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不是想分家了?

  想自然是想的。


  只可惜, 有分家念頭的只有孫輩。做父母的都不太想分家。這家, 自然也就沒法分。


  呂氏溫聲輕語的安撫著爹娘, 施晨施午施晚三兄弟, 對父親最為敬重, 四五十歲的漢子,當場就跪到了地上, 說話時連聲音都是哽咽的。劉氏潘氏倆兒媳也紛紛站出來說話。


  父母尚在,他們是從未想過分家。


  父親們跪到了地上,當兒子的也跟著慌慌地跪下,兩房的兒媳自然也得跪著,就連於氏都慫慫地閉緊了嘴巴,一句話都不敢吭,乖乖的跪在丈夫身邊。說懷有身孕的柳氏, 也是二話不說跪在了丈夫身邊。


  爹娘都成排的跪著, 頭垂得低低地。


  曾孫輩的孩子們, 說小不小說大不大, 也都知事,不用自個爹娘說啥, 乖乖巧巧的跪下了。


  一眼望去, 諾大的堂屋裡跪滿了人, 靜悄悄地, 連三個兒媳都沒有再說話。


  施家, 確實是人丁興旺啊!


  施老頭看著底下的兒孫們, 從最老的大兒子, 一個一個,慢慢地看過去。最小的是施琪,今年也六歲了,他多看了眼,渾濁的眼裡,露了點欣慰,這孩子是個好孩子。收回視線時,他又看了眼施善聰,他最小的孫子,眼角眼梢浮現笑意,暖暖地慈祥。這孩子,該是施家最有出息的孫子了。


  連焦氏都不曾知道,施老頭找過王老頭兩回。曾問過兩個孩子讀書的情況,尤其是小孫子善哥兒。


  王老頭的年紀比施老頭要稍小些,喊了聲施老哥,他說。如果小小是個男孩,將來的成就定會大於善哥兒,善哥兒也不差,聰明有,靈氣有,只是骨子裡也有莊戶人家的本分厚道,便是有朝一日考取了功名,也是不合適居廟堂。


  人老成精,王老頭雖只是個童生,但他一輩子活得坎坷,其經歷遠比旁人要多許多,對世事便看得更透徹些。


  這是極高的評價,施老頭很高興,當天傍晚吃飯時,他還破例喝了兩杯小酒,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他做了個很美好的夢。


  夢見小時候發過的誓言,吃過的苦頭,也夢見死後施家的興盛,世世代代繁榮昌盛。


  一覺醒來后,他彷彿又回到了年輕那會兒,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他想,他得活著,見著他的小孫子光宗耀祖,得領著兒孫們,把日子紅紅火火的過起來。


  他還不老,可以再撐十年。


  也就是個夢,他終究是老了啊,孩子們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由不得他來安排。


  罷了,他打小就知道,這世上的事啊,講究個緣字,少了一個緣字,就什麼都不是,強求不得了。


  他能活到今天這程度,也不虧,沒白活一遭。


  「行了,都出去吧。」施老頭說完,端起旱煙,一口一口的抽著。


  他靠坐在椅子里,瘦乾乾的身板,連張椅子都沒坐滿,噴出來的煙霧,瀰漫在他的周邊,他的眼睛微微垂著,整個人竟顯得極為淺淡。


  彷彿就是今天,就在眼下這一刻,所有人才意識到,他老了。


  有人飛快的走出了這間堂屋,覺得壓抑覺得難受,有人卻遲遲不願挪動一步。


  還是焦氏,冷眉冷眼的看著仍在堂屋裡的人。「讓你們走呢,還不趕緊走!」頓了下,又添了句。「非得讓我拿掃帚趕不成?一個個都是不孝子!」


  留在堂屋裡的人,這才緩緩的出了屋子。


  「砰!」


  在所有人都離開后,焦氏當著子孫的面,用力的關緊了屋門。


  關了屋門,她才露出慌亂,慌慌地往老伴走去,緊挨在他椅子邊站著,湊近著說話。「老頭兒。」帶著略略的顫音。


  夫妻倆同甘共苦大半輩子,了解對方都比了解自己要清楚的多,她就看出來了,老伴不對。


  「你看著辦吧,這家,怕是早晚得分。」施老頭低低地說著話,緩緩地將旱煙收了起來。「咱們是管不住的,管得緊,容易起怨恨,別弄到最後,親人像是仇人。你也別怕,有我一口氣在,就不會少你吃穿。」


  焦氏抿著嘴笑了笑,一說話聲音卻變了腔。「我怕什麼。」她側了側臉,拿出帕子抿了下眼角,緩了會才道。「一朵嬌花似的年紀就嫁給你,到現在黃土都埋了半截深,什麼苦沒吃過,我是沒什麼好怕的,這家他們想分就分吧,只要你好好的,咱們倆個老的,也一樣能過。就像年輕那會兒,你在外面忙,我在家裡忙。」


  「嗯。你能想通就好。我必定是要走你後頭的,你記得先等等我。」施老頭拉起老伴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


  焦氏哭笑不得。「還早著呢,你就惦記上了。這家,暫時不能分,家裡事得捋清楚,還有二房那邊,馬氏得好好的治一治,這女人翻天了她!回頭分了家,有根那孩子就更得被她壓得死死,咱們施家的男人,可不能這麼窩囊廢。」


