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片龍鱗(四)
第三十片龍鱗(四)
玲瓏點到即止, 大長公主不去說,不代表她什麼都沒有察覺, 女人在這方面的洞察力絕對稱得上驚人, 她是願意給予駙馬爺信任, 覺得兩人多年夫妻,怎麼也會攜手到老, 萬萬不曾想過最終會走到那般田地。
玲瓏沒能在記憶里見到大長公主是如何死去的,但用腦子想想,她本身會武, 身邊又有身手高超的護衛, 什麼人能夠將她一擊斃命?那必然是她極其信任的人——而駙馬爺也的確需要做出選擇, 從而讓皇帝相信自己的投誠。
大長公主摸了摸玲瓏的頭說:「不要這樣說你父親。」
「娘,我可沒騙你, 這樣的話,我只同你說。」玲瓏滿心依賴地看著大長公主, 讓她都到了嘴邊的教導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我覺得父親這段時間有些奇怪, 經常有事沒事出神, 上回他跟我說話, 走的時候還不小心掉了這個。」
說著,她慢慢伸出手, 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月白色的荷包。荷包上綉著文人雅士最喜歡的梅花,看得出來那個綉荷包的人女紅一定很好, 因為梅花的意境和傲骨都躍然其上, 布料對大長公主而言自然稱不上名貴, 可摸起來卻也十分順滑,下面的綹子看得出來亦是精心製作,不用說話,女子的愛慕都表現的淋漓盡致。
可大長公主不是尋常女子,她對琴棋書畫略通一二,卻並無太大的興趣,至於女紅?根本是連針線都沒怎麼拿過,更不可能跟尋常人家的婦人一樣為自己的夫君親手縫製衣袍鞋襪。而這個荷包……能送出荷包的人,能收下荷包的人,必然都知道這是怎樣曖昧的東西。
女兒說是從駙馬身上掉下來的。
玲瓏裝作看不出大長公主沉下來的臉色,繼續天真無邪:「這個荷包我撿起來的時候還很香呢,裡面不知道是塞了什麼香料,可我後來問父親是否丟了荷包,他卻矢口否認,可這明明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呀!」
就差沒直說駙馬爺在外頭有人了,但她畢竟是個小姑娘,還沒嫁人呢,什麼都不懂,更何況大長公主的顏面也不能不顧,玲瓏便只能做出一副我覺得很奇怪可是我想不明白的樣子。大長公主也不想在女兒面前發怒,她努力壓制著心頭怒氣,哄著玲瓏:「這事兒交給娘來處理吧,你累不累?皇帝給你氣受了,你可不能自怨自艾,娘覺得,天底下沒有本宮的女兒配不上的人,若有,也是他們配不上你。」
玲瓏點頭,跟大長公主愉快地達成了共識:「好巧哦娘,我也是這麼認為的。」
母女倆相視一笑,這荷包的事兒玲瓏就當做不知道了,她又跟大長公主說了會話,娘倆一起用了午膳,便回房休息去了。結果玲瓏一走,大長公主就冷了臉,叫了自己的心腹來,將荷包交給對方,讓他們去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上頭的布料跟金線摸起來都很不錯,想必是出自有名的鋪子,查一查這些鋪子里的收支明細,抽絲剝繭,自然能知道是誰買了東西。
大長公主心情格外平靜,除了感覺到被背叛的恥辱以及怒火之外,她居然沒有痛徹心扉的難過,也許多年平淡的夫妻生活早已沖淡了她對駙馬的愛意,也許,這麼多年來,駙馬的改變讓他們夫妻倆逐漸離心。
當年駙馬爺是能說出天下女子若類卿這樣讚美的人,那個時候他覺得她堅強果斷又勇敢,而如今,那份美好的品質已經讓駙馬感到了厭倦。他看慣了大好河山,就開始渴望細水長流。
最終手下呈上來的結果讓大長公主頓覺可笑,她還以為駙馬有多麼好的眼光,原來是看上了個窮酸秀才的女兒!他怕是貼補了人家不少,否則就以那家人的家境,如何買得起這荷包昂貴的布料及金線?人家姑娘真心實意地為他綉了個荷包以表情思,他不敢佩戴便罷了,被女兒撿了,居然連承認都不敢。
駙馬怕是萬萬沒想到,從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女兒,這回直接把這事兒捅到大長公主面前了。
大長公主把自己關在屋裡許久,直到天都黑了,婢女稟報說駙馬爺回府了,她才嘲諷一笑。
說是出去會友,飲酒作詩,可誰知道他會的這個友,是至交好友,還是紅粉知己?
