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黑白道 第九十章 老鷹的命門
1995年9月7日13:30-13:45
百川集團後門那已經開了一條縫的鐵門終於緩緩打開,牛皮和二楞獃獃站在一邊,看著叱吒風雲的靳總小跑著從辦公樓里跑了出來,身後跟著剛剛還冷若冰霜、現在卻恭敬溫順的那位九爺。
戴著眼鏡的斯文中年人輕輕閃到一邊,向依維柯的司機輕輕揮揮手,依維柯轎車開進了百川集團後門。
靳百川沒有理會開入後院的客車,滿臉堆笑,老遠就伸出右手,徑直走到中年人面前,和中年人的右手牢牢握住,口中歡天喜地的說道:「歐陽大哥,幸會幸會。」
中年人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說道:「本來打算在集安盤桓幾日就走,不來叨擾靳總的,結果還是未能如願,給靳總添麻煩了。」說著目光越過靳百川肩頭,看著靳百川身後垂手肅立的沈放,淡淡說了句:「老九,辛苦了。」
沈放一臉愧色,低下了頭,說道;「大哥,老九無能,老虎溝的場子,沒能清乾淨。銀狐的遺體落到警察手裡了。」
「我知道了,」中年人不動聲色,「凡事總有意外的,別太往心裡去。好了,咱們到靳總辦公室慢慢聊吧。」
靳百川連聲稱是,轉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道:「歐陽大哥先請。」那中年人也不客氣,點了點頭,剛要邁步,卻忽然扭頭向後看了一眼,笑著對靳百川說道,「靳總,我有個兄弟正好鞋子壞了,總說修也遇不到修鞋攤,沒想到在這兒見到一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也是個好兆頭。」說罷便大步走入後門。
靳百川眼光順著中年人視線的方向看去,路邊果然有一個修鞋匠,正拿著一隻鞋專心致志的釘著,旁邊一個年輕人顯然是顧客,坐在小凳子上打著盹。一個小小的修鞋攤也能讓手術刀小組的老大發一通感慨,看來高人總是讓人難以琢磨。靳百川一邊狐疑著一邊隨聲附和,一邊跟了上去。
百川集團的大鐵門,緩緩關上了。
「怎麼樣?」許正陽看著再度緊閉的大門,急切的向老張問道,畢竟,地獄鳥是專業的雇傭兵組織,見識總比自己這個學生要強,既然老鷹不冒頭,問問老張也是一樣。
「防守嚴密,要摸進去不容易。」專業人士說了一句廢話。
「我當然知道摸進去不容易,我是問你有沒有什麼好辦法。」許正陽嘆了口氣,地獄鳥和老鷹,還真不是一個檔次、
「靳百川不能一輩子做縮頭烏龜,只要他從這個烏龜殼裡鑽出來,我們就有辦法綁了他。」
怎麼還想著綁架,許正陽有些厭煩了,這個地獄鳥,就沒點兒新鮮招數嗎?已經失敗了一次,還想再敗嗎?「我不能等了,方舒在他們手上,我必須儘快把她救出來。」
「放心吧,這幫人的目標是地獄鳥,不會對你的同學怎麼樣的。」
許正陽一愣,不錯,地獄鳥是靳百川的目標,不過,靳百川的目標可不是只有地獄鳥,還有一隻老鷹,而且,老鷹的優先順序,顯然在地獄鳥之上。「你到底有沒有辦法?實在不行我可硬闖了。」
「硬闖?你從哪兒闖?且不說你根本就進去不,就算進去了,裡面什麼格局,有多少敵人,全都不知道,那不是送死嗎?」老張瞪了許正陽一眼,中午在洪秋水診所,大家就因為救方舒的事兒勸了許正陽半天,一點兒用都沒有,這個小夥子,看來是被愛情燒壞了腦子,「要救你的女友,其實很簡單,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就好。」
「什麼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一聽老張有辦法,許正陽馬上開始不恥下問。
「他們用你的女友要挾你,讓你拿龍頭交換,你就用龍頭要挾他們,讓他們把女友還給你唄。」
醍醐灌頂,真是醍醐灌頂,許正陽簡直要大笑起來,原來辦法這麼簡單,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看來要論起玩陰謀詭計來,自己簡直就是幼兒園水平。
八具屍體將整整齊齊擺在停屍間的地面上,血腥味頓時在陰冷的房間中瀰漫起來。靳百川用手帕捂著口鼻,看著手術刀小組的老大歐陽逸軒仔細翻動著地上的屍體,不由一陣陣反胃。
真看不出來,這麼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人,居然是集團頭號神秘組織——手術刀小組的老大。真想不到,手術刀小組,竟然已經悄悄在集安駐紮了整整一周,如果不是事情鬧到無法收拾,他還一直以為集團只派了老九沈放來幫忙呢。看來集團對龍頭真是志在必得,居然派了這麼頂尖的人物悄悄坐鎮。不過這麼重要的人員安排,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居然一直被蒙在鼓裡,靳百川心中真有些不舒服。
八具屍體都檢查了一遍,歐陽逸軒轉身回到四眼的屍體旁,細細查看著屍體上唯一的傷口。四眼是他親自選中的手術刀小組後備人選,他的實力與手術刀小組成員最為接近,查看他的致死原因,對手術刀小組而言更有實際意義。
那是一處整齊的刀傷,從屍體頸后刺入,準確從頸椎的二三節之間穿過,瞬間切斷大腦和脊柱神經的聯繫,讓四眼在心跳停止之前就徹底失去了運動能力。
