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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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說話, 就生氣地瞪著趙喜東。聽周明愈講莫妮兒以前不喜歡說話, 總是直勾勾木愣愣地盯著人看, 不喜歡她的就覺得陰沉沉的挺嚇人, 無所謂的就覺得傻乎乎的。


  趙喜東挑釁她, 「有本事你打我, 你要是敢打我, 讓我哥揍死你!」


  莫茹:……你莫不是妄想症?


  她強忍著沒開口免得露餡,只得用力憋著繼續瞪他,肚子大了不能撿石頭丟他,她就從筐子里拿根棉槐條子去抽。


  她不過是做做樣子想把他趕走拉倒,誰知道趙喜東一邊蹦躂一邊嗷嗷叫疼,拚命喊:「傻妮兒打人了,傻妮兒打人了!」他一邊躲一邊大聲喊,很快就招來許多下工的村民看, 基本都是他們三隊的, 下工最早上工最晚。


  莫茹:……他娘的, 你跟我玩兒陰謀詭計呢!她反正是傻子才不管人家笑話不笑話呢, 原本還不好意思用力, 現在劈頭蓋臉就抽過去,讓你來找事兒, 你還想讓我老公揍死我, 你有毛病!


  很快一個比趙喜東還瘦小的孩子衝過來, 「別打我哥, 別打我哥!」而趙喜東卻抱著頭一個勁地躲就是不肯逃走,眼瞅著人越來越多。


  莫茹都服了趙喜東這個白蓮花,挨打竟然不跑就在這裡蹦躂,你等啥呢?她沒明白趙喜東什麼意思,本來以為他和別人一樣就是欺負傻子玩兒,現在看他純粹是個M。


  「嫂子,那菜園是別人家的,你不能去摘,真的不能摘,你別打了,你去我家摘吧。」


  這附近菜園的主人們聽見趕緊去自己家菜園瞅瞅。


  趙喜東喊道:「沒摘呢,俺嫂子被我攔住了,沒摘。」


  我擦,你想做好人也不用踩著我啊!莫茹都被他給驚呆了,看來趙喜東篤定自己傻沒法反駁,所以要演這場戲。


  她大聲道:「我摘了!你叫我這樣、這樣……」她比劃著摘扁豆、薅菠菜的姿勢,又指著趙喜東,「我摘了,你給工分!快給!」又拿條子繼續抽他。


  趙喜東有點傻眼,他沒尋思傻子已經不傻,而是覺得這傻子真他娘的傻,凈胡說八道。


  附近菜園的主人都跑去看自家菜園,就算沒人摘過他們也覺得整個菜園都被禍禍了,「哎呀,我家扁豆被摘了!」「我家的菠菜怎麼被拔了,變稀了!」「我家的韭菜被人用鐮刀割了!」「我家……」


  他們不敢怎麼莫茹,畢竟承擔不起欺負傻子的惡名,尤其這個傻子是老周家的!


  所以他們火力一致對準了趙喜東,一會兒功夫就把他噴的體無完膚,逃都逃不掉,抱著頭說自己沒讓傻妮兒摘是她自己摘的。他也認準傻妮兒肯定禍害人家菜,所以搬石頭砸自己腳真是有口莫辯。


  這時候有人看到周明愈往這裡來,都趕緊讓開一道。


  周愈下了工就趕緊往老屋這裡走,想看看能不能接到媳婦兒。現在一聽還以為自己媳婦挨打呢,趕緊扒拉開人群猛衝進去就見莫茹手裡拿著一根棉槐條子,一臉得意地瞅著趙喜東,後者正被幾個人堵著,七嘴八舌地噴。


