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老狐狸
1995年9月7日20：00-20：10
就像打了一場小小的勝仗，成功將集安市公安局移交嫌疑人的要求一腳踢開后，軍區醫院院長辦公室里的空氣有了一絲絲歡愉，等待急救室消息的緊張被沖淡了一些。
「這麼簡單就搞定了？」高戰天有些不敢相信，不用刀兵相見就打退了敵人的進攻，在他的戎馬生涯中，這樣的事不常見。
「那你想怎麼樣，派人全副武裝守在醫院門口，把所有來執行公務的警察都打回去，是嗎？」打了勝仗的丁博海心情顯然不錯，「老高，現在是和平時期，別老想著刀槍炮，要學會和人打交道。」
「算了吧，」高戰天撇了撇嘴，「我不是那塊兒料，掉書本的事兒你們干吧，我還是守著我的那幫子大兵，耍耍槍杆子，我也只能幹干這個了。」
「小丁，不會有什麼問題了吧？」事情解決的這麼簡單，劉建設也覺得有些不踏實。
「放心吧劉師長，法律規定，誰也突破不了。」丁博海自信得很。
「你小子別把話說滿了，看老鷹的傷勢，再聽聽小唐她們的遭遇，那幫人對老鷹是志在必得，條條框框這些東西，有時候是不管用的。」當了這麼多年軍事主官，劉建設接觸了不少軍方和地方的高層，深知中國官場的奧妙，規條框架之下，有太多的操作餘地了。
丁博海笑了笑，沒有說話。身為保衛幹部，他歷來相信法律，有法律撐腰，誰也別想亂來。
錢院長辦公桌上的電話再次響了起來，這次應該是搶救室來消息了吧？
「您好。」吸取上次的教訓，錢院長沒有上來就問手術怎麼樣了，萬一要不是搶救室的電話呢？
果然不是搶救室的電話，錢院長臉上的神色又是一陣陣詫異，眼神又看向了丁博海，嘴裡卻恭恭敬敬說道：「是，首長，我是錢建平。對，丁處長在我這兒，好的，我讓他接電話。」說著伸手捂住話筒，輕聲對丁博海說道：「是向主任。」
向主任，軍區只有一個向主任，那就是政治部主任向飛，軍區最年輕的中將軍官，正軍級高級將領。
「向主任。」丁博海接過電話，不由自主的立正站好，軍區政治部主任，是自己的頂頭上司，軍旅生活已經將對上級的絕對服從，深深融入軍人的血液之中。
「小丁，聽說你們那裡有一個地方公安通緝的在逃犯？」向飛聲音渾厚，沒有一絲中將軍官對下級說話的架子，向主任歷來都是這樣，平易近人得很。
「是的。」丁博海心中一緊，好快的動作，好厲害的手段，居然這麼快就找到了向飛主任。
「我聽說地方公安找你要人，被你給撅回去了？」
「是的，嫌疑人是現役軍人，依照法律規定應當由咱們軍隊保衛部門管轄。」
「原來是軍人犯罪，是哪個部隊的？有沒有通知他們主官？殺人可是重罪，有必要好好整頓一下，分析原因，查漏補缺。」就算是在打官腔，向飛說話的方式也讓人覺得很容易接受。
「這個，」丁博海猶豫了一下，「嫌疑人不是咱們軍區的。」
「是兄弟部隊的？」向飛似乎鬆了一口氣，倒不是幸災樂禍，只是這些年上上下下強調隊伍建設，強調安全，如果是自己軍區的戰士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上面一溜追責是免不了的，作為政治部的主要領導，這種事還是越少越好，「那要及時通報兄弟部隊，讓他們接手。是哪個部隊的，我安排政治部發文聯繫。」
丁博海咬了咬牙，上級詢問，自己無法迴避，「是刀鋒大隊的。」
「刀鋒大隊？」向飛的聲音中有一絲疑惑，「是哪個軍區的？」
「據說是總參特種作戰局的直屬大隊。」
「據說？」向飛的聲音提高了，「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據說是什麼意思？」
「這個，」丁博海一時語塞，怎麼向首長解釋呢，難道要告訴這位中將軍官，刀鋒大隊，是軍中廣為流傳的影子軍隊，大家都說它隸屬於總參，但所有傳言從未被總參肯定過，這樣的說辭，在首長耳朵里，簡直就是兒戲。
「有沒有通過正規程序向總參核實？」
「沒有。」丁博海實話實說，所謂的通過正規程序，是由保衛處向軍區政治部呈文，通過軍區政治部向總參保衛部門聯繫，要求確認涉案人員軍人身份，這個程序當然沒有履行。
「既然沒有核實，為什麼斷定這個嫌疑人是現役軍人？」向飛的語氣越來越嚴厲，已經透出了質問的意味。
丁博海有些扛不住了，目光求救一般看向了劉建設，和總參聯繫的人是劉建設，但劉建設方才已經說過了，總參的肖長遠要求對聯絡過程保密，自己能不能把這個情況向向飛主任彙報呢？
劉建設一眼便明白了丁博海眼神中的意味，堅決的搖了搖頭。丁博海剛剛拒絕了集安市局的要求，向飛就打電話來過問，這裡面一定有問題，有些情況，恐怕不能向這位高級將領透露了。
丁博海無奈，只得硬著頭皮說道：「首長，對於這支部隊的存在，總參向來諱莫如深，公對公的聯繫是不會有結果的。」