「從後面接近四眼,四眼竟然沒有發現。」歐陽逸軒搖了搖頭,嘆息著,「這個老鷹,比我想象的還要厲害。」
「怪我,是我們判斷錯誤。」靳百川的聲音有些沉痛,他是真心後悔,要不是當初他和銀狐的錯誤判斷,或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們是怎麼判斷的?」中年人把四眼的屍體翻了過來,仔細檢查屍體正面,確實沒有其他傷痕,四眼真的是被一刀擊殺,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我和銀狐分析了一下,覺得像老鷹這樣冷血無情的魔頭,是絕不會為了一個女生隻身犯險的,基於這個分析,我們做出了錯誤的判斷,」靳百川嘆了口氣,嚴格的來講,這是銀狐的分析,可銀狐已死,責任就要由自己承擔了,「我們認為如果那個高中生真的是老鷹,就不會按照要挾赴約,只要他肯來,就不是老鷹,只是一個長得酷似老鷹的學生而已,結果……」
「靳總,其實你不必太過自責。」歐陽逸軒直起了身子,摘下手上的橡膠手套,「換了是我,也會這麼判斷的。更何況,你們這次行動並非一無所獲。」
「並非一無所獲?」靳百川愣了一下,死了九個人,有一個連屍體都沒搶回來,可對手呢,連根毛都沒摸回來,這還不叫一無所獲?「歐陽兄,你就別調侃老弟我了。」
「靳總沒有上過戰場,不太了解我們這些刀頭上討生活的人最怕什麼,我們不怕對手比我們強,因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畢竟誰都不敢自稱天下第一,遇到強手自有對付強手的辦法。我們怕的,是根本不知道對手的底細。」
靳百川仔細想了想,不錯,馬上就要投入槍林彈雨,卻不知道和自己交手的敵人是誰,是什麼火力配置,那種感覺就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深池,步步驚心啊。
「所以,這次行動的第一個收穫,就是讓我們確信了對手的身份,對手就是老鷹,從現在開始,我們的每一步行動,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因為我們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勁敵。」
靳百川有些沮喪,原來歐陽逸軒所說的收穫僅此而已,這哪裡是收穫,根本就是對自己一敗塗地的安慰。「這種收穫,唉,代價大了些。」
「靳總,您別急,我說的是第一個收穫,還有第二個。」歐陽逸軒像是在開年終總結會一樣,好整以暇的評論著行動的得失,「咱們國家有一句俗話,叫做瓦罐不離井口破,將軍難免陣前亡,說得是一個道理,那就是戰場的殘酷。
「沒個戰士在上戰場之前都有一個信念,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都以為平時各種苦練,掌握的技戰術水平越高,越容易在戰鬥中活命,但一上戰場才發覺,槍林彈雨之中,生死就在一瞬間,這時拼的,首先並不是你的技戰術水平,而是心理弱點,心理弱點越少,技戰術水平發揮就越正常。否則,就算你有一身通天徹地的神功,也會比一個心理強大卻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死得早,因為一個心理的侏儒,在槍響的一刻,連躲避的本能都會喪失的乾乾淨淨。
「敵後特種作戰更是如此,對手會抓住你的心理弱點,展開心理戰,一旦被人抓住了命門,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一個特種兵,首先要用全金屬外殼包裝自己的心理,讓自己面對任何情況都波瀾不驚,而這件外殼,最薄弱的環節就是親情、愛情。所以,放眼各國,真正精銳的特種部隊,會對戰士身份絕對保密,不給對手抓住命門的可乘之機。而像老鷹這樣終年浸淫特種作戰的魔頭級人物,已經自然而然的將這些累贅關在門外,所以,如果換成是我,也會做出和你們一樣的判斷。」
「可為什麼這個判斷會出了錯呢?」歐陽逸軒解釋的比銀狐透徹的多,但越是透徹,靳百川就越是迷惑。
「兩個可能,第一,老鷹認為你們對他構不成威脅,他進入你們的陷阱如履平地。」
靳百川臉上一紅,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真的是如履平地,「那第二種可能呢?」
話音剛落,手中的電台響了起來,「靳總,有人從後門塞進來一張明信片,是給您的。」今天一早,靳百川就下令啟用加密電台,百川集團上下一律用電台聯繫,他靳百川也不例外。在手機還是奢侈品的九十年代,這樣的聯繫方式應該是最便捷的了。
「什麼內容?」靳百川皺起了眉頭,大驚小怪,什麼都要報。
「下午兩點半,方舒換龍頭,在集安一中校園。」
停屍房內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靜,半晌,歐陽逸軒輕鬆的聲音響了起來,「靳總,這就是第二種可能,那個叫方舒的女孩,對老鷹來講,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恭喜你,靳總,我們找到了老鷹的命門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