她打好名聲,村裡人過去時,他們都說是使了那三個土法子才讓年哥兒病好的。」喻婆子說著直搖頭。「可惜。大伙兒都不相信。所謂的土法子,家家戶戶也是知道些的,平時有個頭疼腦熱的,也就自個琢磨著來,不願意花冤枉錢。在他們看來,連大夫都看不好的病,請了木神婆來,就是木神婆厲害,驅了邪治好了年哥兒的病。」


  喻老頭皺著眉頭。「這事確實不好整。因為四弟他們都說年哥兒是被三個土法子治好的,村裡就起了言語,反倒說起了四弟他們的不是,說他們就是見木神婆要太多錢,心裡不舒坦,才壞著木神婆的名聲。過河拆橋,恩將仇報,忒不要臉!太不是東西了。要不是喻家子嗣單薄,不好在村裡鬧開,四弟哪裡忍得住這髒水。可是能有什麼辦法呢,木神婆也是有名聲的,她的家族比喻家子嗣要旺盛的多,搞不好,喻家反而會被村裡唾棄排擠,也就只能忍氣吞聲的受著。」


  「這肯定是木神婆搞得鬼!」施小小說得信誓旦旦。「這老騙子,好不要臉!我要當著眾人的面戳穿她!簡直是沒法忍!」就老騙子那點兒江湖把戲,她心裡跟個明鏡似的,門兒清著呢。


  喻巧慧立即看向小閨女,瞪了她眼。「你可不能亂來,這不是鬧著玩的!」


  木神婆能有今天的名聲,多少也會有點真本事,要真是什麼都不懂,怎麼可能會有今天這名聲,要錢要的這般貪婪,怕是早就被打死了。


  「小小你娘說得對,這事你別瞎摻和。」喻婆子也虎著臉說了句。


  施豐年拉了拉小閨女,把飯碗往她跟前湊了湊。「小小乖,吃飯,吃完飯我帶你進山裡玩。」


  「就看著她騙鍾二叔家的錢?」施小小不服氣,把飯碗往前推了推,說話都透了幾分委屈,眼裡帶著倔強。「分明是我從書上看出來的法子,怎麼好名聲全讓那老騙子得了。氣死了!不吃飯了,都氣飽了。」


  不裝得孩子氣點,只怕這事還真沒有她說話的餘地。好在她向來是這人設,倒也不算出格。


  許氏看著倆個兒子。「回來吃飯就吃飯,瞎嚷嚷什麼呢。」


  「這,這,這表妹說得挺對的啊。」喻曉進支吾著,看了眼弟弟。「你說呢。」


  喻立強點點頭。「就是。」


  喻大貴粗聲粗氣的道。「小孩子家家懂什麼,老老實實的吃飯。先吃飯,飯菜都涼了。」


  「乖孩子,咱吃飯啊。」喻婆子哄了哄小外孫女。


  施小小撇了撇嘴,滿臉不高興,埋頭只扒飯不夾菜,吃得蔫頭蔫腦。


  吃了頓很不是滋味的午飯,其實飯菜很好,費了功夫張羅出來的,只是都沒什麼心思吃飯而已。


  「小小,你剛剛說你要戳穿木神婆?是怎麼回事?」飯後,喻老頭悄悄地把外孫女拉到了身邊,悄悄地問著她話。


  施小小立即來精神了,也悄悄地對著外公道。「都是江湖小把戲,我清楚著呢。外公你別不相信,就上回在喻四叔公家,老騙子在外頭使的那什麼鬼都哭了,它在討饒,我就知道是怎麼回事。」


  上回老騙子使得招,在她裝模作樣跳了一段怪異的舞,又拿著了奇怪的工具耍了兩下后,一張白色的紙上,竟然出現了兩滴血淚!老騙子就說,這小鬼在討饒,求她放過它,它知道錯了。當時把圍觀的村民唬得一愣一愣,只覺得分外驚悚。


  木神婆弄出這招后,就說這等害人的小鬼,絕不能輕易放過。待她進屋,使個秘法,將它灰飛煙滅。話說得那叫一個義正言辭,活脫脫的包公再世。


  施小小是沒看見,她當時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是後來倆個表哥跟她說的,左一句右一句,興奮得不行,可把她噁心的,對木神婆更沒好感。


  「是怎麼回事?」喻老頭下意識的問了句。看外孫女認真的眼神兒,眉宇間的鄙視,說不定她真知道呢。


  「那白紙上沾著酚酞,酚酞是種無色的結晶體,酚酞碰上鹼水,就有變成紅色。遇酸就自然地會褪色。根本就不算什麼,換我我也會。酚酞藥店和道觀里應該會有,鹼和醋咱們家就有呢。」施小小慶幸她化學學得挺好,且,這麼多年仍記得清楚。


