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片龍鱗(六)
第二十九片龍鱗(六)
動靜鬧得有點大, 班主任很快就來了, 接著是教導主任, 最後直接捅到了校長那兒。
校長馬上就要退休了, 對於學校鬧出這檔事感到很頭疼, 這位自稱是盧曼曼同學家長的女士,非要說是顧玲瓏同學害了她的女兒,可到底是怎麼害的又不肯說清楚, 就拿著把剪刀在那胡亂揮舞, 大有一副誰靠近老娘就宰了誰的架勢。
領導們湊一起短暫開了個會商量了下,決定還是不能放棄玲瓏。畢竟這學期玲瓏的成績突飛猛進, 獨佔鰲頭, 根本沒有人能跟她相較高下,而盧曼曼同學的成績就有點差強人意了, 再看看盧曼曼同學母親瘋瘋癲癲的樣子,怎麼說都是玲瓏更值得保。
於是跟玲瓏一說, 得到玲瓏同意后乾脆就報警了。
警察一來, 盧曼曼母親都要瘋了!她是一怒之下要來殺了玲瓏這個小賤人,她就知道, 肯定是這小賤人的賤人媽指使的, 她的曼曼現在把自己關在家裡不出門,她這個當媽的怎麼能不心疼?!
可警察來了, 那就代表這事兒要弄得人盡皆知, 怎麼能這樣?要是這樣的話, 那以後曼曼要怎麼做人?!
可惜她後悔也晚了, 但她要求其他人都走開,她只跟警察說。
來的兩個警察一個二十七八歲左右,另外一個年輕點,看著像是剛畢業的,兩人聽了盧曼曼母親的話后,對視一眼,神情頓時嚴肅起來,要知道這正是抓社會風氣的時候,要是裡頭那女孩真干出這樣傷天害理的事,那他們可真不能坐視不管。這已經傷害到了一個無辜女孩的一生,什麼樣的女孩能做出這種事?而做出這種事的女孩又得有著怎樣歹毒的心腸?
於是他們把玲瓏跟盧曼曼母親都帶回了派出所,玲瓏全程淡定,只是在警察看不到的角度各種對著盧曼曼母親挑釁,讓對方情緒更加失控,在派出所都坐不住要上來撕爛玲瓏的臉。
年紀稍大的警察問玲瓏:「你是不是做了傷害盧曼曼的事?」
玲瓏眨眨眼,她長得這樣漂亮,一雙清澈的眼睛滿是無辜與淡淡的不安:「警察叔叔,你在做什麼啊,我怎麼、我怎麼敢做傷害別人的事呢?」
說著她的淚水已經流了下來,順著白嫩的臉頰,晶瑩剔透,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擁她入懷安慰,她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都得給她摘來。警察明顯態度柔和了許多:「剛才外面那位情緒激動的女同志是盧曼曼同學的母親,因為盧曼曼遭受到了很可怕的事,又指控是你傷害的她,所以——」
「我沒有!」玲瓏倔強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是在賭氣,硬是不肯讓眼淚掉下來,於是透明的淚珠在眼眶打轉,讓她看起來更楚楚可憐,更討人喜歡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和外面那個咄咄逼人拿著剪刀一個不如意就要殺人的女人比起來,柔弱年幼又成績好的少女自然更容易討人憐惜。
「可是盧曼曼同學的幾個好朋友都作證,說昨天他們看到你欺負盧曼曼了。」警察越發放柔了聲音,怕嚇到這個小鹿一般的小姑娘。「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都可以跟警察叔叔說,警察叔叔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
接下來他就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兩隻手絞在一起,十指狠狠地絞扭著,白嫩嫩的指頭都泛著紅,像是在極力忍耐什麼。兩個警察對視一眼,覺得其中還有東西可以挖,就給予了玲瓏鼓勵的眼神。
玲瓏吸了吸鼻子,幾乎帶了哭腔:「我、我不敢欺負她的……她會讓爸爸來打我跟媽媽,我不敢的,我真的不敢。」
這、這什麼複雜的關係?
玲瓏突然伏在桌子上小小聲哭泣起來,細弱的肩膀微微顫抖,可憐極了,警察們看得都心疼,可誰也沒有安慰小姑娘的經驗,只能手足無措地看著。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女警察敲了敲門,對兩個警察說了些什麼,年輕的警察立刻鬆了口氣,對玲瓏說:「你媽媽來了,你別怕——」
話沒說完玲瓏就抬起了頭,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睛更加乾淨,黑白分明,警察們從沒見過這樣純潔的眼睛,說她做過什麼壞事……他們真的不信,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這女孩兒太乾淨了。尤其是聽到媽媽來了之後,那種迫切跟依賴,怎麼都不像是盧曼曼母親以及她那幾個同學口中所說的兇殘又暴力的女孩兒。
女人一看到玲瓏就紅了眼眶,她衝過來把自己的女兒抱到懷裡,又看向門外的盧曼曼母親,說出了這輩子最惡毒的話:「你女兒那是報應!是你們做了缺德事的報應!現在你還想害我的玲瓏?姓王的,你別以為我真的不敢跟你鬧,大不了咱們就撕個魚死網破!」
她不能再忍了!
