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片龍鱗(十四)
第三十四片龍鱗(十四)
那平江候夫人本來是想說兩句好聽話以拉近跟小皇后的距離, 不曾想得了這麼句回復,饒她八面玲瓏, 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反應,直到她身邊另外一名女子道:「皇後娘娘說得是,如皇後娘娘這般的福氣,尋常人就是再羨慕也是無用。」
玲瓏本來就是隨口一說,她喜歡旁人誇她,須得出自真心,似平江候夫人這般虛情假意, 她連面子都懶得給。「這位是?」
聽到玲瓏問人,又見她神色好奇天真, 沒有絲毫被冒犯的慍怒, 平江候夫人瞥了身畔那女子一眼, 才道:「回娘娘,這位是我家侯爺的妾侍, 臣婦身子不適, 便點了她來身邊伺候。」
本朝妾侍與奴婢差不了多少, 也有許多家夫人會在成婚不久或是自己有孕后給夫君張羅妾侍,大部分會選擇自己身邊的婢女, 然而這些婢女即便做了主子的妾,也仍然要在夫人身邊服侍。可今兒是什麼日子?是帝后宴請百官及其家眷的大日子, 平江候夫人居然將個妾侍帶在身邊, 不是有意, 便是沒腦子。
就目前玲瓏的感覺來說, 應當是後者。
她漫不經心地說:「這樣的日子,如平江候夫人這般帶著妾侍出門的可真是不多。」
輕飄飄的一句,平江候夫人便變了臉色,她這才想起自己說了什麼,先前玲瓏對這賤人好奇,她一心想要羞辱對方才說出對方身份,不曾想卻是對皇家表示了輕視,若皇后想要嚴懲她都不能說自己無辜,連忙補救道:「是臣婦愚魯,還請娘娘寬恕則個。」
「我不喜歡愚魯之人,既然你不給我面子,想來是這宴會不足以貼你心意,你可以回去了。」
平江候夫人驚呆了!怎麼說她的夫君都是天子近臣,在高門之中她從來都是被討好逢迎的存在,誰曾想在家中要受那賤妾的氣,入了宮還要被新后侮辱!她也是出身高貴,當即站了起來:「娘娘就因此事要罰臣婦,臣婦不服!」
殿內頓時鴉雀無聲,就連歌舞都停了下來,蓋因玲瓏摔了一個杯盞到平江候夫人面前。她絕美的小臉上此時已不見先前天真稚氣,只剩下不可逾越的傲慢與嘲弄:「不服?你不服一個給我看看?」
平江候夫人咬著牙,若是往日她也就跪下請罪示弱了,可她聽見身後那賤妾幾不可聞地笑了一聲,這些年來的怨恨嫉妒頓時洶湧澎湃。別人興許不知,可她娘家跟周家是有來往的,哪裡能不知周家那孫女早就夭折了,聖上為了這麼個紅顏禍水給她編造了個出身,與平江候何其相似!若非她以死相逼,又有娘家仗勢,自己這侯夫人的位子怕不是都要讓給那賤妾!
當下看玲瓏就跟看到了當年的妾侍一樣,平江候夫人道:「娘娘雖尊貴,卻也不能不講道理,臣婦倒是要問問聖上,娘娘今日這番作為,怕不怕寒了臣子們的心?」
玲瓏本來想著看這人不順眼,攆出去就算了,沒想到對方還跟她拽起來,瞧著要讓她低頭認慫了。
她盯著平江候夫人看了幾秒,突然笑了,這笑容越發傲慢,看得人心裡格外難受,彷彿自己在她面前就是只無關痛癢的螻蟻,毫無存在感,也毫無價值。「好啊。」
好?什麼好?
沒等平江候夫人反應過來,玲瓏就起身走了!
她一時沒弄懂,這小皇后是被她氣走了呢還是嚇走了?古往今來都萬萬沒有這樣的情況,帝后大婚宴請群臣及家眷,皇后卻拂袖而去,這也太奇怪了!
不過平江候夫人也沒有等太久,也就是片刻功夫,小皇后便回來了。
只是,不是一個人回來的,身邊還有另外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那人身著墨色蟒袍,腰系纏龍雲紋腰帶,頭戴金冠,不是皇帝又是誰?!有女眷沒看清,就聽著個太監拉著尖利的嗓子喊聖上駕到皇後娘娘駕到,趕緊起身,殿內瞬間便跪滿一地,哪怕是平江候夫人也連忙跪下行禮。
她頭低低的不敢抬,直到一雙穿著粉色繡鞋的小腳停在她面前,柔軟的裙裾上綉著百鳥朝鳳,與皇帝的朝服相比,這身衣裙顏色清淡,卻不失尊貴體面,此刻停在平江候夫人面前,不是玲瓏又是誰?
「聖上來了,你問吧。」
問?
