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三十四章 老鷹誕生
1995年9月7日23:10-23:30
「從獵日基地脫身之後,賀大隊沒有返回刀鋒,而是在東南亞周邊各個國家之間遊走,獵日基地派出的抓捕大隊循著賀大隊故意留下的蹤跡,幾乎將緬甸、泰國、寮國、越南幾個國家走了個遍。獵日基地的人不是平庸之輩,那段貓鼠遊戲的日子,幾乎耗盡了老賀的心智體力,有好幾次只差一步就落入敵人的包圍圈中,還有幾次靠著硬碰硬的交火才得以脫身。」
高國慶皺起了眉頭,忍不住打斷了肖長遠的話,「肖處長,按照我的理解,當時的賀大隊應該已經下定決心營救被困在獵日基地的故人之子了吧?既然是這樣,他為什麼不立即歸建,上報軍委,組織人員實施營救呢?」
「高主任,獵日基地在境外,組織戰士到境外開展武裝活動,這是什麼性質的行為?」
對啊,高國慶愣了一下,組織軍隊到境外作戰,說的通俗一點兒,那叫發動戰爭,軍委怎麼可能批准這樣的行動?「那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看著那個可憐的孩子老死在獵日基地嗎?」
「老鷹的孩子,那是一定要救的,但老賀也知道,這樣的行動,絕對不可能獲得上級批准,於是,他就瞞著上級,叫了幾個大隊的精英,偷偷組織了一次突襲。」肖長遠嘆了口氣,那個時候,自己初到刀鋒大隊,還沒有真正被當成自己人,那次秘密策劃的行動,賀東海沒有向自己透露一個字。如果不是那天晚上酒酣耳熱之後,賀東海將一切都和盤托出,他到現在都不可能知道,就在他這個大隊政*委眼皮底下,刀鋒大隊的精銳力量已經偷偷跟著幾年沒露面的大隊長,組織了一場偷越國境的軍事行動。
「什麼?」高國慶驚訝的眼鏡都差點兒掉下鼻樑,「擅自帶隊越境戰鬥,這個賀東海是不是瘋了?」
劉鵬的驚訝絲毫不亞於高國慶,想想軍區特種大隊的大隊長高戰天,無非是擅自帶了幾名戰士去救被人綁架的周小唐,就已經讓自己心驚肉跳坐立不安,相比之下,那位刀鋒大隊的大隊長賀東海,居然帶著人跑到別國境內打打殺殺,此人的膽子,莫非是鋼鐵鑄就的?
「也不用太驚訝,刀鋒大隊的兵,歷來都膽大妄為,跨境執行秘密任務,對我們來說也是平常之極,在尋常部隊看來大逆不道匪夷所思的事兒,在刀鋒大隊眼中,或許只是些許有些離經叛道罷了,只要能完成任務達到目的,用什麼手段,犯什麼規矩,在我們眼中,都不重要。」肖長遠口中說得輕描淡寫,但心中卻清楚的記得,當年加入刀鋒大隊之後,自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勉強適應了這種曾經讓自己無比驚駭的做事方式。
「行動成功了嗎?」為了完成任務,就可以不顧一切嗎?這個問題太複雜,高國慶無心爭辯,只能搖搖頭不以為然,跳過這一節,追問接下來的情節。
「沒有成功。等到賀大隊帶人攻入獵日基地的時候,已經是三個月之後,那裡早已人去樓空,成了一處空蕩蕩的營房。」
「三個月?怎麼要這麼久?」周小唐又開始插話,語氣中還是帶著明顯的責備,似乎在埋怨賀東海辦事拖拉,白白錯過了戰機。
「小姑娘,你好好想想,那是偷偷叫人越境戰鬥,不是請人到你家吃飯。要參加行動的,都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他們離開營區都需要經過批准,別說越境參戰了。要給他們找合適的離隊理由,還不能引起其他戰士和上級領導的懷疑,這件事你知道有多難嗎?」肖長遠一邊說一邊在心中感慨,這麼難的事,當年自己竟然被結結實實蒙在鼓裡,直到現在,自己都不知道當初和賀東海一起行動的戰士一共有幾個,都是什麼人。
「其實在籌劃營救的過程中,賀大隊一刻都沒有停止行動,整整三個月,他牽著獵日基地一群獵犬的鼻子,逛遍了整個東南亞,他一個人,引來了至少三支抓捕小隊。他本以為自己這麼天上一腳地下一腳的折騰,獵日基地一定會傾其精銳開展圍捕,這樣一來他們便無力對老鷹這一眾學員開展調查,而且也便於聲東擊西,在追蹤者被拖得暈頭轉向之際,營救行動便神不知鬼不覺的完成了。
「聲東擊西確實奏效,營救小組成功的甩掉尾巴,等他們沖入營地的時候,身後追蹤的獵日基地殺手早被扔到了九霄雲外,不過擺在面前的是一處空置的營地,前面的金蟬脫殼玩得再漂亮,結果終究還是敗了。」
屋子裡陷入一片沉寂,隨著肖長遠的講述,屋內眾人,除劉鵬之外,都已不自覺的將許正陽的命運牽挂於心,刀鋒大隊終於知道了他的身份,也知道了他的下落,救他出來應該是順理成章的事兒,現在卻變成了這樣一個結果,營救沒有成功不說,乾脆連蹤跡都沒了。
方舒看向許正陽的目光不由閃動著一縷憐惜,那張蒼白的面孔顯得那麼平靜,誰能想到這個和高中生沒有兩樣的大男孩,剛剛開始的人生,就有一半扔在了那個暗無天日的人間地獄之中。眼看著有了一絲光亮,陰雲卻瞬間翻湧,再度將天空遮得嚴嚴實實。茫茫人海,要怎樣才能再找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獵日基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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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正陽無力的坐在地上,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被掏空了,不,不是被掏空,而是被吐空了。看著眼前剛剛翻過片兒的海上之旅,看著那個年僅九歲的孩子一次次趴在船的欄杆上,吐得天翻地覆,那種恨不得這輩子沒有長過胃的感覺,讓自己這個回憶之旅中的看客一次次發誓,今生再也不坐船了。
「你們怎麼不覺得難受?」看著身邊的老鷹和刀鋒,這兩個傢伙笑眯眯的看著自己受罪,一點兒不適的樣子都沒有,這也太不公平了,大家明明是一體的,憑什麼只有自己暈船?
