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片龍鱗(四)
第四片龍鱗(四)
舊獃子還在的時候, 雖然對玲瓏也好, 可是其人性格呆板, 雖有才華, 做事卻丟三落四,耳根子又軟, 要不是玲瓏看顧著, 早被那些同鄉啃的骨頭渣都不剩。他那個人,太剛正不阿, 卻又心腸太軟, 沒有人護著, 哪裡擋得住豺狼虎豹。平日里待她雖然好, 卻粗心大意, 怎麼也稱不上溫柔體貼。所以兩人關係雖好,玲瓏對他卻無甚男女之情, 反倒更接近朋友。
可這隻新獃子就不一樣了。不但性格深沉穩重,而且錙銖必較,又聰明又有手段, 最重要的是狠得下心, 更兼體貼細膩, 自打與玲瓏好了之後, 對她簡直像是照顧幼童般仔細謹慎, 玲瓏非但不用操心, 還奢侈地過上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
比起養個兒子, 玲瓏還是更喜歡被人當寶貝。
也真是難為這隻新獃子, 整個人性情大變到這種程度還自以為偽裝的天衣無縫,她哪裡是瞧不出來,就是覺著這麼個深沉的男子在她面前裝單純靦腆挺好玩的,而且他似乎也頗有幾分樂在其中,生活嘛,無非就是吃飯睡覺找樂子,大家一起快樂才是真的快樂啊。
梁昭近日當值回家,路上經過一個首飾鋪,不知為何就拐了進去,摸了身上全部銀兩給玲瓏買了一對鮮紅的珊瑚耳環,她生了一對又白又小的耳朵,十分可愛,梁昭還未到家,便已經開始幻想她戴上是何等的美麗了。
想到他的妻,梁昭心中便湧出一陣甜蜜,他將掌柜包好的耳墜子放到懷裡,正往前走,迎面來了一輛馬車,上頭先下來兩個丫鬟,放了小馬扎,引了個貌美的小姐下來。
梁昭瞬間攥緊了拳頭,眼神陰鷙,那小姐似乎也察覺到有人瞧自己,順著朝梁昭這邊看來,結果卻只看見一名斯文書生。這書生好生俊秀!
早在她看過來的時候,梁昭就已經收斂起了所有情緒,冷冷淡淡從她身邊走過了。
這位小姐倒是痴痴纏纏看了他許久,尚且有些意亂情迷。暗忖片刻,側首跟身邊丫頭說了兩句,其中一個點點頭,拎著裙擺跑開了。
梁昭回到家中,玲瓏笑意滿滿的迎上,他滿心恨意稍稍緩解,將買來的珊瑚耳墜子拿出來,頗有幾分忐忑地送她,問她可否喜歡。玲瓏直接用動作回答,將耳墜子戴上,鮮紅的珊瑚,白嫩的耳垂,紅白相間,美不勝收。梁昭溫柔地牽起他妻的手,他身負血海深仇,可是有了這麼個牽挂,就不能過。他想報完仇后,還能同她廝守至白頭。
夫妻兩個恩愛自是不提。
倒是第二日,大理寺來了個稀客,點名要見梁斷丞。
梁昭一見那風華無限的大長公主,臉色極冷,半點賬都不買,更何況是去看大長公主身邊含羞帶怯的年輕小姐。他面無表情,眼神冷極,絲毫不因這位是大長公主就有絲毫畏懼,更不曾有絲毫討好。
「這位想必就是梁斷丞了。」大長公主微微一笑,對梁昭頗為欣賞,其實她早將梁昭的底摸了一清二楚,也對這位青年才俊頗為欣賞。狀元才宋玉貌,手段凌厲頭腦清晰,前途無量。她那位皇侄兒是存了培養他的心思,越是如此,大長公主越是看重,她的魏平合該嫁給這世上最優秀的男子。
待到她百年之後,魏平也有個依附。高門世家那些世蔭的子弟,大長公主是看不上的。她久居高位,不怒自威,可這梁昭見了她就如見到一塊石頭一株花草,不卑不亢,不疾不徐。
大長公主就更欣賞他了。只可惜啊,這孩子好,唯獨有個缺點——已娶妻。
不過無妨,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發生點意外什麼的太有可能了,只是委屈了她的魏平不能做髮妻。不過魏平郡主之尊,梁昭日後是郡馬,也不在意娶妻與否。
她向來是開門見山之人,直截了當說出了自己的要求——讓梁昭娶她的獨生女魏平郡主。
「魏平向來眼光高,求娶她的人踏破了我公主府的門檻,我一直想為她挑選一名良婿,這孩子卻說要自己挑個喜歡的,那麼多青年才俊,不曾想卻對你一見傾心。」大長公主笑著調侃魏平郡主。「真是個任性的丫頭,狀元爺倒是出眾,足以匹配我兒。」
魏平郡主在一旁面露羞赧之色,她早聽說了狀元爺的赫赫美名,可昨日才是第一次見。先前母親也曾提過讓她相看新科狀元,魏平嫌棄他只是個大理寺斷丞,便不肯嫁。
