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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訪妄自生事(上)

  阮蘭芷將將走到堂屋, 正巧那阮仁青、李艷梅和阮思嬌也相攜走來。


  她朝阮仁青福了福身子, 畢恭畢敬地道:「爹爹, 請上座。」


  阮仁青聞言, 淡淡地「嗯」了一聲, 袍子一撩, 便坐在了扶手椅上,那李艷梅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側,也不坐, 就那樣直勾勾地打量著阮蘭芷。


  阮蘭芷微微一哂, 略略抬起了秀氣的下巴, 李艷梅這是找她討座位呢?


  這李艷梅來婧姝院, 哪次不是頤指氣使的模樣, 什麼時候做小伏低過?只不過阮蘭芷上輩子在蘇府, 早就從周蓮秀那兒學了一身「裝傻充愣」的本事,也就當做沒瞧見罷了。


  這幫子人還以為自個兒同上輩子一般, 柔弱可欺,隨隨便便什麼人都可以騎到她的頭上嗎?


  沒有被「賜座」的李艷梅,此刻有些傻眼了, 她倒是沒想到, 這性子和軟的二姑娘竟然真的對她無動於衷,於是李艷梅就這般「委委屈屈」地立在阮仁青的身旁。


  隔了半響之後,還是那阮仁青察覺出了不對,這才道:「姨娘杵這兒做什麼,還不趕緊坐下?」


  李艷梅又看了阮蘭芷一眼,見後者似笑非笑地一直看著她,本來那句故意堵人的「二姑娘不叫我坐,我哪裡敢坐」都已經到舌尖上了,可又想起自個兒的打算,終究還是咽了回去,擇了離阮仁青最近的椅子坐了下來。


  「夢香,還不快看茶。」阮蘭芷瞥了夢香一眼,見她六神無主地立在自己身側,一副比自個兒還緊張的模樣。


  夢香這丫頭,平日里真叫她慣壞了,每回大事臨頭的時候,總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樣子,什麼事兒都要別人推一把,才會動作。


  阮蘭芷想了想,這倒也不能全怪夢香,自己從前是個好拿捏的性子,這主子立不起來,下人自然也跟著被其他院子里的人瞧不起,也難怪夢香是這德行呢。


  雖然李艷梅與阮思嬌偶爾也來婧姝院,可爹爹卻很少同她們一道來,也勿怪這丫頭今日如此緊張了。


  別看阮大爺是個風流不羈的人物,在幾個孩子面前,還是很會裝作長輩的樣子,他先是不癢不痛地問了阮蘭芷近日來的功課,又就著這些功課來提了幾個問題。


  那阮思嬌本就愛在阮大爺面前爭寵,因此有些問題阮大爺還沒有問完,她便已經搶先作答,末了,還要得意洋洋地瞟阮蘭芷一眼。


  阮蘭芷見狀,倒也不做聲,只微微翹著唇角,坐在一旁看著這父女兩個一問一答,間中還有李艷梅在一旁搭腔,端的是一副「和樂融融」的模樣,阮蘭芷只事不關己地坐在一旁靜靜看著,絲毫沒有參與其中的意思。


  卻說這阮思嬌,最是以大家閨秀自命的一個人 ,她不光下了苦功夫去學琴、棋、書、畫,甚至連烹茶煮雪這種高雅的事兒,她也有涉獵,只不過學的好壞深淺,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先不說這些個閨秀技藝,這阮思嬌還繼承了爹娘的好皮相,她雖不及阮蘭芷那般姿容無雙,模樣兒也算是生的俏麗,又慣是個會耍痴撒嬌的,阮大爺疼愛他這個女兒,也是有道理的。


  阮蘭芷不知這「一家三口」為何偏要跑到別人的院子里來,上演這一副「闔家歡樂」的大戲,她只淡然地坐在一旁,偶爾還啜一口清茶。


  那阮仁青見二女兒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壓根兒沒有開口的意思,一雙濃眉便不自覺地蹙了起來。又憶及昨夜裡,思嬌同他哭訴的那些個「阮蘭芷攛掇祖母和蘇侯爺,逼著下人打殺她與姨娘板子」的話……


  哼,他阮仁青倒是養了一個好女兒,看上去嬌嬌柔柔的,心腸竟然如此歹毒!


  「鶯鶯,怎地不說話?先前問你的那些問題,你竟是一個都答不上來嗎?」這般想著,阮仁青再叫阮蘭芷的名字之時,就自然而然地帶了一絲不悅與嫌棄。


  阮蘭芷佯作一副低眉順眼地模樣,恭恭敬敬地,「答非所問」道:「爹爹說的是,女兒今後一定加倍用功。」


  阮仁青見他這個女兒一副油爆炒鵝卵石,油鹽不進的樣子,也是氣不打一處來,可想起先前蘇侯爺在牢里對他說的話,忍了半響,終於是闊袖一拂,暗啐了一口:「愚不可及」 便轉頭和李艷梅說起悄悄話去了。


  這廂阮思嬌見自個兒的爹對那阮蘭芷,竟然這麼輕易的就揭過去了,心裡自是焦急萬分。


  本先阮思嬌昨夜裡哭訴了那般久,為的就是讓爹爹來給她撐腰的,畢竟上次若不是這阮蘭芷,她和李姨娘怎可能平白無故挨了一頓板子?