這段時間玲瓏的改變她看在眼裡,也慚愧在心頭。如果不是自己太懦弱沒用,女兒何必豎起滿身尖刺宛如小刺蝟一般保護自己?她是個母親,她怎麼能讓孩子擋在自己前頭?而她們母女倆相依為命的日子是多麼快樂啊!女兒每天按時去上學,她就在家裡研究食譜給寶貝做飯,節假日母女倆一起逛街買花草,女兒很喜歡小動物,女人都跟人說好了,等過兩天就去抱一隻剛滿月的小奶貓回來,這樣的生活,是曾經的女人從來不敢想象的,她過去活在恐懼與無知之中,而現在她知道了天空有多藍,空氣有多新鮮,她可以大膽地走在街上不必擔心受怕——她決不會再回到過去,更不會毀了自己的女兒!
已經習慣事事聽從女兒的女人,看到玲瓏哭成了淚人,終於徹底爆發了!
她指著盧曼曼的母親,對警察說:「警察同志,你們不要相信這個人的污衊!那個盧曼曼跟我女兒是同父異母的姐妹,她們根本就是故意誣賴我家女兒的!」
雖然剛才已經覺得這些人關係複雜,但警察們還是沒聽懂,女人就忍著鼻間的酸澀,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從盧百強下鄉當知青是怎麼跟她結的婚,婚後她是怎麼替他上工賺工分的,到國家政策下來盧百強回城拋棄了她們母女,她帶著女兒被娘家人趕出來,再到她終於千辛萬苦找到盧百強,卻被打得差點死掉——全部都說了出來。
聽到眼前這水靈靈的少女曾經在幼年時就被生身父親抓著頭摁在水缸里揚言要溺死,腿和胳膊對此被打骨折,幾個月前一米六幾的個子還不到七十斤——警察們都憤怒了!
女人眼淚肆意流淌,又怨恨地看向盧曼曼的母親,「這個女人就是故意要害我的女兒!」
她們曾經過的什麼日子,這個女人肯定是知道的,否則她不會變成他們家的傭人,那些慘淡又難堪的過去,她甚至不願意去回想,可現在她不覺得了:「警察同志,我要告盧百強!」
她抹了把眼淚,「我們之前沒什麼錢,但有幾次是真的要被打死了,迫不得已去了醫院,醫生給我們的病歷都還在,我要告盧百強騙婚!虐待!我要告他!」
玲瓏依偎在女人懷裡默默流淚,心裡比了個大拇指。
其實她能理解女人為什麼突然抓狂,這段時間被女兒照顧,已經讓女人深深感到了自己的沒用,所以她越發努力的做飯打掃布置家裡,她並不是一味的無知懦弱任人欺凌,只是周圍所有人,包括生養她的父母都說,被男人打怎麼了?誰家媳婦沒挨過打?她給男人生了個女兒,女兒賠錢貨,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了,打一頓又不少塊肉。
當所有人都告訴你你所想的是錯誤的、危險的,那麼本來就沒接受過什麼教育的女人自然會猶豫。
可後來,她的女兒告訴她,你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你可以反抗可以拒絕可以說不,可以選擇你自己的未來要往哪裡走——同時玲瓏還給予了女人物質上的享受,讓她見識到原來女人也可以這樣活!原來冬天還可以不穿厚實的老棉襖,可以穿漂亮的羽絨服,原來可以不自己下手洗衣服,有洗衣機,原來她能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而不是灰頭土臉。
那麼為什麼還要回到過去?
玲瓏覺得,只有女人徹底跟過去了斷,才能迎來新生。嚴格說起來她並不愚昧,特定的生存環境與條件限制了她的眼界與想法,她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而當這個機會出現,女人第一時間選擇了抓住,那就證明盧百強在她心裡連垃圾都不如。
「要告。」玲瓏小小聲說,順便給女人吃個定心丸,免得她覺得自己孤身一人不安。「我還要告盧曼曼。」
這話叫盧曼曼母親聽了,登時瞪大眼,手裡剪刀舞的虎虎生風,可惜這是派出所不是她家,沒人看她耍威風。
女人堅定了信念,對警察們說:「我們要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