「也就是說，你既沒有核實，也沒有打算去核實，就敢告訴地方公安說這個人是現役軍人，並且拒絕了人家正當的移交要求？」
丁博海沉默了，向飛這麼下結論，他無話可說。
電話另一端的向飛一下子爆發了，「丁博海我告訴你，做事情要按規矩來，確定不了嫌疑人的軍人身份，就馬上把人還給地方。」
啪的一聲，電話掛斷了，丁博海獃獃舉著話筒，聽著裡面的忙音。看來被劉建設說中了，條條框框這種東西，有時候真的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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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主任怎麼說？」看丁博海的表情，大家就知道事情糟透了，但畢竟沒有親耳聽到向飛的指示，還是要確認一下的。
「向主任要求馬上把人交給地方。」丁博海有些沮喪。
「什麼？」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沒料到結果這麼糟糕，高戰天第一個忍不住跳了起來，「老丁，你不是說現役軍人犯罪應該由部隊負責辦嗎？怎麼到了向主任那兒就變了？」
「向主任說的有道理，老鷹是不是現役軍人，需要進一步核實。」
「還核實個屁，」高戰天的脾氣，向來是該爆粗口就爆粗口，他才不會理會自己罵的是中校還是中將，「老子和他一起打過仗，總參有人要來過問他的事兒，不是現役軍人才有鬼了。」
「人家要的是證據，懂嗎，證據。」丁博海心中一陣煩亂，其實並不是法律的條條框框對向飛主任不管用，而是人家向飛主任用條條框框用的更高明，反過來把他框到裡面去罷了。
「證據？要什麼證據？我出面證明行不行？」高戰天把胸脯拍的山響，又指了指劉建設，「還有劉師長，我們兩個都能證明，老鷹是刀鋒大隊的戰士。」
「不行，光靠嘴說是沒用的。」丁博海被高戰天那樸素的證據觀念打敗了，「要的是他所在部隊出具的書面證明。」
「書面證明？那玩意兒有什麼用？我們兩個人的話，還比不上那一張蓋著紅坨坨的紙嗎？」所在部隊出具書面證明，這怎麼可能？刀鋒大隊已經解散了，總不能讓總參直接出證明吧？
「戰天，別說那些沒用的。」眼看著高戰天的情緒越來越激動，恨不得馬上就要開口罵娘，劉建設斷喝了一聲。現在是要解決問題，不是抱怨的時候。
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對劉建設的話，高戰天還真是言聽計從，一句話像一盆涼水，把高戰天的邪火頓時壓了下去。
「小丁，再想想招，看有沒有辦法拖一拖。」劉建設抬起手腕看了看錶，現在是晚上八點多，和肖長遠通電話是一個小時之前，現在他應該已經上飛機了吧？北京到集安，直飛也就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要是拖一拖，等肖長遠來了，沒準兒能有解決的辦法。
「向主任的命令很清楚，馬上把人交給地方。」當了這麼多年軍隊保衛幹部，丁博海已經養成了不折不扣立即執行命令的好習慣。
「是，我們是要把人交給地方，但這個馬上，是不是可以研究一下，怎麼才能叫馬上呢？」相比之下，劉建設經歷豐富得多，上過前線，組建過特種大隊，參加過境內作戰，這些年又身為軍事主官在各級領導之間周旋，深諳執行命令中的種種玄妙。
丁博海有些迷茫，馬上，馬上不是立即的意思嗎？
看著丁博海一副不開竅的樣子，劉建設開始了循循善誘，「你看，既然是要把人交給地方公安，我們得和他們聯繫吧？這件事從開始就是市公安局的副局長劉子強聯繫你，可你又沒有劉子強的電話，只能等他繼續和你聯繫，如果他一時聯繫不到你呢？總不能硬生生到軍區醫院來搶人吧？」
丁博海猶豫了一下，劉建設說的有些道理，不過從方才劉子強急迫的情緒來看，只怕幾分鐘之內，要人的電話就會追到這裡來了。
「所以，從現在開始，你丁處長就可以回宿舍休息了，把電話拔了，天大的事都等明天一早再說。」高戰天一拍大腿，由衷的在心裡豎起大拇指，高，不愧是老領導，實在是高。
丁博海看了一眼高戰天，這麼做和直接抗命有什麼區別？
「別聽他出餿主意，」劉建設胸有成竹，「你這幾天工作壓力太大，精神本來就高度緊張，向主任在電話里發了脾氣之後，你著急落實領導指示，急火攻心，暈倒在老錢辦公室，要到明天上午才能醒來。」
高戰天的嘴巴張成了一個「O」型，正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自己的老領導，這才一年多，就變成了一條老狐狸，真是不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