  那頓板子要了她半條命不說,還是當著那樣多下人的面兒行刑的,那一頓板子,將她的面子裡子,統統都打沒了。


  如今阮思嬌在阮大爺面前圖表現,除了落阮蘭芷的面子之外,還有另外一個目的。


  阮思嬌馬上就要十四周歲了,差不多該是定親事的年紀了,若是再拖一拖,這年紀就有些大了。這樣一想,阮思嬌心裡頭自然就更急切了,然而她再看一看自個兒的爹爹與姨娘——


  這兩個壓根就沒關心過她的親事,一個是鎮日琢磨著同女人廝混,另外一個則是琢磨著如何鞏固自己的地位……


  先前說過,阮思嬌心裡最屬意的良人,自然是薛家哥哥,只不過那薛澤豐從來沒有將她放在眼裡,他更關心的,是她那個嬌美如花的妹妹,阮蘭芷。


  阮思嬌真真兒是十分佩服自己這個心思歹毒的妹妹,也不知這個沒羞沒臊的阮蘭芷,究竟是給男人灌了什麼迷魂湯,薛哥哥護她寵她倒也罷了,連那蘇侯爺也幫著她!

  阮思嬌越想越氣,越想心裡越不平衡,乾脆趁著阮大爺與李姨娘不察,忍不住惡狠狠地剜了阮蘭芷一眼。


  她今日來,最大的目的是想當著阮蘭芷的面,趁機提一提自個兒年紀也該定親了,順理成章地引出薛家哥哥來……誰知阮蘭芷好似一隻滑不溜丟的泥鰍一般,她和爹爹說了好半天,這廝都不接話,真是,真是氣死個人了!

  不遠處的阮蘭芷,感受到了來自阮思嬌的惡意,她裝似無意地攏了攏自己的雙環髻,心裡有些無奈。


  她這位庶姐,最是自高自傲的一個人,且最是看她不順眼,經常對她說些個拈酸的話,恨不得讓她下不來台。


  顯然阮思嬌這次突然把爹爹同李姨娘一併帶來,就是為了上次吃板子的事兒找回場子的。


  阮蘭芷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乾脆做個撞鐘的和尚,受點子氣兒,湊合著混過去得了。


  若是實在不行,還有蘇慕淵特地留下來保護她的劍英呢,哪能讓她真教這幫子人欺負了去?


  說來也怪,今日爹爹和李姨娘來她院子里,也的確就是一副坐下來敘敘話的模樣,並不是要興師問罪,或是要為上次挨板子的事兒找麻煩的樣子。


  阮蘭芷狐疑地將自個兒的爹爹打量了一番,瞧他那神情,壓根就不耐煩同自個兒說話,不過是強自忍著無趣罷了。


  阮蘭芷真是有些看不明白了,她這個風流爹,最是看不上她這個女兒,一年到頭的也不來婧姝院幾次,且哪次來不是匆匆坐一會子便走?


  今日爹爹坐在這兒老半天了,明明是一臉的不耐煩,卻還死捱著坐在這兒……


  她再看一看那李艷梅,阮蘭芷錯愕的發現,每當她與李艷梅視線相交的時候,那李艷梅竟然有些討好地沖她笑一笑……


  那眼神與態度,儼然就是給雞拜年的黃鼠狼,沒安什麼好心。


  阮蘭芷有些疑惑地顰了顰眉,也不知怎地,突然就想起那李艷梅先前見著蘇慕淵,口裡一個勁兒地喊著「朝明公子」的事兒來。


  朝明,朝明……


  火光電石間,阮蘭芷似乎想起了什麼來,倏地睜大了水盈盈的雙眼,她怎麼沒有想到這一茬呢?日為形,召為聲,昭字本就有光明的意思,那朝明可不就是……是了,朝明便是昭明了!

  據她所知,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麼叫朝明的人,可名字為「昭」的,卻是有一個。


  赫連元昭……


  李姨娘第一次見到蘇慕淵的神情,就好似看到一個故人一般,蘇慕淵才二十一,年紀是對不上的,阮蘭芷覺得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赫連元昭曾經化名做「朝明」,曾經潛入過京城!

  可是……他堂堂一個突厥大汗,冒著生命危險跑到京城來做什麼?

  這般想著,阮蘭芷竟依稀憶起了昨夜自個兒的古怪夢境來,實際上她還有點子印象模糊,可夢裡那兩個人身形、模樣兒十分相似,且那「昭」字本就是朝明的意思。


  至於夢裡面的事兒究竟會不會發生,阮蘭芷並不清楚,畢竟死後的事兒誰能知道呢?也許只是一場夢罷了。


  可冷不丁地,阮蘭芷卻又憶起了蘇慕淵將她鉗在那破馬車裡,面色陰沉地說出一番話來:「阿芷可以試試看,你若是再敢死,我叫你阮府上上下下幾百號人一起陪葬。」


  「不光是阮府,還有薛府,你的姨祖母,你的薛家哥哥……通通都得死!」


  「當然……」「你就是死了,我也有法子再讓你回到我身邊……」


  那些話語猶在耳畔,阮蘭芷越想越驚悚,夢裡的片段一點一點的在她腦海里重新浮現,一股抑制不住地寒意,從尾脊處慢慢地蔓延至全身——


  她知道,若是她死了,那蘇慕淵真的能做出這等殘忍瘋狂的事情來。


  憶及夢境里,那些怵目驚心的場面,以及蘇慕淵失去了她之後,眸子里的哀慟與絕望,阮蘭芷驀地有些心痛地思忖著,也許唯有她這輩子好好兒活著,事情才能有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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