其實最好的選擇是嫁給皇帝表哥,恰逢皇后逝去多年,後宮無主,她若嫁了,也是母儀天下。可皇帝表哥不喜歡她,也不會娶她。母親之所以要為她擇良婿,就是因為皇帝表哥不喜自家,假以時日,母親仙逝,沒人護著自己,日子怕是不好過。若再嫁入簪纓世家,沒了母親撐腰,皇帝表哥又不喜她,後半生得怎樣難過啊。
所以梁昭真是再好不過的選擇了。更何況他俊美出眾,又有能力,還深受皇帝表哥器重,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佳婿。而且出身低,她是下嫁,也好拿捏。上無公婆下無兄弟,小日子過得豈不美哉,至於他的那個髮妻,據說是個孤女,無依無靠,弄死了也不算大事。
這些母親都會給她解決的,她只要美滋滋的等著嫁狀元爺便好。
這些高高在上的尊貴的皇室中人,向來不將其他人當人看,想要的就去拿,拿不到就搶,一切擋在他們面前的人,無論是誰都要剷除——真是令人作嘔。
梁昭冷冷地說:「我已有愛妻,焉能做停妻再娶的負心之人。」更何況這魏平連給他妻提鞋的資格都沒有,真是萬萬沒想到,只昨日偶遇,這魏平便這樣不知廉恥,真是跟她那母親如出一轍。
什麼金枝玉葉,公主之尊,比起勾欄院的妓子也好不到哪裡去。上趕著攀附男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性。扒下這層皇室的外衣,她們還剩什麼?
「這個狀元爺不必擔心。」大長公主輕笑。「我兒魏平身份尊貴,嬌生慣養,卻願意委身與狀元爺做個平妻。她是獨女,向來想要個姐姐妹妹的,如此也算是圓了她的念想。」
多誘人的話啊,換作尋常男子早就動心了,可梁昭早知這人美貌皮相下是蛇蠍心腸,更何況他早效忠皇帝,皇帝對跋扈的大長公主厭惡已久,梁昭要真娶了魏平,怕不是立刻要被皇帝放棄。
「哦。」他聽見自己應了這麼一聲。「郡主肯紆尊降貴,我卻不願背信棄義,此生我只求吾妻,其他女子入不得眼。郡主美意,無福消受。」
聞言,大長公主如遭雷擊!
這句話是多麼熟悉!二十年前,她也曾聽過!
公主肯紆尊降貴,我卻不願背信棄義,此生我只心悅吾妻,再不會看其他女子一眼,公主美意,我只心領,不能接受。
她似乎又一次見到了那俊美博學的男子,對待其妻溫柔體貼,見了她卻冷漠以對,多年來連個眼神都不願給她。人是她的了,心卻一天也不在她身上。難道她的魏平,要走跟她一樣的老路?
她們母女怎地就如此命苦!
看到大長公主眼底一抹悲色與怨懟,梁昭知道她悲什麼,也知道她怨什麼,可他只想冷笑,禮數做足了,卻無論如何不肯答應大長公主的提議,最終鬧了個不歡而散,大長公主臉都冷了,她霸道慣,唯我獨尊,不容人抗拒反駁,如今梁昭這樣不識抬舉,大長公主恨不得直接弄死他,卻又知道自己不能這樣做。
皇帝已經很是厭棄她,若再這樣……她只怕要惹來禍事。
別了梁昭,她回了公主府,直奔願蘭園。只見一身著青袍的男子正在案前自己同自己下棋,身邊有個嬌美年輕的丫頭,雖然是斟茶倒水,臉上的春意卻十分明顯。大長公主能看不出來那是什麼意思?當下命人將丫頭拿下,拖出去杖斃。那丫頭哭喊求饒,梨花帶淚,她也不曾心軟,良久,男子當她空氣,她才低低地說:「仲元,你若求情,我什麼都聽你的。」
駙馬置若罔聞,大長公主痴迷地瞧他,她能理解女兒的心情,大概這就是她們母女的劫數,要喜歡一個有婦之夫,不擇手段。
她將此事跟駙馬說了,卻不曾見他臉上有絲毫波瀾,更沒有對女兒的擔心,只冷冷一笑:「倒是你養的好女兒。」真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下作。
「那也是你的女兒!」大長公主咬牙。「你怎能這樣無情?!」
「魏平怎麼來的,你心知肚明。」駙馬說完這句,就繼續擺棋盤,大長公主是發瘋也好,砸東西也好,都干擾不到他。
在他被困於這公主府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死了。大長公主想要他,今生今世,他也不叫她如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