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二百七十二章 戰場，讓善良走開
1995年9月7日22：20-22：30
「怎麼會這樣？」方舒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肖長遠描繪的那個小孩，無論如何也沒法兒和自己認識的許正陽畫上等號。
「是啊，怎麼會這樣？」肖長遠苦笑著，「一個不到八歲的孩子，還是烈士的遺孤，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這麼冷酷，這麼殘忍？」
「孩子就像一張白紙，你想把他畫成什麼樣子，他就會變成什麼樣子。這個獵日基地果然夠狠，洗*腦洗得真徹底。」高國慶一邊搖頭一邊嘖嘖嘆息，好好一個孩子，在這麼小的年紀就被泯滅了人性，成了個魔鬼，聽起來真讓人惋惜。
「變成了這個樣子，還變得回來嗎？」方舒的聲音帶上了哭腔，是啊，還變得回來嗎？自己認識的許正陽性情開朗，熱情善良，可是那畢竟是失去記憶的許正陽，如果失去的記憶被找了回來，他是不是馬上就變回那副殺人不眨眼的冷酷模樣呢？想想在南京路那間屋子裡，許正陽開槍殺人的樣子，那麼鎮定，那麼平靜，那種冷酷無情或許早就深入他的骨髓，成了本能，只怕根本不用等到記憶恢復，只要遇到刺激，他就會不知不覺變回本來面目了。
「小姑娘，有句話說出來你可能不愛聽，」高國慶看著方舒驚魂未定的臉色，硬下心腸說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小時候形成的性格，就像是打在你生命中的烙印，會伴隨你一生，是改不了的。」
自己的擔心果然成真了，方舒感覺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如果費勁心思去幫助許正陽喚醒回憶，喚醒的卻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那還不容讓他永遠把過去丟到九霄雲外呢。「高主任，咱們要不停手吧，別讓他回憶起過去的日子，就讓他做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就當他的人生是從去年才開始的，行不行啊？」
「這個……」高國慶猶豫了許久，才開口說道，「人的大腦太複雜了，以現在的醫學水平，根本無法控制大腦的活動，我現在只知道患者正在積極的吸收淤血恢復記憶，至於能不能成功，我真的沒有把握。」
「那如果我們停止干預呢？」按照高國慶的方案，方舒要充當往事提示者的角色，幫助許正陽回憶過往，如果不去推波助瀾，回憶的進程會不會就此停住腳步呢？
「我們即將開始的干預，是為了刺激患者的大腦活動，儘快去除患者大腦中殘存的淤血。大腦出血本來就非常危險，形成淤血並長期存在於患者大腦中，這樣的情況就更加危險了。這種情況不亞於在病人腦子裡放了一顆定時炸彈，稍有不穩定就有性命之虞，患者帶著這麼一顆炸彈平平安安活了一年多，簡直是一個奇迹。現在，這顆炸彈已經啟動，如果不能及時排除，恐怕後果不是無法恢復記憶那麼簡單。」
「您是說，如果我們停止干預，許正陽就可能有生命危險？」
「是的。」高國慶非常肯定的點點頭，人為干預能起多大作用他說不好，可聽之任之置之不理的結果他卻非常肯定。
「也就是說，我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讓許正陽的回憶停下來？」方舒有些絕望了，要麼眼睜睜看著許正陽死去，要麼活生生看著許正陽變成魔鬼，這樣的選擇題，到底該怎麼選呢？
「兩位，我覺得你們大可不必如此擔心。」看著方舒的憂心忡忡和高國慶的無可奈何，肖長遠輕鬆的開了口。
「不必擔心？老肖，我可不想把一個好端端的高中生變成個殺人魔頭。」高國慶有些沮喪，要命的是，在這件事上，自己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
「其實，高主任您剛才已經說過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方才我講的，只是賀東海剛到獵日基地時認識的老鷹。那是被獵日基地洗*腦之後的老鷹，那種殘忍，並不是老鷹的本性。」
「可是，兒童時期的經歷，對性格塑造產生的影響是極其深遠的，後天想改，恐怕很難吧？」
「不錯，高主任，您說得對，不過老鷹的兒童時代，並不是只有獵日基地，他還有母親，有賀爺爺，有父親，當然，還有我們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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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我真的是個魔鬼。」許正陽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怎麼會這樣，當手中握著GLOCK17衝進那帶小閣樓的房子時，自己的心情竟然沒有一點點緊張，似乎連心跳的速度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槍口前出現的一個個人，就是訓練場上的一個個人形靶，自己只要對著他們冷靜的扣動扳機就好。而彈雨中紛飛的血肉，則像是子彈擊中靶子是飛舞的木屑。自己的血難道真的是冷的嗎？
