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往事 第三百五十八章 圍屍打援
1995年9月7日23:30-24:00
十支自動武器同時向山坡頂端噴出奪命的火舌,同為八一式槍族的八一杠自動步槍和八一式班用輕機槍,爭先恐後將7.62毫米彈丸傾瀉到遠處的山包上。夜色中,耀眼的槍口焰夾雜著是不是劃過夜空的曳光彈,交織出一片死亡的光影。
朱長龍的眼眶緊緊貼著望遠鏡邊緣,山包被望遠鏡鏡頭一下子拉到眼前,低矮的植被在金屬彈丸颳起風暴的無情掃蕩之下四處飄零,整個山頭瞬間被彈頭掀起的煙塵籠罩。
「上。」隨著朱長龍一聲令下,陳永勝和三班長如同聽到發令槍聲的百米衝刺運動員,縱身向山坡上狂奔而去,八一杠步槍穩穩握在手中,垂在身側,隨時準備上肩射擊。
朱長龍覺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望遠鏡已經從眼前放了下來,眼睛一會兒盯著陳永勝,一會兒轉向三班長,腦子裡不斷迴響著同樣的一句話——「千萬不要出事兒,千萬不要出事兒」。
剛剛把視線轉向三班長,便見到三班長忽然打了一個趔趄,像是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住了,上身卻在慣性作用下繼續向前,真箇人騰空而起,隨即重重落在地上。朱長龍心頭一緊,連忙將目光轉向陳永勝,卻見陳永勝已經一頭栽倒,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停止射擊,停止射擊。」朱長龍感覺胸口被人狠狠砸了一錘,下達命令的聲音嘶啞得判若兩人,槍聲戛然而止,陣地上只剩下一聲聲慘呼,慘呼的方向在左線,是三班長。
「三班長,通報情況。」
「報告支隊長,我中槍了,我中槍了……」
聽著三班長痛苦中帶著驚恐的聲音,朱長龍的心一下子被揪到了嗓子眼兒。「陳永勝,陳永勝,通報你的情況。」
電台里沒有聲音,陳永勝沒有回應朱長龍的呼叫,朱長龍感到了徹頭徹尾的寒意,二中隊中隊長陳永勝,此刻正孤零零躺在山坡上,沒有慘叫,也沒有回話,只怕凶多吉少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還不知道敵人的位置,任何貿然的行動,無異於把戰士們推到敵人槍口之下。朱長龍深深吸了口氣,讓自己的聲音盡量平靜下來,「三班長,你的傷勢怎麼樣?」
「我,我也不知道,在流血,止不住……」電台里的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
那種一槍打到身上只有個黃豆大小的小孔,中槍者還能活蹦亂跳的堅持作戰的情況,只可能出現在影視劇里。實際戰爭中,高速飛行的彈頭進入人體,會瞬間失穩,彈頭周邊的肌肉血管臟器等組織,在彈頭的速度作用下向周邊運動,形成比彈丸直徑大數倍甚至數十倍的創道,這就是彈道學中縮成的瞬時空腔,如果射擊距離較遠,彈頭進入人體后動能和穩定性相對減弱,還會發生翻滾使得空腔進一步擴大。而隨著彈頭進入人體的高壓氣體,遇到骨骼等堅硬組織,會從彈頭射入孔反彈而出,使得射入孔出現十字形或者星芒形的炸裂,如此形成的二次傷害,會使得射入孔擴大二十到三十倍。
這種創傷帶來的痛苦,足以摧毀人的戰鬥意志,初上戰場的新兵,看到自己身上炸開的血肉模糊的大洞,自然會恐懼莫名,而這種恐懼,會加劇心跳速度,使得血液以更快的速度流失,因此,有很多並非要害部位中槍的新兵,最終未能生存,多是死於緊張過度造成的失血。
「三班長,你的中槍部位。」
「腿,我的左大腿中槍了。」
大腿,朱長龍的喉嚨一陣乾澀,大腿中槍,要是傷到股動脈,神仙也難救了,必須要把傷員搶下來。「三班長,不要緊張,記住訓練是我們講過的,中槍不可怕,別把自己嚇死。」
朱長龍的話確實管用,三班長的慘呼聲停了。
「敵人在什麼位置?」朱長龍一邊問一邊端起望遠鏡,剛才槍聲震天,他根本沒有聽到敵人的槍響,陳永勝和三班長便倒下了。
電台里一陣沉默,顯然,方才的事兒發生的太突然,竟然沒有人發現敵人的位置。
一陣難以抑制的煩亂將朱長龍淹沒,怎麼辦,作為一名戰場指揮官,手下兄弟的性命就握在你的手上,你一個決策錯誤,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鬆了性命。戰場上的殺伐決斷,表面上痛快淋漓,背後的壓力,又有幾個人能真正體會呢?
