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三十二章 相見別離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既然劉鵬應邀成為聽眾的一員，肖長遠便不願對他的來意再多做猜測，對肖長遠來說，身邊聽故事的人多一個少一個，都沒什麼區別，當了這麼多年兵，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分得清楚。能說的他毫無保留，不能說的，他一個字都不會說。
看劉鵬在椅子上坐好，高國慶向肖長遠點了點頭，「肖處長，咱們接著聊吧。」
「剛才高主任說的一點兒都不錯，殺掉調查員，只是暫時救了老鷹的性命，可對賀大隊而言，危機才剛剛開始。」
周小唐本來就不笨，方才埋怨賀東海見死不救，不過是一時義憤之下的口不擇言，聽了肖長遠和高國慶兩人的話，馬上便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獵日基地四周戒備森嚴，要帶一個學員出去本就難於登天，更何況這個學員已經奄奄一息，連挪動都很困難，根本不可能悄悄從基地逃出去。「那接下來怎麼辦？殺了三個人，事情總會敗露，到時候他們一定會找許正陽算賬的。」
「你說得對，基地的調查員在訊問老鷹過程中暴死，老鷹自然是最大的嫌疑人，這件事追查起來，第一個要找的就是老鷹。除非把老鷹推出基地的懷疑範圍，否則，下一個調查組的魔爪，早晚還得落在他的腦袋上。」
「說的容易，」高國慶嘆了口氣，「獵日基地上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調查組在對這個小學員開展調查，這事兒怎麼可能瞞得住？總不成把知道這件事的人都殺光吧？」
「高主任，其實只要我們仔細想想，知道基地調查員對老鷹調查的人並不算多，無非是總教官和老四兩個人罷了。」
高國慶不由一愣，仔細回憶著方才肖長遠講的故事，沒錯，除了那當場斃命的三個調查員，知道這場審訊的，居然只有兩個人。這麼看來，竟然是這種偷偷摸摸的調查，讓這件事有了轉機。「你是說，賀大隊長為了掩蓋這件事，殺掉了總教官和老四，然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和那個孩子繼續留在獵日基地？」
肖長遠搖搖頭，「你只說對了一半，賀大隊確實殺了總教官和老四，不過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留下來的，只有老鷹一個，老賀自己，只能放棄沒有完成的任務，提前離開獵日基地。」
「為什麼呢？既然已經絕了後患，為什麼還要走呢？」
「殺掉知情人，並不算是絕了後患。獵日基地的調查員手段非同一般，他們能從格鬥教官的死，一路追查找出老鷹，足以證明這些人絕非泛泛之輩。現在三名調查員全部殞命，上面一定會派出更為強大的調查團隊進駐，開展的調查勢必要比前一次細緻的多，這樣的徹查之下，難保不會再次查到老鷹頭上。」
「可是賀大隊離去，難道就能改變這種結果嗎？調查組該來還是會來，掘地三尺的調查該開始還是要開始的。」
肖長遠微微一笑，將目光投向了劉鵬，「劉政*委，這件事你怎麼看？」
劉鵬微微一愣，自己剛剛落座，只聽了幾句話，根本什麼情況都搞不清楚，能發表什麼意見？但略一轉念，便明白了肖長遠的意思，這是試探，自己終歸是不速之客，肖長遠拋出一個問題，來探探自己的底，稱稱自己的斤兩。自己身份本就特殊，人家心存猜忌實屬尋常，試探一下也未嘗不可。想到這兒，肖長遠微微一笑，淡然說道：「我初來乍到，只聽了個隻言片語，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一點兒概念都沒有。不過，我想這位賀大隊抽身離開，可能是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吧。」
肖長遠聞言心中一動，這個劉鵬看來不簡單，剛進門不到三分鐘，只聽了幾句話，居然猜透了賀東海的用意，此人若是來與自己為敵，那可真不好對付。
「對啊，」一句話點醒了高國慶，高國慶一拍大腿，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賀大隊長忽然從基地消失，自然會成為最大的嫌疑人，既然認定兇手是潛逃的老槍教官，那麼獵日基地調查組的任務便是全力緝拿，而不是在開展調查了。」
「不錯，這就是賀大隊的計劃，用自己做誘餌，引開獵日基地的注意力，來確保老鷹的安全。」肖長遠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周小唐，「姑娘，你現在還覺得賀大隊是扔下戰友的孩子，自己逃命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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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聲經過紗布繃帶編製的簡易消聲器處理，已經減弱了許多，但已經減弱的聲波在牆壁四周的隔音材料上反覆碰撞，被無情的封堵在小小的房間中，對耳膜造成的衝擊，似乎比平日要劇烈的多。