「我們?」刀鋒微微一笑,說道,「當然,當年在海上,我們確實難受的死去活來,不過現在,就算風浪再大一百倍,我們也不會有一點點異樣,至於原因嘛,反正你要把往事都回憶一遍,不如你自己慢慢找找?」
什麼?聽刀鋒的意思,他們之所以不難受是有原因的,能有什麼原因,無非是訓練有素習慣了而已。看起來,今後的訓練中,少不了抗暈眩的練習,我的老天,自己還要受多少這樣的折磨?
「怎麼,怕了?」老鷹戲謔的看著許正陽,「被刑訊折磨的死去活來都沒見你臉色這麼難看。」
是啊,我倒是寧願受刑訊的苦,也不願意讓自己的胃一次次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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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面積不超過二十平方公里的小島,島上有一多半是密布的叢林,剩下的就是嶙峋的山石,獵日基地在小島中央生生開鑿了一片兩個足球場大小的空地,用來供學員們日常訓練。緊鄰空地,便是教官學員宿舍,那是一間間在山石縫隙和林地之間臨時搭建的木屋,這一間間木屋,是登島之後由學員伐木取材搭建起來的,在山林中找到適合搭建房屋的空地絕非易事,因此,臨時搭建的木屋大多空間狹窄,最多只能容納兩人居住。
從金三角搬遷到遠在海外的無名島嶼之上,基地教官都嗅出了濃濃的發配意味,這種被流放的感覺讓教官們都生了倦怠,對學員的約束竟忽然之間鬆了許多,學員們身在海外孤島,反而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炮彈,第一發居然是選擇宿舍。房屋搭建完畢之後,教官居然安排學員自行組隊,兩人一間挑選宿舍,毫無懸念的,七十二號和十三號兩個號碼,被登記在同一間宿舍內。
與可以自行選擇室友相比,教官施捨的第二個幸福,讓學員進一步感到了自由正在越來越近,當教官宣布各位學員可以恢複姓名之後,早已習慣了被人用編號相稱的學員,居然有點兒發懵。這麼多年了,那個本來屬於自己的名字,居然顯得有些陌生,當教官拿著花名冊逐個登記的時候,真的有人根本想不起自己成為殺人機器之前到底叫什麼名字。
忘記名字也沒有關係,可以給自己起一個新的,其實仔細想想,此刻站在島上這些學員,和當年進入獵日基地之前的那些孩子,哪裡還有半點相似之處?那一張張本應畫滿稚氣的臉孔,在獵獵海風吹拂之下,冷漠得像是萬年金剛石,而軀體之內的心腸,只怕比金剛石還要冷硬吧。這些人,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張三李四了。
耳邊響著教官按照順序的喝問,別人叫什麼名字,自己懶得關注,好友的名字,一定是要記住的,自己和十三號也算是生死之交,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十三號。」
「高山。」
原來他叫高山,看來十三號還沒有忘記他的名字。
「七十二號。」
這麼快就到我了?無盡的悲涼一下子席捲了自己的胸膛,自己只有一個小名,而和自己小名有關的記憶,是自己殘存不多的溫暖回憶,那些回憶里,有溫柔善良的媽媽——「陽陽,媽媽只給你起這個小名,你的大名要等爸爸回來給你起。」這一等,就是永別。
「七十二號,你的名字。」
「老鷹。」
「老鷹?這是名字嗎?」教官一邊用筆在花名冊上登記,一邊嗤笑了一聲,學員叫什麼無所謂,老鷹也好,豬玀也罷,在他們看來,和七十二號沒有區別。
「原來的名字我已經忘了,這就算是我的新名字吧。」
輕描淡寫的回答掩蓋著心中澎湃洶湧的激蕩,那個天真的孩童陽陽已經死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老鷹。這個名字,曾經屬於我的爸爸,曾經讓他的仇敵膽戰心驚,從今往後,我要讓他們知道,這個名字,將是他們永遠的噩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