  莫茹看他過來,立刻扔了條子,一癟嘴,「哇~~小五哥——」


  周明愈眼皮抽抽兩下,趕緊把媳婦兒樓懷裡,捏捏她的腰,順便配合兇巴巴地吼:「咋回事!誰欺負我媳婦兒了!」


  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立刻添油加醋、聲情並茂地給周明愈解說一番。


  圍著趙喜東的人也說他們家菜被禍害了,如何如何。


  在他們眼裡,趙喜東是他兄弟,傻子是他媳婦,禍害他們的菜,那他周明愈就應該賠!反正周明愈一個二隊的經常跑到三隊去幹活兒,一直都護著趙喜東,賠菜也是應該的。


  周明愈哼了一聲,問莫茹:「媳婦兒,你摘菜了?」


  莫茹點點頭。


  那些人更得了勢,指責的聲音更大,「看她自己都承認了。」


  周明愈擺擺手,「別咋呼沒用的。」又轉身對莫茹道:「媳婦兒,再去摘點。」


  那些人一聽那還了得,都紛紛指責周明愈這是幹什麼。


  莫茹徑直走向自己家菜園,晃悠了一圈出來,笑得十分燦爛,「這裡,我摘!快給工分!」


  周明愈立刻誇她很棒,給她記十分,又對別人吼道:「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我媳婦兒摘自己家的菜害你們什麼事兒?」


  趙喜東一聽趕緊朝著他跑過去,「哥,嫂子要摘……」


  不等他說完,周明愈一轉身朝著莫茹走過去,拉著她,「你今日掙了十分了不起得很,該家去吃飯晌後繼續上工。」


  莫茹很配合地跟他一起收拾條子和筐,又拿上鐮刀樂顛顛地家去了。


  其他人一團鬨笑看看熱鬧也都散了,都是一個村的這種雞毛蒜皮的事兒見天兒有,有時候街上倆婆娘叉腰對罵,沒兩天又一起商量趕集給供銷社送雞蛋去。


  所以,都不當回事。


  等人都散了,趙喜東陰沉著臉,一把甩開他弟弟,「滾開!」


  他原本不過是想招惹一下傻妮兒,讓她打他,再製造點口角讓別人更討厭傻妮兒。等周明愈回來,看著自己保護他名聲被傻妮兒打,肯定會心疼他,以後還會給他吃的幫他幹活,還會對他好的。


  哪裡知道,周明愈居然看都沒看他!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家,身上胳膊火辣辣的疼,肚子里實在餓得慌,滿腔怒火也發不出。


  一進門,他就看爹娘一人一個歪在炕上,長吁短嘆的,「哎呀……餓死了……餓死了。」


  他妹妹三嫚兒在灶間做飯,這種農忙時候不吃乾的,居然還煮秫秫麵糊糊!

  他看她嘴上還沾著乾麵子,嘴巴在那裡拚命地吞咽,噎得脖子一伸一伸的。


  他上去一個嘴巴子把三嫚兒打個趔趄,「死丫頭片子就會偷吃,你當你是公主小姐還是傻子不用幹活剛知道吃?」


  三嫚兒癟癟嘴卻也沒哭,爬起來擦擦眼淚趕緊點火,結果手抖啊抖啊浪費了兩根火柴沒擦著火。


  趙喜東一看,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在她後背上,把三嫚兒的頭一下子揣進鍋底下,兀自罵道:「就你們這些好吃懶做拖後腿的,早晚一家子都被你們連累餓死。」


  他弟弟趙喜臨從外面追著他跑回來,見他打三姐姐,又趕緊撲上去,「大哥你別打三姐。」


  三嫚兒自己從鍋底爬出來,鼻子被磕破了,擦了擦就繼續生火做飯。


  炕上倆人聽見也不管,男的說:「是不是去鎮上問問,能不能給咱們家點救濟。」


  女人道:「別做夢了,有大隊生產隊那些壞種兒,一會兒就去打小報告,給的屁救濟。他爹,自留地的地瓜是不是得去翻蔓子,什麼時候能刨出來吃?」


  「不是有老大和周家混不吝,他們還不翻?早翻了。」


  女人又開始憧憬分麥子,「分下來就吃頓大餑餑,餓死也做個飽死鬼。」


  去年秋天分的秋糧原本也有很多的,別的沒有地瓜和地瓜干卻是不少的。冬天農閑大家都吃稀的,可他們家一個勁地吃乾的。這還不說,嫌棄地瓜干不好吃,拿了粗糧去換人家的細糧!五斤鮮地瓜頂一斤糧食呢,一百斤地瓜換了二十斤麥子回來,再磨面去麩子也就是有16斤面。他們又是包餶餷又是下麵湯的,吃著當然比粗糧香!這樣來幾次,一個冬天存糧禍禍差不多了,整個春天就進入一種要餓死了餓死了的狀態,幸虧有周明愈那個二傻子隔三差五偷摸送幾個地瓜才讓他們熬下來。