槍口纏繞著的紗布已經被火藥爆炸產生的高溫氣體點燃，火苗和煙霧后，老槍教官那張面孔讓許正陽目瞪口呆。「怎麼會是他？」沒錯，老槍教官曾經把自己從大飛的包圍圈中救出來，也曾把調查組要對自己動手的消息向自己提前透露，但無論如何，自己和這位教官的交情，絕對沒到可以讓教官直接對總部調查組的人開槍的地步。
「你知道他是誰嗎？這位老槍教官不是別人，正是老爸的戰友，賀爺爺的兒子，刀鋒大隊的大隊長——賀東海。」老鷹很乾脆的揭開謎底。
「什麼？這是怎麼回事兒？賀叔叔怎麼會在獵日基地？他是來救我的嗎？」許正陽話一出口，便明白自己的推測錯了，賀東海以老搶教官的身份在基地這麼久，如果是來救自己的，早該與自己相認了。不用問，賀東海潛伏於獵日基地，必然另有所圖。
「賀大隊假扮教官本來是有任務在身，他的任務是摸清獵日基地和銀翼之間的關係，這個任務，直到他知道我們的身份那一刻，就註定失敗了。」
這就對了，許正陽暗暗點頭，賀大隊果然另有所圖，而且這麼久以來，賀大隊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看著眼前回憶的畫面，那個代號七十二號的孩子，依然頹喪的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頭低低垂著，一動不動。這一番刑訊，即使是此刻的自己，都有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想想那個八歲的孩子，能活著挺過來，真的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已經成了這副模樣，要逃走，那是絕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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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已經到了昏迷的邊緣，自己還是能清楚的分辨出耳邊的槍聲，一聲，兩聲……一共四槍，槍聲之後，整個世界再度歸於寂靜。
是誰？誰在開槍？越來越模糊的神智中，僅剩的一縷清明提醒自己，睜開眼睛，仔細看看，看看周圍到底發生了什麼，看看到底是誰來了。但無力的感覺如同一波一波洶湧而來的波濤，將自己團團圍住，一個浪頭接著另一個浪頭，一次次把自己淹沒。不行了，真的撐不住了，模模糊糊的視野中，自己最後看清的，是老槍教官眼中難以掩飾的焦灼。
黑暗不知過去了多久，眼前終於漸漸恢復了光亮，隨著光亮而來的，是一絲絲佔據腦海的清醒，雖說依然是全身無力，依然無法動彈，但畢竟腦子不再暈眩，這個世界不再是一片混沌，也不再沒完沒了轉個不停。
拚命控制身體，讓自己轉動脖子，天啊，一個簡簡單單轉頭的動作，現在做起來怎麼像攀登珠穆朗瑪峰一樣難？渾身上下的肌肉彷彿都撕裂了，稍稍一動就疼得鑽心刺骨。等自己終於掃視屋子一周之後，冷汗已經爬滿了額頭。
屋子裡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如果不是地上那兩具屍體，自己完全會以為方才的槍聲和老搶教官那張臉是自己的幻覺。是老搶教官衝進來開槍殺了準備繼續對自己用刑的調查員，可是老搶教官人呢？
掙扎了半晌，自己終於被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體力扶持著站起身，轉身向門口剛邁出一步，天旋地轉的感覺便又冒了出來，身子不爭氣的向下墜，這次屁股下面已經沒有了椅子，直接癱坐在地上。
刑訊室的房門忽然被打開，自己無力的抬起頭，現在的自己，抬起手指都困難的要命，不管進來的是誰，自己都一點兒反抗的能力都沒有了。眼前出現的是老槍教官的臉，看來自己不用反抗，來的是救自己的人。
「孩子，你怎麼樣？」老槍教官居然叫自己孩子，這些年來，除了七十二號，自己早已沒有別的的稱呼了。教官這是怎麼了，居然這麼叫自己，而且聽教官的語氣，那種焦慮是發自內心的，真是怪了，自己又不是第一次受傷，上次自己被RPG的氣浪掀翻暈厥，情況比現在好不了多少，也沒見教官急成這個樣子啊。
「孩子，挺住，還記得賀爺爺嗎？我是他的兒子，是你爸爸的戰友啊。」
賀爺爺，當然，我當然記得賀爺爺，那是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快樂回憶，這輩子我都忘不了。等等，賀爺爺的兒子，爸爸的戰友，是來把我帶出獵日基地的嗎？彷彿驟然間被打了一劑強心針，巨大的喜悅讓自己一下有了力氣，「賀叔叔，你是來帶我走的嗎？」這個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再待了。
「現在還不行，你傷得太重，我沒法兒帶走你。」
巨大的失望一下子取代了巨大的喜悅，本來以為要脫離虎口，誰知最終還是一場泡影。
「記住，基地里現在沒有人知道你曾經在這裡出現過，你要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裝成生病的樣子回到宿舍，繼續當你的七十二號，耐心等著，賀叔叔一定回來救你的。到時候我們一起為我們的親人報仇雪恨。」
報仇雪恨，一絲苦笑爬上自己的臉龐，我還能撐到那一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