「這有什麼奇怪，戰場就是你死我活，如果非要拿著槍站在那兒多愁善感，那你就等著挨別人的槍子兒吧。」老鷹的臉上笑逐顏開，看到許正陽一步步認清自己的本來面目，他是從心裡往外高興。
「我不是說那些拿槍的，我是說那些手無寸鐵的平民。」說實話，看到那些持槍的武裝毒販在自己面前腦袋開花，自己沒有一點心理障礙，真正讓自己不舒服的，是那些死在自己槍口下的村民。看看自己當時的回答吧，「他們的數量不應當記入我的考核成績」，這份冷血想起來都讓自己齒冷，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在自己嘴裡只不過是一個個沒有記入考核成績的數字罷了。
「你真的覺得那些人不該殺嗎？」老鷹認真看著許正陽的表情，許正陽的痛心疾首顯然發自內心。
「現在討論該不該殺有什麼用？反正人都已經殺了。」
「我是說如果讓你重新選擇，讓你再來一遍，回到過去，你會怎麼做？」
「對那些武裝毒販，我一定不會手軟，可那些無辜村民，我絕不會向他們開槍。」許正陽回答的斬釘截鐵，可是時間是不會倒回的，過去的事，做過了就是做過了，沒有補救的餘地。
「笑話。」老鷹冷笑了一聲。
「你說什麼？為什麼是笑話？」
「笑話的意思，就是說你這句話，說得很可笑。」
「怎麼可笑了？」老鷹的這種強調，一直讓許正陽深惡痛絕，更不用說現在自己的心情已經糟糕透頂，這時候還來招惹自己，正好和你好好理論一番。
「我想問問慈悲為懷的許大善人，你說不會向無辜村民開槍，那誰是無辜村民？」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那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了。」一想到手無寸鐵這四個字，許正陽眼前便閃現著一個個血肉模糊的面孔，有的是頭髮花白的老人，有的是皮膚黝黑的婦女，作孽呀，自己怎麼能下得去手。
「就因為他們沒有拿槍，所以就是無辜村民，是這樣的嗎？」老鷹哼了一聲，接著說道，「在許大善人眼裡，是不是只要手裡沒有拿槍的，就是天大的好人？」
許正陽一愣，這樣的判斷標準顯然太簡單了，老鷹這個傢伙，又在鑽自己的空子偷換概念。「我覺得他們無辜，又不是僅僅因為他們手裡沒有槍。」
「那你的判斷標準是什麼？我洗耳恭聽。」
許正陽一時語塞，是啊，哪些人是敵人，哪些人無辜，真的有評判標準嗎？
「別告訴我你是憑感覺。」老鷹嘲弄的看著許正陽，這個傢伙獃頭獃腦的，每次都會被自己數落的啞口無言。可這個傢伙又固執的要命，就算再啞口無言，也死活都不願意放棄那愚蠢的善良。
「憑感覺有錯嗎？」許正陽不服氣的說道，「開槍可以憑感覺，不開槍難道不能憑感覺嗎？」室內近距離槍戰，最重要的就是搶先，要搶先就得憑感覺判斷出危險所在的方位，然後果斷開火。既然判斷危險的存在可以憑感覺，那判斷對面的人是不是敵人，自然也可以憑感覺了。
「不錯，室內近距離槍戰是要憑感覺開槍。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種感覺是怎麼來的？你憑什麼能判斷出危險來自何方，又憑什麼對不止一個危險排出先後順序各個擊破？難道你覺得自己天賦異稟，天生就能發現藏在各個角落裡的危險嗎？」
對啊，憑什麼呢？說句實話，自己還真覺得這本領是天生的。
「想想那些訓練吧，在你的回憶中，半年的訓練一閃而過，可在我的歲月里，那半年，可是一分鐘一分鐘實打實過來的，那份感覺怎麼來的，那是在訓練場上無數次的抬手開槍換來的。還天生的，真把自己當成天才了吧？」
許正陽不說話了，老鷹說得對，不管是格鬥、白刃還是槍械，那都是一個個動作實打實練出來的，自己站在這兒看閃回鏡頭，是不會真正體會到其中的艱辛的。
「那好，開槍的感覺，是千錘百鍊練出來的，我問問你，你什麼時候受過判斷對方是不是無辜的訓練？」
沒有，獵日基地教會自己的只有殺人，沒有分辨善惡。
「那我再問你，當你孤身一人沖入強敵環飼的村莊，你怎麼保證那些失去丈夫、兒子的女人和老人，不會在你轉身離開之後拿起槍，從背後給你一梭子？」
怎麼保證？我根本無法保證。
「所以，許正陽我告訴你，別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手畫腳，誰也不是天生的魔鬼，要做好人，先得把命保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