  現在四月更是青黃不接,麥子還沒收其他糧食都沒成,原本菜園裡的菠菜韭菜地里的野菜可以摻著吃。


  可他們過年的時候就把菠菜都吃光了!

  所以現在一天三頓喝稀!


  就這樣,現在吃的糧食還是隊里預支點、別人家借點……反正也是臉皮掛在褲腰帶上,能混點吃的就混點。


  要說挖野菜吃,他們也沒人去挖,大人孩子都得去上工!哪裡有人挖啊,工分不夠可是不給分糧食的。可他們大人倆頂一個,六個孩子一天也掙不了七分,能頂什麼?

  真是要餓死了!


  想到老周家的傻媳婦居然都可以吃飽,真是老天爺不公平!


  ……


  「阿嚏!」莫茹揉了揉鼻子。


  周明愈緊張地看著她,「剛脫了棉襖是不是不適應?」


  莫茹搖頭,「沒有的事兒,打個噴嚏更通氣兒。」她問他隊上的事兒,上午幹嘛了。


  「我開始去替三嫂鋤棉花拿邊杈,隊長讓我去幫著爹壓場晌後繼續,早點壓好就開始割麥子了。」


  一到家門口就聽見孩子此起彼伏的哭號聲,夾雜著張翠花的冷嘲熱諷,「你二嫂中間就回來一趟,坷垃兒這會兒餓得哭,你一上午頭都在家裡,怎麼孩子還餓得嗷嗷的?你真是崴了腳?別是崴了頭吧,用不用上醫院看看?」


  兩人趕緊家去,從窗外面看到西廂里,張夠抱著孩子餵奶,張翠花隔著窗戶說她。


  張夠低著頭,「不……不用。」


  張翠花短促地笑了一聲,「要是疼就再歇歇幾天,傷筋動骨一百天呢。」


  張夠哪裡還敢再歇一天,趕緊道:「娘,我好多了,過晌兒就去上工,鋤不過我慢點兒,再怎麼也不會比陳秀芳慢就是了。」


  看她跟四屬戶家的女人比,張翠花無話可說,你怎麼不和老趙家比!


  她昂著頭去豬圈看看豬,見有一些雲青菜便沒再說什麼,白天有野菜吃晌午就不用喂料,晚上喂點自家配的粗飼料就行。


  她扭頭看著小兩口回來,還挎著一些棉槐條子、野草,立刻帶上笑模樣,「正好把家裡倆筐子修修,破的不成樣子了。」


  周明愈道:「妮兒割的呢。」他順便就把方才的事兒給張翠花說了一下。


  張翠花咦了一聲,隨即鄙夷道:「老趙家這是揭不開鍋了,照著個傻子使勁?」隨即她又拍手笑起來,「他沒想到咱妮兒不傻了,哈哈,叫他給我抖擻,一家子懶毛兒還想吃飽,做夢去吧。」她扭頭去堂屋做飯了,一副十分得意的樣子。


  她向來不掩飾自己的愛憎,尤其是對厚臉皮佔便宜的人,一點都不怕人家說她張狂。


  她是認準兒子真不管老趙家否則她還不這樣高興呢,一看傻媳婦還會動心眼兒沒讓趙家占著便宜,她就覺得可逗樂,一邊做飯還一邊哼上了小曲兒。


  東屋丁蘭英還沒啥感覺,她已經習慣婆婆厲害,西屋的張夠就有點發抖,不明白自己累死累活沒得一句誇獎,怎麼這傻子割點棉槐條子就讓婆婆樂得跟撿了寶兒似的?