不要急,不要急,好好分析一下,剛才的那一輪火力覆蓋,絕對是教科書級別的水平,那樣的持續火力,能把小山頭削掉一層皮,那山頭上不可能有人,就算有人藏在山樑之後,也沒有抬頭開槍的機會。開火的敵人在山溝里,沒錯,就在自己左右的樹林中。
「全體注意,敵人在樹林里。各排長分別部署,對兩側樹林加強戒備,留守山樑的後備組注意觀察山溝,大家保持安靜,一旦發現情況立即開火,不用等命令。」一旦做出判斷,便毫不猶豫的下令,這是軍官的職責。戰場情形瞬息萬變,容不得絲毫拖延。
樹叢中出現一陣小小的騷動,都是來自一個中隊的戰士,平時訓練都在一起,作戰中互相配合早已成了熟得不能再熟的默契,片刻之間,就已部署完畢。
「三班長,你還能不能動?」
「可以。」三班長的聲音鎮定了許多,痛楚雖然難以掩蓋,緊張已經聽不到了。
「試著自己向山下匍匐前進。」敵人藏身樹林中虎視眈眈,派人接應只會增加傷亡,只要傷員尚能自行移動,就盡量不要派兵出擊,避免墮入敵人「圍屍打援」的瓮中。
「明白。」三班長艱難地回應了一聲,朱長龍連忙端起望遠鏡向上看去,鏡頭中的山坡上,一團黑乎乎的影子動了動,開始順著山坡向下移動。
「砰」,一聲悶響,山坡上的三班長又是一聲慘呼,緊接著,漫山遍野的槍聲響起,不知有多少支自動步槍對著朱長龍右手邊的樹林開了火。
敵人在右手邊樹林里,雖然不知道具體*位置,但火力網壓制,原本只要有個大概方向就好。
「保持火力壓制。」朱長龍在電台里喊了一聲,接著拍了拍身邊的幾名戰士,道:「你們兩,到左邊把三班長抬下來,你們倆去抬中隊長。」
四名戰士將八一杠自動步槍背到背上,起身越出樹叢,直奔山坡而去。朱長龍心中忐忑,根本顧不得樹叢中戰鬥的動向,眼睛死死盯著山坡,看著山坡上縱*橫跳躍著的戰士,不住在心中祈禱,希望自己判斷正確,希望不要在看到手足倒下。
謝天謝地,兩組戰士先後到達了目的地,朱長龍剛要鬆口氣,卻見山頭上火光一閃,陳永勝身邊的一名戰士一頭栽倒在地。朱長龍心中一沉,手中的八一杠已經舉起,對著山頭槍口焰閃過的地方扣動了扳機。支隊長對著山上開了火,身邊早有眼疾手快的戰士調轉槍口,對著山頭打出了長點射。
「接著上,把他們都接應下來。」朱長龍已經紅了眼,左邊兩名戰士已經抬著三班長後撤了,右邊搭救陳永勝的兩名戰士,一名已經中彈倒地,另一名就地匍匐,端著槍對著山頂正在掃射。
身邊兩名戰士聽到朱長龍的命令,應了一聲,將自動步槍拎在手中,發足向山上狂奔而去,附近發現異樣的官兵越來越多,一支支步槍加入到向山上射擊的行列之中。
「火力不許停,一直打。」朱長龍對著對講機狠狠的喊著,千小心萬小心,還是掉入了「圍屍打援」的圈套,一定要把山坡上的人全都撤下來,否則這種場面持續下去,會把自己的隊伍耗個乾乾淨淨的。
「吳強,帶人衝上第一道土梁,多帶彈藥,老子要平了這片林子。」現在看來,敵人至少有兩個,一個在山包上,另一個在林子里。山包上的敵人暫且不管他,先要把林子里那個傢伙轟出來,老子步步為營,不信鬥不過你們這幫宵小之輩。
「明白,馬上到。」對講機里吳強的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在吳強的位置,看不到山溝里的情況,也看不到山包前的這道土坡,聽著這邊槍聲響成一片,卻只能通過對講機里的隻言片語猜測發生了什麼,對吳強來說絕對是一種煎熬,好不容易聽到朱長龍的命令,吳強就像被囚禁的鳥兒一般,終於等到能脫籠飛出的那一刻了。
密集的火力掩護之下,山坡上的戰士們成功撤到林子邊緣。「繼續後撤,直接把傷員抬下山。」看著渾身是血的屬下,朱長龍心急如焚,「告訴康劍成,馬上送人民醫院,一刻也不要耽誤。」抬傷員的戰士心情一點兒都不比朱長龍輕鬆,看到朝夕相處的戰友生死未卜,這些戰士恨不得肋生雙翅飛到山下,一聽支隊長下令,毫不停歇,一口氣飛跑著直奔土梁頂端,越過土梁向山下奔去。
抬著傷員的戰士剛翻過土梁,土樑上便多出了密密麻麻的身影,吳強的人馬就位了。
「停止射擊。」槍聲停了下來,空氣中到處是刺鼻的硝煙,戰場瀰漫著死亡的氣息,四伏的殺機已經冒頭,短暫的安靜中醞釀著的是更大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