「把郡主和駙馬爺都請到正堂去,本宮有話要說。」
「是。」
玲瓏睡了一下午美美的覺,剛醒過來沒多久,她一聽大長公主叫她,還叫了駙馬爺,立刻就知道大長公主要做什麼了。如果是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大長公主大可不必叫上玲瓏,直接私下跟駙馬爺解決就是,可她既然叫了,就說明她決不會委曲求全。
她有她自己的驕傲,哪怕駙馬爺並未和那女子發生實質上的關係,可精神上的移情別戀,難道就不是背叛?她堂堂長公主,曾經上陣殺敵視死如歸,怎麼能受這樣的委屈?天底下沒有人能讓她這般作踐自己低看自己!
駙馬爺一進正堂,一個月白的東西迎面而來,他是個書生,不通武藝,大長公主又用了十成十的力道,登時砸在他的腦門上。待到駙馬爺定睛一看,頓時臉色慘白:「公主……」
「不必解釋。」大長公主冷冷地看著他,「本宮既然敢跟你攤開了說,就代表本宮什麼都知道,也下定了決心。」
「當年本宮捨身救你,你說愛慕本宮,本宮亦對你有情意。你我二人結為夫妻數十載,也當好聚好散。本宮已派人送信給皇上,許你我和離,你的東西本宮已讓人給你收拾好,你可以走了。」
她驕傲到一句狡辯都不聽,也不給駙馬爺否認的機會。甚至連和離也要自己先出口,無比決絕。有那麼一瞬間,駙馬爺甚至覺得變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大長公主,否則她為何能做到這樣冷漠這樣絕情?他明明什麼都還沒有做!他只是、只是憐惜了那柔弱又有才情的姑娘,僅此而已。
妻子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自然不會像平常人家的姑娘一般討好伺候自己,他們之間是平等的,可這世間夫妻,哪有他們這般?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妻子說了算,他又有什麼地位呢?更何況直到如今,大長公主都不肯再為他孕育子嗣,玲瓏是女兒,難道還能繼承香火?
林林總總的事情加在一起,便促成了駙馬爺對小情兒的心動。
他將這樣的話說出口,大長公主越發失望:「你說你醉心琴棋書畫詩詞歌賦,不稀得這些銅臭繁冗之物,因此本宮便親自打理中饋,你喜歡的孤本,你愛的筆硯,高雅的花草,但凡是你喜歡的,本宮都為你一一尋來。如今本宮才知道,你心中竟是認為本宮說一不二,不聽你的意見?那你倒是告訴告訴我,公主府一月需要多少米糧,多大開銷,每季度裁衣服又要多少尺布?本宮同你說了,你就覺得麻煩、庸俗,擾了你的清雅人生,你竟還怪在本宮身上?」
「本宮就在這裡告訴你,本宮從不認為女子嫁人後便要對丈夫卑躬屈膝,本宮認為夫妻之間本是平等!虧你讀了三千聖賢書,見天的體諒下人無視階級,若是沒有本宮,你哪來的本錢清高?」
「你想要兒子繼承香火,你外頭那小姑娘正適合,本宮得知她今年也不小了,又才貌雙全,本宮也不做這棒打鴛鴦的缺德事兒,且放你去,只願你們得償所願后,也能日日舉案齊眉共享紅袖添香之樂。」
她連再看駙馬爺一眼都不想,只覺得心寒的厲害。這麼多年的夫妻情誼,在駙馬心中竟是那樣想她的,她是什麼樣的人,也許駙馬從來都沒有看清楚過。
玲瓏安靜地坐在一邊示意梅香偷偷給自己剝松子,剝了一顆就接過來一顆塞進小嘴裡,對大長公主這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的處理方式非常滿意。
對嘛,廢話不用多說的嘛!駙馬爺不過是個白身,大長公主卻是金枝玉葉!更是當今皇帝的親姑姑!她手上還有一支軍隊,何必跟這樣的窩囊男人浪費口舌?
根本不值得。
「玲瓏!」駙馬爺見大長公主已經鐵了心,便慌亂地看向女兒,他也不知自己這是怎麼了,平日里覺得壓抑窒息想要逃離,可當大長公主真的要放手了,他反而恐慌起來。「你就這樣看著爹娘離心么?」
「先離心的不是父親么?」玲瓏反問,「又不是娘先心靈出軌的,父親怎麼來問我啊,我只是個女兒家,不能繼承香火,也沒有兒子值錢,父親可真是折煞我了。」
駙馬爺頓時啞口無言,他看著站在統一戰線上的妻女,天旋地轉,竟有種眾叛親離之感。
大長公主揮了揮手,無力道:「你走吧。」
駙馬爺還要說話,卻有人強硬地將他帶走了。玲瓏嫣然一笑,正要開口,卻見大長公主面上兩行清淚緩緩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