  「有根媳婦心思太深,她娘家強勢,想要治她,不容易。」施老頭倒也沒說不同意,只點醒了下老伴。


  焦氏冷笑。「娘家對她再好,能容忍她一個出嫁多年的婦人帶著倆兒子在家裡一直住?就看馬家的閨女還要不要嫁人!她心思再深又能怎麼樣,只要她是施家的兒媳,她想回施家來,就得把挺直的腰植給我折了。出嫁從夫,我倒要看看馬氏是怎麼教的閨女。一會我讓老二過來,得讓他把有根看住了。」


  「你看著辦就行。」施老頭扶著椅子站了起來。「我去屋裡躺會,你也彆氣性太大,容易傷身。」


  施老頭打開屋門,就看見站在屋檐下,還沒來得及走的兒孫們。顯然,他們都有些愣,沒有想到,父親會這麼快出來。模樣有點驚呆有些詫異,略略顯了幾分傻氣。施老頭看著,笑得眼睛微微眯了起來,聲音也輕快了不少。「都回屋裡去,春雨三分寒,別著了涼。」


  「那,那那我們就回去了。」施晨訥訥的說著話,近五十歲的漢子,在老父親跟前,仍笨拙的像個孩子。


  施老頭點點頭,沿著屋檐緩緩的往屋裡去。


  施晚夫妻倆也住在正屋,就在偏間里,遂亦步亦趨的跟在老父親身邊,見他進了屋,躺到了床上,才慢慢地走過窗戶往自個屋裡去。


  「老二你留下來。」焦氏站在門口,沖著西廂喊了聲。


  正在低頭和媳婦說話的施午,立即回頭看去,望著站在門口的老母親。「娘。我馬上來。」又對著身邊的兒子說了句。「扶著你娘,搞點藥酒給她擦擦腿,我記得家裡還有。」叮囑完,他匆匆的往正屋裡去。


  「進來。」焦氏說著轉身進屋。


  施午趕緊跟了過去。「娘。」討好的喊了聲。


  「有根那孩子你得給我看住了,這趟,非得好好治治馬氏不可!要是給我拖了後腿……」


  「娘。不會的!你要做什麼事,我哪能給你拖後腿,絕對的支持,我近段時間就天天帶著有根,必定牢牢的看住。」施午很用力的做保證。


  焦氏很滿意二兒子的反應,一直拉長的臉,總算見了點笑意。「行了,你回去吧。」頓了下,又道。「等會。」從錢袋裡掏出十文。「你媳婦那腿,雖說只跪了一會,但初春地上寒涼的很,也得注意注意。還有,讓她好好反省下,就不能跟她大嫂多學學?看看二房,成天烏煙瘴氣,不像個樣子,但凡她能撐住事,能立起來,能出今天這岔事兒?」


  「娘。回去我就說她,好好的說她。」施午很嚴肅的說著,完了,又憨憨地笑了下。「只是娘,你看,她那性子吧,都一把年紀,怕是沒法改,就是個老實人,還得勞煩娘多操著點心,看著點二房。」


  焦氏恨鐵不成鋼。「就數里,眼裡只看得見你媳婦,老娘我都這把年紀,還得替你操心,你也不臊得慌。」


  「嘿嘿嘿。」施午憨憨地笑,沒應聲。


  「走吧走吧,擱著礙眼的很,二房確實太不像話,不管不行了,既然要我管,我要怎麼管,你們倆口子看著,可別生嘀咕。」焦氏話先說在前頭。


  施午立即點頭。「娘。你能幫著管二房,我們就很感激了,決定不會扯後腿的,你放心,需要我們干點什麼,你儘管說。」


  「嗯。」焦氏點著頭,揮了下手。


  施午拿著十文錢,笑著出了堂屋。他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施小小跟著爹娘回了屋裡,有些忍不住,她就是個藏不住話的,顛顛兒的撲進了母親懷裡,仰著小臉,笑呵呵的問。「娘。你說,這家還會分嗎?」


  「會的。依著你太爺的性子,他既然發現了這個家裡人心散了,必不會強求,至於你太奶,她這人呀,看著要強,實則把你太爺看得極重,倆人感情深著呢,只是這家,一時半會的怕是不會分,前面二房出了那岔事兒,你三伯娘現在回了娘家,你太奶哪裡受得住這氣,定要想法子狠狠的出口氣,等她氣順了,自然會提出分家的事。」喻巧慧倒也沒敷衍小閨女。


  施小小低下頭把玩著手指頭,支吾著道。「剛剛看著太爺那模樣,我心裡不好受,突然就覺的,分不分家的也沒什麼了。」


  「你太爺這輩子不容易呢,施家能有今天,他不知費了多大的勁。」喻巧慧撫著小閨女的發頂,怔怔的發獃,思緒有些飄遠,嘴裡說著話,像是呢喃。「只是這人吶,聚散,分離,親疏,都是有數的。小時候,我跟你外婆外公最親,也一直以為,這輩子啊,怕是沒有誰能排在他們前面。後來嫁了人,生了孩子,自然而然的就不同了,再回去,我是客。」


  「唉。」回過神來的喻巧慧,才發現自己似乎說多了,她笑了笑,揉了兩下小閨女的頭髮。「你這孩子,去玩吧,我做會針線活。」把她往懷裡推了出來,眨了眨眼睛,斂去眼裡的淚光。


  她這小閨女,長大了,也要嫁人呢。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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