  莫茹發現公爹和三哥沒回來。


  周家二哥帶著四哥去十五裡外的馬旺修水庫,吃住都在工地,有日子沒回來,家裡就周老漢兒領著老三幹活。今兒隊長和周老漢兒商量把二隊的場趕緊壓起來,晒乾了這兩天就好割麥子。夏熟一晌兒,看著還有點發青的麥子,一個毒辣辣的晌午頭就能曬得噼里啪啦掉麥粒,所以一定要提前幾天把場壓好,不能割麥子了才打場。


  寧願場等麥子,不能麥子等場。


  這場要壓得鏡面一樣平,還不能開裂,這樣才保證乾淨無土,到時候把麥子扔在場上曬得焦干,牽著牲口拉著碌碡一晌午頭就能把所有麥子都壓完。


  而壓場這個活兒,周老漢兒的技術在周家莊沒有比他再好的,這是二隊的一個神器,縣裡幹部下來視察的時候都誇他們二隊的場壓得有水平。


  所以交給他,別人一點異議都沒,而且他晌午頭不回來吃飯,還要繼續加班,那自然要多加兩氣工!


  莫茹很為這一家人驕傲,感覺自己也渾身是力氣!

  她把摘好的嫩雲青菜、還有菠菜拿去洗洗,中午給家人加菜。


  農家缺油,除非過年基本不炒菜,要是有那個油和肉,寧願攢著包餃子,所以平日里都把菜加在粗糧粉里做窩窩頭。


  莫茹怕張翠花不樂意她弄這麼多菜,就道:「娘你照顧得菜園真好,那菠菜到這會兒了還長呢,別家都老了。」


  張翠花喜滋滋地:「那可是呢,照顧菜就得和孩子似的它才給你長得好。留幾棵打種兒的,其他這幾天趕緊剜著吃過兩天種蘿蔔。」


  莫茹就把洗好的一大盆菜端過來,又去門框上掛著的蒜辮子撕了一頭蒜,讓周明愈幫忙拿青石蒜臼子,她搗蒜泥兒。


  晌飯和早飯差不多,只是沒有粥,上面餾著早蒸好的窩窩頭,下面燒開水喝。燒開了鍋,再虛蒸一會兒,張翠花就把窩窩頭端出來,用水瓢把水舀在黑色大肚的湯罐里。


  莫茹看著那一大鍋窩窩頭嚇了一跳,好不好的得有二十多個!這是一頓的量!

  她現在還不了解情況,不知道大家這還比較收斂,就像三哥、周明愈這樣的,要是出大力氣比如三夏三秋大忙的時候,這種窩窩頭一頓能吃一斤多!畢竟沒有肉菜,肚子里缺油水糧食自然吃得多。


  她立刻感覺任重道遠,需要努力收糧食和蔬菜,否則到時候一大家子一起吃四五個窩窩頭,那不餓死也能委屈死。


  她把菠菜燙了足有一小瓦盆,用蒜泥加自家大醬拌一下,又用雲青菜做蔬菜湯,張翠花大方一回,蘸一筷子花生油滴進鍋里,翠綠的菜湯上飄著一朵朵油花,頓時香氣撲鼻。


  「娘,你做飯真香!」周明愈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朝著莫茹比大拇指。


  張翠花毫不客氣地道:「要是有油有肉,大馬猴子做飯都香。」


  周明愈朝莫茹笑:……這可不一定!比如說某人。


  莫茹知道他們是為了賤名兒好養活,叫泥蛋兒還可以,坷垃兒就有些一言難盡,那攔子兒就……真是腦洞大開。她知道南方很多人會起名叫招弟來弟帶弟之類的,沒想到三嫂更別出心裁。


  聽周明愈說,三嫂張夠家裡八個閨女沒有兒子。她排行第三,生出來見是閨女,她娘就起名叫夠了,嫌棄送子娘娘沒完沒了送閨女,夠了夠了,你別送了。她受娘家影響,第一個閨女就起名叫攔子兒,也真是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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