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七十六章 手槍對步槍

  1995年9月7日12：00-12：05

  MSG90的槍聲第二次響起之後，守候在炮樓二層的第二名槍手腦袋在瞬間開花。他的命運不如第一名槍手，連開槍的機會都沒有。


  狙擊鏡上上下下的挪動著，二樓的射擊孔安靜了，兩條人命成功宣告了那裡是死亡地帶，門口呢？炮樓的門口也很安靜，就好像炮樓里剩下的，只有屍體。


  許正陽細細體會著射擊的感覺，雖然不是他在操控，但那種置身槍林彈雨之中的鎮定，舉槍瞄準時對呼吸的控制，徹底放鬆手指扣動扳機的擊發，毫無遺漏的傳遞到他的意識中，一點點和他融為一體，他清楚的知道，當自己重回腦海掌控一切之後，狙擊步槍的射擊技術，就會如同那些不請自來的格鬥技巧一樣，和自己再也分不開了。可這種殺人的伎倆，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天地間恢復了安靜，彷彿前一刻那激烈的交火從未發生過一般，炮樓里的敵人都被消滅了嗎？當然沒有，即使是和老鷹實力天差地別的許正陽也能感覺到，這異乎尋常的平靜，下面隱藏的是洶湧的暗流。那黑乎乎的射擊孔旁，一定還有一雙狡詐的眼睛冷冷觀察著，只要狙擊步槍的槍口離開炮樓，那個射擊孔一定會毫不留情的繼續噴吐5.56毫米步槍彈。


  「怎麼辦？」許正陽有些束手無策了，如果待在大腦指揮中心的是自己，他真的不知道該怎樣打破這種近乎死局的對峙。


  「你百米衝刺能跑多快？」


  「不知道。」許正陽老老實實回答著，在體育課測試的時候，他跑到過十二秒多，但此刻控制自己身體的是老鷹，能跑多快他真的不知道。


  「你說我要是用十五秒的時間穿過這段不到一百五十米的小道，他們有可能開槍打中我嗎？」


  「我不知道。」又是一個不知道，是啊，誰知道藏在射擊孔後面的敵人現在是什麼狀態？他的槍法好不好，他的反應速度快不快，他的槍口是不是已經端起來了，只等著往射擊孔一塞就可以開火，這些都是變數，什麼都不知道，怎麼判斷？


  「學著換位思考，干咱們這一行，換位思考很重要，如果射擊孔後面是你，你需要多長時間幹掉對面這個百米衝刺的目標？」


  「我不知道。」第三個不知道，真是一問三不知。許正陽覺得臉上有點發燙，在老鷹面前，自己簡直就是個廢物。


  「如果是我，此刻一定躲在射擊孔側面，用一面鏡子觀察對面的情況，發現目標起身，我需要移動到射擊位置，端起步槍，用時預計0.5秒，在用時0.5秒完成瞄準，一秒鐘之後，我就可以正常擊發。」


  「一秒鐘，」許正陽驚訝的估算著這個數字，那時自己離炮樓腳下，還有一百多米的距離，也就是說，在這一百多米中，樓上的槍手隨時可以擊中自己，「我們是不是可以採用之字形的規避路線來跑動？」腦子裡靈光一閃，出現了從小說和電影中看到的場景，一個人影在戰場上時而向東時而向西跑著，子彈打起的土花追著他的腳後跟，卻總是打不到。


  「除非樓上的槍手是個槍法奇臭的菜鳥，否則你想象中的那些東西，只有可能出現在電影里。」老鷹對許正陽腦子裡的畫面不屑一顧，「第一槍和第二槍可能打飛，但一個好的槍手，會根據彈著點修正提前量，在第三槍擊中目標。如果是一個優秀的槍手，或許根本不用等到第三槍。」


  「那就是說，我們沒有辦法了？」前景如此不樂觀，許正陽有些絕望了。


  「當然不是，」這麼成功的讓許正陽垂頭喪氣，老鷹的語氣充滿了得意，「因為我根本就不會給他開槍的機會。」


  狙擊步槍落地，肌肉力量瞬間爆發起跑，右手同時拔出腰間的GLOCK，舉槍，開火。


  時間的流逝彷彿一下子變慢了，百米衝刺的速度使得迎面的風呼嘯而來，但那呼嘯聲似乎被無限拉長，緩緩從耳中經過。GLOCK手槍的套筒在火藥爆炸氣體的推動下慢慢後座，一次又一次，金燦燦的彈殼划著曲線從拋殼口飛出，一枚接著一枚。槍口所指的方向，炮樓二層的射擊孔周邊，迸發出一朵朵磚石碎屑拼湊的花朵，一顆顆巴拉貝魯姆彈頭準確的打在射擊孔下沿的磚石上，幾乎沒有偏差，只要那裡出現敵人的身影，槍口稍稍一抬，便會準確命中敵人。原來這就是老鷹的方法，用手槍形成壓制火力，讓敵人根本不敢露頭。


  後背重重靠在炮樓牆壁上，老鷹退出剛剛打完最後一發子彈的彈夾，隨手將一個滿的彈夾推入彈倉，使勁平復著劇烈起伏的胸口，感慨著大不如前的體力。「我說許正陽，從今天開始，你小子必須加強鍛煉，才一百多米的衝刺，差點把老子的肺扯成風箱。」