平江候夫人總算是明白了,小皇后先前離席不是生氣也不是害怕,而是找皇帝去了!這、這女人間的爭鬥,怎麼能找男人呢?!她立刻就害怕起來,九五至尊威嚴無比,光是氣勢便讓她如芒在背渾身冷汗,更別提是去問皇帝了。
皇帝對著平江候夫人是厭惡的,可一對上玲瓏便莞爾:「朕說讓你鬧騰,你還真就鬧騰了?」
「我才沒有,是這個人太討厭了。」玲瓏不耐煩地說,「喂,人給你叫來了,你倒是問啊?」
皇帝緩緩道:「要問朕什麼,問。」
平江候夫人已經嚇得體似篩糠,跪在地上身子都不穩當了!她聲音顫抖滿臉是淚:「臣婦、臣婦不敢!臣婦冒犯娘娘罪該萬死,求聖上恕罪!求娘娘恕罪!」
玲瓏對皇帝道:「她先前跟我說話不是這樣子。」
她是有些不懂,難道她沒皇帝嚇人?可她實在是瞧不出來皇帝到底有哪裡讓人覺得恐怖的,反倒是這個奇怪的人,對著她明明一副據理力爭的樣子,怎地到了皇帝面前,連一句話都說得結結巴巴?
皇帝牽起她的手,也不叫人平身,於是所有女眷都跪著,他似是忘了平身這回事,淡淡地道:「朕在皇後面前尚且百般討好,你是哪裡來的底氣,覺著皇后說了你幾句,就要寒了顧順奇的心?」
竟是直呼了平江候的名字!
拎不清的平江候夫人成功讓皇帝對平江候也產生了厭惡,她匍匐在地上,此時此刻已是後悔自己的衝動。她身後那跪著的妾侍卻面無表情,不怕也不慌,心知今日平江候夫人是不死也要掉層皮,她自己要當這出頭鳥誰攔得住?聖上這一看就是要給皇后立威的,今日平江候夫人這事兒,說大也大說小也小,無非是看上位者的心思,可就眼前來看,平江候夫人是註定要成這殺雞儆猴里的雞了。
平江候深受聖眷,但那是平江候自己征戰沙場忠心耿耿換來的,平江候夫人輕飄飄一句話,就將這一切化作烏有。若是能毫髮無損的回去,還不知平江候要如何震怒呢!
想起那個男人,妾侍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譏諷之色,她是幸災樂禍的,這一家子誰倒霉她都開心,開心的不得了。
聽了皇帝的話,平江候夫人已連解釋都不敢,只不停磕頭。玲瓏見她這樣頓覺無趣,拉著皇帝到位子上去,只可惜她是宴請的女眷,只有一個主位,她便把皇帝推上去,自己坐在他腿上,這就坐得開了。
人前這樣親密,偏她還理所當然,皇帝忍不住輕笑,對著玲瓏又是另外一種語氣:「她惹你不開心了,是不是?」
玲瓏撇撇嘴,沒理會皇帝的示好,在她看來,若是皇帝不逼著她起床更衣過來陪這些無趣的女人一起吃頓飯就什麼事兒也沒有,現在他反倒來當好人了。
皇帝想要玲瓏更開心些,想了想,吩咐身側的老魚仙:「傳顧順奇。」
平江候夫人立刻瞪大了眼,哀求道:「聖上!聖上恕罪啊……」
平江候顧順奇很快就過來了,他先是下跪行禮,然後語氣平淡地說:「任聖上處罰,臣絕無怨由。」
「侯爺!」平江候夫人哀哀地叫。
她身後那妾一直跪著,並不怕,玲瓏甚至隱隱從她身上感覺到了快活之色。
皇帝察覺懷裡的小姑娘不安分,沒搭理平江候,掐了掐玲瓏的臉。她居然沒生氣,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來回打量著平江候、平江候夫人以及她身後跪著的小妾。
感覺比剛才那軟綿綿的歌舞好看多了。
有好玩的事兒,她的心情就逐漸好起來,她對人情世故稍微有些理解,但又不是完全能懂,她知道人類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她覺得有趣,很想多多了解一下,就很直接地問平江候:「你怎麼不為你的妻子求情?」
平江候訝異地看過來,為這小皇后無雙的容色驚艷,只是並未沉浸其中,也無普通人見到玲瓏的痴迷,沉聲道:「臣與妻子感情多年不睦——」
話沒說完,平江候夫人已是厲聲:「顧順奇!」
玲瓏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總覺得是一場大戲,就更想看下去了。她在宮中沒什麼好玩的,除了吃便是睡,對那些美人也興緻缺缺,唯一剩下的樂趣就是折騰皇帝。皇帝一看小皇后這表情這神態,知道她是唯恐天下不亂,便想添把火討她歡心。顧順奇是他很信任也很器重的臣子,唯一不好的就是家宅不寧。不過他那妻也不是什麼寬容賢惠之人,夫妻兩個一對怨偶,本來這是臣子家事,可皇帝看玲瓏好奇,便只能讓臣子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