  喻老頭激動了。「小小,你和我去趟你喻四叔公家怎麼樣?」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木神婆敗壞喻家的名聲,喻家要是被排擠被唾棄,往後日子可就難過了。尤其是對孩子們,娶妻嫁人都很困難。


  「好啊好啊。」施小小巴不得呢。


  祖孫倆悄眯眯地往喻老四家去,誰知,還沒走幾步呢,喻婆子就站在門口說話。「你倆去哪?」


  「我帶著小小到處逛逛。」喻老頭樂呵呵的說了句。


  「外婆我和外公去玩會兒。」施小小笑得特別甜。


  喻婆子絕不相信這倆老小說得話。「你倆過來,說說,到底要幹什麼去?我剛在廚房裡就看見,你倆賊頭賊腦的說著話。」


  「真沒想幹什麼。」喻老頭無奈的牽著外孫女往回走。「就是想去四弟家走走。」


  「然後呢?」


  喻老頭頓了下,憨憨地笑了笑。「那那小小說,有法子可以戳穿木神婆,我琢磨著,咱們可以在家裡先試試,要是真的行,既然咱有證據,自然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木神婆騙別人,往咱們老喻家身上潑髒水!」


  「小小你真的知道怎麼來戳穿木神婆?」喻婆子嚴肅的看著外孫女。


  施小小堅定的點著頭,斬釘截鐵的道。「外婆,我知道呢!你信我卟?」她還知道反問。


  「真是個小鬼頭,信,外婆怎麼會不相信你,既然要試,哪能去別人家,就在咱們自己家。如果真像小小說得,事情有了把握,再把四弟他們喊過來,咱們商量下。」說著,喻婆子嘆了口氣。「說不定,還要把族裡的其餘人也喊過來,木神婆畢竟不是普通人,十里八村有一定的名聲,想要搞垮她,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咱們得小心謹慎些。要出手就沒回頭路,要是失敗了,依著木神婆的性子,咱們喻家怕要被擠出村裡,同時也不被附近村子接納。老伴,你要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


  喻老頭看著媳婦,目光灼灼。「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要是木神婆沒這般喪心病狂還好,她收了四弟家這麼多錢,沒出力治年哥兒,現在反過來還要潑髒水,朗朗乾坤,還沒天理了!要不是有咱小小,年哥兒這孩子就真毀她手裡了。毒婦!」


  「那就去準備吧,都要準備些什麼?讓豐年去,豐年眼生些,不能讓木神婆有所查覺。」喻婆子說著往屋裡走。


  喻老頭拉著外孫女的手也跟著進了屋。


  一家子關起門,細細地說叨了好半響,然後,施豐年開門走了出來。他沒往鎮里去,去的是梧桐山。小閨女說,藥店里或許沒有,可以去道觀里看看,要是道觀里沒有,再去藥店里,不要去別家,就去小揚大夫家的醫館,別的醫館怕不靠譜。這是喻婆子提醒女婿的。


  其實,想要眾人相信,還有個更容易的法子。把施小小的平安符拿出來,將真實的事情說出來。


  那麼村裡的人必定會相信這是真的,和梧桐山的道觀比起來,木神婆這點名聲就不夠看了。


  可惜不能說,怕招來禍事。他們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守著莊稼過活的小門小戶。


  小半個時辰后,施豐年回來了。「道童原還不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後來我說遇鹼就變紅遇酸就褪色,他們就懂了,拿了些粉末給我,說這個可以作瀉藥用,讓我注意點。」


  「拿到了就好,咱們來試試。木神婆這人有些傲,向來愛擺架子,才剛吃午飯,她是不會驅邪的,定會好好地睡上一覺,我們抓緊時間應該能趕上她作法。」喻婆子寬著家人們的心。


  材料到位,由著喻大貴動手,施小小指點,實驗開始了。


  眾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連呼吸都放輕放慢了許多,目不轉睛的盯著白紙。


  果然,就見白紙上出現了兩道血淚。放進兌了點鹽,白醋的水裡,就見白紙上的兩道血淚,一點點的褪色。


  實驗它成功了!


  眾人深深的呼了口氣,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似地。


  喻老頭更是欣喜若狂。「我去把四弟一家子喊過來!」精神好得,像是足足年輕了好幾歲,特別的容光煥發。


  「去吧。別太激動,莫讓外人瞧出點什麼來,咱們得悄悄地,給木神婆一個措手不及。」喻婆子提醒著老伴。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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