  GLOCK手槍連續擊髮帶來的那種痛快淋漓已經許正陽不由自主的沉醉了，相比狙擊步槍的冷酷精準，他更喜歡手槍射擊帶來的快意，尤其是不住扣動扳機傾瀉火力的酣暢，奧地利的這款手槍，用起來感覺還真是不錯。「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剛才已經說過了。」剛才在山坡上奔跑的時候，老鷹確實已經抱怨過了。


  「接下來怎麼辦？」說實話，許正陽現在有點兒期待接下來的事兒了，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感覺，真的有些讓人著迷。


  「怎麼，開始喜歡打仗了？」老鷹的聲音有幾分嬉皮笑臉，卻沒有一絲絲意外，彷彿許正陽開始喜歡戰鬥，是他早已預料到的事。


  「有一點。」到底是不是喜歡打仗，許正陽真說不好，畢竟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喪命，那種感覺讓他反胃，可操縱手中的武器衝殺，卻又讓他興奮，這種感覺確實有些微妙。


  「你已經學會了狙擊戰術、火力壓制，下一步要面對的是更為刺激的東西，室內近距離戰鬥，簡稱CQB。」


  室內近距離戰鬥，許正陽清楚的感到了腎上腺素分泌帶來的興奮，要進入炮樓了，和敵人面對面的槍戰，會是什麼感覺呢？


  「知道打好一場一對多的室內近距離戰鬥最重要的是什麼嗎？」好不容易看到許正陽對戰鬥產生了興趣，老鷹趁熱打鐵，決定來一場現場教學。


  「判斷敵人的位置。」許正陽不假思索的回答，後背靠到炮樓牆壁的瞬間，他就開始了想象，把自己想象成老鷹，想象著入炮樓的方法，想來想去，最難的就是不知道敵人在什麼位置，是隱蔽在正對著炮樓的大門的方向，還是躲藏在大門兩側，要知道，在沖入炮樓的瞬間，一旦你的槍口指向了錯誤的方向，就意味著把後背留給了敵人。


  「那麼該如何判斷呢？」老鷹心中大樂，這個小子，還真有點兒悟性，一語中的。


  「換位思考。」許正陽腦子裡電光一閃，對，就像方才老鷹說得一樣，換位思考，如果自己在炮樓里，會隱蔽在什麼位置，會怎樣開火。


  「孺子可教。」老鷹的稱讚發自內心，好學的學生都會招老師喜歡，老鷹也不例外。


  「那你來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會選擇什麼位置來隱蔽？」說實話，老鷹真是啟髮式教學的高手。


  「如果是我一個人，我會躲在門后，那裡是進攻者的觀察死角，易守難攻。如果我還有個幫手，我會在門后安排一個，門對面設一個掩體，再安排一個，形成一個小小的火力網。如果有三個人的話……」許正陽想了半晌，搖了搖頭。


  「別擔心，大膽說，錯了也沒關係。」


  「炮樓一層空間太小，如果安排三個人，兩個守門后，一個守門前，我覺得這樣的火力網，進攻者很難生還。」許正陽頓了頓，接著說道，「其實就算只有一個人，躲在門后，端著槍，隨時準備對衝進來的人開火，我不知道該怎麼衝進去，才能躲得開從背後射來的子彈。」


  「所以，室內近距離槍戰，對進攻者來說，成功的第一步就是在沖入作戰區域時，能夠在敵人的第一輪火力下生還。」


  「可怎麼能做到呢？」許正陽已經冥思苦想了半天，實在沒有好的對策。


  「換位思考要徹底，你已經想到了如果你在屋內設伏，該選擇怎樣的位置，那為什麼不再進一步，想想你站在那個位置上時，槍口會指向什麼方向？」


  許正陽微微閉上眼睛，想象著雙手握槍的樣子，一定是瞄準門口，可那又能怎樣？難道能繞過門口，從射擊孔里鑽過去不成？


  「槍口指向門口是對的，還得再往下想想，常規的持槍警戒姿勢，是不是槍口向前，瞄向胸口的高度呢？」


  許正陽在想象中比劃著，不錯，手中的槍端起來，指著的自然是胸口的高度。


  「既然沒有人瞄準腿，我們當然要選擇一種合適的方式進入炮樓，」老鷹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當然了，聽起來可能有些不雅，我們會選擇滾進去。不過一定要快，在滾進去的瞬間觀察到敵人的位置，在敵人調整槍口重新瞄準之前開槍擊斃對方，這個過程不會超過五秒鐘，卻需要你調動全部的感官，去聽，去看，去感覺。還要調動你全部的精力，控制著你的肌肉，用最快的速度翻滾，前行，改變方向，舉槍，擊發。我保證，這五秒鐘耗費的精力體力，遠遠超過你打一場時長半個小時的常規戰鬥。」


  「可是，萬一敵人要是偏偏沒有瞄準胸口位置呢？」先不論滾進去的滾，是一種怎樣的戰術動作，也不論接下去的一系列操作有多大的難度，光是這種寄希望於敵人瞄準胸口的猜測，就有賭博的意味。


  「這就回到了我問你的問題，打贏一場CQB最重要的是什麼？」老鷹擠了擠眼睛，眼中閃著狡猾的光芒，「判斷，速度，靈活，準確，都對，都重要，但最重要的，卻是運氣。槍林彈雨之中，生與死只在一線間，而那最重要的一線，絕對是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